留君剪韭 作者:司马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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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我叫他过来,他还抵抗,说:“你挡吧。”

    我把他扯近,他怕被人看到,就老实了,主动问我:“想去哪里?”

    满大街就我们两个傻瓜不紧不慢地在瓢泼大雨里漫步,指不定待会还能雨夹雪。

    我深呼吸一口潮湿又寒冷的空气,觉得前后只有光秃秃的树和石板路,人多少,多好。我大摇大摆地说:“苏州是你要来的。”

    他看着我默然一下,在深蓝色的伞下忽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大颗的雨滴打在伞布伞骨上的音节被加强了,啪,啪啪,像千倍放大的肉麻的花开的声音,击打我的耳膜。极喧嚣又极静。方忆杭说:“我们到前面坐地铁,去平江路。”我耸肩并无异议。

    在这种疾雨里,地铁站像海上暴风雨中唯一干燥的方舟,挤满举着手机翘首盼望天气的人。地面上都是淌水的脚步印,刷刷雨声里夹杂苏州话和苏州话腔调的普通话。

    “阿来赛阿”“勒海”“麻烦倷哉”零零碎碎入耳,七八成听不懂但有趣。

    方忆杭收上伞,又是一串滴水连成线一样落到地上。他见我在听,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问:“听得懂吗?”然后放慢速度对我用口型说了句话,拿准我不懂也拉不下脸问,神色流露狡黠,像只被淋得丰盈蓬松的皮毛全耷拉服帖却翘起尾巴的小狐狸。

    我跟他坐地铁去他说的平江路,几站就下车。地铁站口又挤着一群人,一股雨打湿衣物闷闷的味道扑面而来。外面照旧风雨飘摇不见天日,路边道被水淹了,马路反光,打不到车,方忆杭几步走到地铁站屋檐边缘招手,拦下一辆橘红色防水布的人力车,和车夫大声问价。几句话就说定,拉开塑料布帘坐进去,我随后上车,一屁股坐下去车架都往下沉,我环顾车内:“就这样去?”

    他脸上带着水滴,用手指抹了把脸,重又严严实实拉上车帘:“相信我。”

    我觉得我现在不得不信了。

    车架晃悠起来,这回是字面意思的在风雨中摇曳。我这辈子在这场雨里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山河破碎人就像风中飘絮,只是和他在一起,我既不惶恐也不零丁。我们坐在这个火柴盒子里,没有窗口,光透过帆布,光线都是橘红色。坐车变得坐船一般,外面波浪滔天,我们在马路上磨蹭奔波。我和他膝盖挨着膝盖,半湿的布料传递体温,磕磕碰碰,车夫在外面扯着嗓子问在哪下,他拉开粘胶车帘说路口,雨滴夹在风里立刻溅进来。

    车刚停,他递过去钱跳下车,伸手像要扶我。我无视他的手利落从他身边闪过,他拢紧衣领跟在我身后追问:“要不要先喝杯东西,我请你?”

    我才停下脚步,把伞撑向他头顶,说:“既然到苏州,你该请我上酒楼听评弹。”

    他在我伞下顺从地答:“只要你想,我记住了。”

    这条路上有不少吃吃喝喝的小店,卖热咖啡和明信片。今天这天气游人不多,我坐在店里桌前等espresso,他再坐下的时候拿了一沓明信片还端着玻璃杯。热饮让杯壁上渗出一层小水珠。

    他喝site,和牛奶有什么区别。我想想觉得他实在是小孩子,他喝了一口,两手捂着杯子取暖,然后转头问柜台闲下来的女孩子要笔写明信片。

    雨渐小,他写了五张明信片,我反着不想读他字迹,我们出去转转。

    很多店仍开门,卖旗袍卖香的,卖红木卖红茶卖瓷器卖缂丝,林林总总。多半是雕花的老木门,店旁的石板裂缝的多,从裂缝里长出花。门口摆几排大小各异奇形怪状的花盆,走过一座小石桥,街道一侧是店铺一侧是水,石桥畔一颗光秃但枝条繁茂的柳树临水,被吹得枝条乱舞。拂在一幢木质酒楼上,酒楼不开门,挂出牌子有黄酒桂花糖粥小笼汤包,诱人得很。

    方忆杭走在我身边,忽然“咦”一声。一家卖真丝的店门口屋檐下坐了只大白猫,老板由着它蹲在木头门槛上门中央挡路,乍一看白得发亮,它后面店里是摆出来的淡绿色丝绸长巾,各种叠好的面料。长毛猫看着挺高贵,就是毛被淋湿了,凄惨又冷酷,扭着头,架子大得不像只四脚畜生。

    那小子蹲下去,喵喵地学了两声,想逗猫递爪子到他手里。结果那落汤猫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起尾巴目不斜视踩正宗的猫步走掉了。他扑哧一笑,转头看看我,按着膝盖站起身问:“像不像你?”

    我走上去和他并排打量那只猫。他几次看我,仿佛好奇我为何没嗤之以鼻。我面无表情,怪异地察觉到,我对他心底是纵容。

    那天走着走着,天色变暗,雨还没停,偶尔看见个把撑着伞的人。我们吐的气变成白雾,走过一个幽静的院子驻足,不知是琴社还是会馆,门口挂块牌子,像我在雨中抽烟漫步似的,悠悠传出丝丝缕缕如烟如雾的乐声。

    方忆杭在我身侧说:“你要找的,弹词。”指挂出的一块木牌给我看。

    里头唱一出叫《小金钱》。

    方忆杭告诉我:“这里有昆曲博物馆,和评弹博物馆。”语气里有几分欣慰和骄傲。他问要进去吗,我踌躇说不用,站在门口,他便耐心地等我,一同听那几句苏白的唱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又为什么不进去坐下喝杯茶过个清闲下午。

    我忽然发现,这一切太美了,难怪苏州是出轨一夜情高发地。这些小桥流水,没有雪的江南,雨水冲洗洁净的石板,垂柳,茶楼,弹唱,像是檐角的滴水,不知不觉水滴石穿,在地砖上钻出一排洞来,也软化了我。我不想做梦,却确确实实步入了一个美梦。还没去看那些驰名已久我没走遍的园林,我已经目眩神迷。这种眩晕发生过一次,那时我和齐敬恒在威尼斯,我知道这是什么的预兆。

    这唱腔像糯米一样,亲切又幽宛曲折,沿着旧人家白墙灰瓦,千回百转的厅廊。该是男声唱完,念了句白,琴声重启,换了抑着的女声。

    我问方忆杭:“什么故事?”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说:“嗯,千金小姐后花园遇到定过亲的未婚夫,刑部尚书的公子落难,流落异乡,落到给人送柴。现在说到‘想你堂堂刑部佳公子,不读文章不做官’。”

    我笑:“怎么都是男人落魄被美女搭救。那她怎么做,赠金给他考科举还是直接私奔?”

    方忆杭也笑,看着我说:“不知道。只知道她看见他过得不好,她很心酸。”

    他这话说的像看见我过得不好,他会心酸。

    我过往觉得昆曲评弹好听是好听,无非是深宅大院里遮遮掩掩的消遣玩意儿,勾太太小姐们脸上飞红晕裙下绣鞋颤,套句词叫春心飘荡尘念顿起。我一贯淫者见淫。没想到又是经他的嘴,那些温柔缱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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