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37部分阅读

    么难题,去找辅国公,叫他出面帮你。”

    这就给夏浔接触南镇抚提供了一个正大光明接触南镇抚司的名义,刘玉珏心领神会,连忙再度谢恩。

    纪纲看看刘玉珏,再想想杨旭,忽觉以前种种,恍然一梦。当初在大明湖畔谈笑饮酒的时候,谁能想到几人如今都在帝阙之上

    只是,还是杨旭爬的高啊,国公,世袭

    什么时候,我纪纲才能有那么一天

    一时间,纪纲满心艳羡。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坐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夏浔默默地念着这首由朱棣的第六世孙,著名律学家历学家数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的朱载堉所写的这首十不足,目不斜视。

    目光一斜,便能看到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吃不消啊。

    他念这首诗,就是为了警惕自己,可别贪心不足,要不然,就像电影笑傲江湖里那位刘公公说的:“会杀头滴”

    台上在唱大戏,身边是王宁王驸马,隔着一张花梨木的茶几,那边是怀庆公主,怀庆公主身边,就是小郡主徐茗儿。

    小郡主现在住在怀庆驸马府。

    私自安置那是疯了

    人家一个在这个时代来说,刚刚成年堪可婚配的小姑娘,你给安置起来成啊,你是国公,你莫说安置一个小女子,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你安置得起,可是你也得看看对方是什么身份,就算你是国公,你能随意安排别人家一位适婚妙龄的郡主去处而且还是一位极有权势的皇亲拎不清啊。

    所以,夏浔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怀庆驸马这位酒肉朋友。

    可是怀庆驸马和公主是不住在一起的,公主要住在十王府,什么时候出宫回公主府与丈夫团聚,那是受制于宫中的管事太监和女官的。纵然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也没有那个自由。所以公主府里只有驸马,没有公主。把小郡主送到这光棍驸马府上,王宁也不敢同意。

    于是乎,夏浔又找到了宫里去,现在宫里的管事太监郑和木恩狗儿等几个人要么与他有交情,要么是天子近侍,对他知之甚详,这个面子谁能不卖给他再说这可是为了皇上的小姨子,于是大太监一声吩咐下去,底下的甚么总管女官们屁滚尿流的,赶紧就把怀庆公主给送出来了,别说住几天,住半年也不敢说要接公主回去。

    这一来怀庆公主与驸马自然是皆大欢喜。

    夏浔把小郡主送到怀庆驸马府,其实也是有心修好两人的关系,当初夏浔救走燕王世子和高煦高燧两位王子,可是利用了怀庆驸马王宁的,王宁为此很是吃了朱允炆一顿排头,虽说朱棣当国之后,封他奉天辅运推诚效义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驸马都尉加永春侯,子孙世袭,也算补偿了他,可这不代表人家就得感激你杨旭。

    夏浔巧妙地利用郡主公关,不但和王宁修复了关系,几天交往下来,两人已经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可是夏浔发觉,小郡主也迅速地变了,曾经,她是一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随着年岁的增长家中的遽变,让她成长起来,心事多了,人也文静了,而初开的情窦,又让她再次蜕变成熟。

    几天没见,夏浔发现小郡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的她,蜕变成了一位娴雅文静的大家闺秀。可是

    夏浔心惊胆战地眼角捎着她,那眼神儿,幽怨怀春的小淑女,伤不起呀

    第416章 为情所苦

    台上老旦唱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

    茗儿听了,不免心有戚戚焉。这戏词儿,对现在的她来说,可以说体会从来不曾这么深。她在北平曾经看过这出戏,她的大姐夫朱棣是个超级戏迷,有空还会咿咿呀呀的哼哼几句,虽然不像周王世子那样狂热,却也是个极爱看戏的,只不过朱棣爱看武戏神怪戏,当时看这出才子佳人戏还是因为她的姐姐徐妃点了这一出。

    当时的茗儿还小,大姐点的这出戏她不爱看,她和大姐夫一样,也对那些打打杀杀神神怪怪的戏感兴趣,小孩子嘛,当然喜欢热闹,所以这出戏她脑海里的印象已经极其淡薄了,想不到今日竟在王驸马府重新看到,再次看到它时,竟有这般感触。似乎每一句戏词都能让她想起一些事情,引起一些感慨

    茗儿忽然有些惊讶,因为她发现,在她从小到大种种经历里面,从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娃儿,直到今天出落成一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在她人生历程中的每一次重大转变,每一次刻骨经验,居然都离不了一个人的身影:杨旭

    是的,就是杨旭

    北平城里的火红狐裘燕山峰顶的苍茫雪夜地宫暗道里的生死相搏真定城外的意外邂逅中山王府的联袂飞天茅山镇外的苦难磨练茅草屋里第一次以女人的身份对一个男人倾诉她的爱意这一切的一切,那个人都逃不了干系,这还不是缘么

    于是,她望向夏浔的目光便也愈加的幽怨愈加的灼热,那目光带着绵绵长长的情丝,绕呀绕的,一圈圈地缠绕向夏浔的身上,夏浔端然而坐,故作目不斜视状,可那心头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幸好王宁两口子都是戏迷,专注地看着台上,并未发现二人的眉来眼去。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这种感觉,似乎比眉来眼去恩爱缠绵,更加的叫人怦然心动呢。可是,美人恩重,身份却是天渊之别,家有双妻的夏浔可是有点招架不住了。

    戏台上还在演着戏,讲一个少女与一位书生一见钟情,那书生赴京赶考,少女思念成疾,可那书生却在京城花花世界,又喜欢了相国之女,这时,毫不知情的少女正为他缠绵病榻:“自执手临歧,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怀庆公主捏着个小手绢儿,擦擦眼泪,唏嘘道:“这穷书生若非人家倩兮姑娘赠予盘缠,哪有可能赴京赶考,可这刚入京,就喜欢了别家女子,可怜那姑娘还在家里对他念念不忘,都患了相思病。”

    “可不是”

    茗儿接了句嘴,目光若有若无地便瞟在夏浔身上:“这负心人,撩拨了人家情意,现在却把人家抛到脑后再不念起,痴情女子负心郎啊”

    在场的两个男人可就有点吃不住劲儿了,王宁咳嗽一声,接口道:“公主,天下间男子,可不都是如此呀,你拿为夫来说,对公主可是情比金坚从无二心呀”

    怀庆公主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也得敢,哼”

    说着,想起自己夫妻一道宫墙相隔,一年难得一见,不免也心有所感,那只手伸出去,便与王宁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深情一笑,别样滋味,荡漾心头。

    夏浔一脸正气地道:“你看看,两人不过是郊外偶遇,听他吟了两首诗,便喜欢了他,还为他思念成疾,对方品性如何,其实她全不知道,何等的草率,自食恶果了吧所以,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女儿家托付终身,一定要慎重,万万马虎不得。”

    大煞风景怀庆公主和小郡主齐刷刷送了他一个白眼,辅国公大人摸摸鼻子,笑纳了。

    那戏词儿像潺潺的流水,一句句从茗儿心头流过,虽然气不过,可她那颗芳心,还是放在那个人心上。

    也许这小丫头自幼丧父,缺少父爱,所以有点恋父情结吧,她喜欢和比她年长的成熟的夏浔在一起,夏浔为人处事不像少年人一般张扬,也不像愣头青似的莽撞,他心思细腻,比起与她同龄的毛燥男孩子,他一句细心的问候一个关心的举动,总能在不经意间拨动她的心弦。

    她地位尊贵辈分也高,从小受人宠溺,无人违拗于她,可是唯有夏浔,于关怀体贴之外,面对她的错,却能毫不客气地批评纠正她,这让高傲的小郡主沦陷的更深了,她不但享受夏浔的关心和爱护,而且被他训斥管教时,心里也会暖暖的十分喜欢。

    这种有刚有柔的感觉,是对她只有宠溺呵护的三哥只有一脸严肃的大哥只有恭维讨好像只孔雀似的在她面前卖弄学问的毛头小子们所不具备的,以她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这种感觉除了夏浔这样一个来自未来又与她共同经历太多的男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给予她的,少女的一缕情丝,又怎能不牢牢地系在他的身上。

    可那冤家

    茗儿眼波一荡,一缕幽怨又飘了过去,堪堪迎上夏浔偷偷瞄过来的目光。

    茗儿身穿烟黄铯滚银边的一件短衫,腰系着一条湖水绿八幅湘裙,身姿窈窕,如碧水新莲,袅娜清新不可方物。那弯弯双眉似两勾新月,悬胆般的瑶鼻下,一张柔嫩花瓣似的小嘴,叫人见了便忍不住想象若得一亲芳泽,该是何等销魂的滋味,唯那幽怨的眼神儿夏浔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真想马上离开,可惜却又想不出一个得体的借口。恰在这时,驸马府的管事匆匆走过来,附在王宁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王宁便扭头对夏浔笑道:“呵呵,国公爷,本来看完了戏,还要请你吃酒的,恐怕今天是不成了,皇上找你去呢。”

    夏浔一听如释重负,赶紧起身,向王宁抱拳说道:“既然万岁见召,那可不便耽搁,我这便去了,改日兄弟作东,再请驸马赴宴。”随即又向怀庆公主和茗儿打声招呼:“公主,郡主,杨某告辞了。”

    怀庆公主起身笑道:“辅国公的府邸还没建好,若要请吃酒,不免要去酒楼,那种地方哪及得家里自在。有暇时,只管到府上来好了,待国公府建好,本宫与驸马自是要上门叨扰的。”

    夏浔笑道:“好好好,到时候一定请公主和驸马莅临。”说着飞快地看了茗儿一眼,茗儿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国公慢走。”

    夏浔点点头,话茬儿都没接,便由王驸马陪着向外走去,看他这一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好像终于逃脱大难似的,茗儿看了心往上撞,只觉脚趾头发痒,真想追上去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脚,不是想逃么本姑娘一脚送你到千里之外吧

    这时台上青衣正唱着:“索性丢开,再不将他记上怀。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肠歹。呆,那里有神来丢开何害只看他们,抛我入尘芥,毕竟神明欠明白”

    茗儿心道:“丢开丢开,若丢得开,本姑娘何必为他烦恼真是的,多少大事都做下来的男人,北平地宫里在火药堆上悍不畏死,金陵城外十面埋伏中闯个七进七出,偏就见了我,怕成那般模样,本姑娘是母老虎么,叫你避之不及”

    怀庆公主笑道:“郡主安坐,咱们接着看戏”

    茗儿心中不快,便对怀庆公主道:“公主,妙锦有些不适,想要回房歇息了。”

    怀庆公主一听,忙叫台上停了戏,陪着茗儿回去,问询几句,茗儿说了不用叫郎中,她便嘱咐茗儿好好歇息,自回房中候着驸马去了。怀庆公主一走,回到床边佯作躺下的茗儿便跳起来,气鼓鼓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双手托腮生闷气。

    现在不比逃难途中,那时她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朝不保夕,冲动之下可以向他大胆表白。可现在,她又做回了郡主,那个没胆子的臭男人也做了国公,两个人连私下见面说句话儿的机会都没有,她除了眉目传情,根本无法向他表白心意,也没有勇气再向他表白一次心意。

    可他能指望他接受自己么

    茗儿烦恼地叹一口气,顺手扯过一张红色印桃花的薛涛笺来,提起眉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竟尔即兴写下了一首小词:

    哥哥大大娟娟,

    风风韵韵般般,

    刻刻时时盼盼,

    心心原原

    双双对对鹣鹣

    娟娟大大哥哥,

    婷婷弱弱多多,

    件件堪堪可可,

    藏藏躲躲,

    哜哜世世婆婆。

    把眉笔一抛,茗儿又将双手托了香腮。

    八角菱花的铜镜里面,映着一个女孩儿的模样,眼颦秋水腮凝新荔,秀美似的双手托着香腮,小嘴儿嘟得特别可爱,那不争气的小丫头,就是自己么

    茗儿朝镜子里的女孩扮个鬼脸儿,又皱了下鼻子,很俏皮,俏皮中,却掩饰不住眼底的落寞:“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刻刻时时盼盼,心心原原”

    ps:所用曲词只为应景儿,故有元曲明词,拿来主义,匆须考究

    第417章 知进退

    夏浔到了宫门口,迎面正有几位官员出来,两下里正打个照面。

    一眼看见夏浔,解缙又惊又喜,连忙迎上来拜见:“下官翰林待诏解缙,见过辅国公。”

    “解缙”夏浔看见是他,也不禁笑了。

    解缙已经知道夏浔就是在燕王面前为他说话,替他求下写登极诏这等名垂青史机会的大贵人,登极大典上,也见过他了,还抽暇过去拜见了一下,只是当时大家都在忙,也没顾上说几句话。接下来夏浔受封辅国公,却还没有自己的国公府,这几天一直在到处打游击,他也没机会拜望,此时看见,急忙趋前拜见。

    夏浔站住脚步,唤着他的表字,亲热地道:“哈哈,大绅呐,当日我说你必有苦尽甘来之日,如何”

    解缙感激地道:“昔日多亏国公指点激励,否则学生心灰意冷,早做了秦淮河底之鬼了,国公于学生有救命之恩,学生一直铭记在心。”

    李贯几人在后边看着,又惊又羡,他们还不知道,解缙居然认识这么一位大人物,国公爷啊居然唤着解缙的表字,和他这般亲热。

    夏浔笑吟吟的,刚想拿当初说的那句:“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骼清奇,灵根甚佳,来日前程必不可限量,未尝不能位极人臣”的话再来调侃几句,可话到嘴边儿,他突然咽了回去。

    说不得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解缙确实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这话绝对说不得。如果这话说出来,解缙来日果然位极人臣,绝不会想到自己未卜先知,唯一的想法只能是自己从中说和,在皇上面前为他说了话。他夏浔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就能捧起一个当朝首辅,这是好事吗

    永乐大帝可是个很强势的老板,一旦这种消息在朝堂上传扬开来,绝不是一件好事,而是招灾惹祸。常言道祸从口出,夏浔如今爵高位显,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说话可是不能不谨慎了。

    他打个哈哈道:“好了,皇上传召我呢,就不与你多说了,改日咱们再亲近亲近。”装神弄鬼的话是不能说的,可这未来的当朝首辅,该亲近还是要亲近的,解缙一听国公爷这么客气,受宠若惊地道:“是是是,国公爷先忙着。”

    那句改日再亲近亲近的话,自动被他忽略了,国公爷这么说是跟他客气,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待诏,凭什么跟人家一等公爵亲近亲近人贵自知,人家捧是人家给面子,自己可不能不知进退。

    夏浔笑笑,一抬头看见胡靖李贯高庸三个人,三人正眼巴巴地瞅着,一见辅国公向他们望来,赶紧拱揖道:“下官见过国公爷”

    夏浔笑了笑,摆手道:“三位勿须客气”便向宫中走去。

    待他一进宫门,李贯三人立即围住了解缙,艳羡惊叹道:“大绅兄,你竟认得辅国公大人好大的面子,这是几时结下的交情”

    解缙得意洋洋,边走边吹嘘道:“这个么,可说来话长。话说当年,建文元喔,洪武三十二年的时候”

    夏浔进宫的时候,纪纲和刘玉珏已经走了,永乐大帝正在用餐。

    朱棣跟他爹一样,比较抠,吃饭穿衣比较节俭。建文的时候,依照周礼,吃饭的时候要摆多少个盘子多少个碗都有规定,食用六谷稻黍稷粱麦菰,饮用六清水浆醴醯凉酏,膳用六牲牛羊豕犬雁鱼,珍味菜肴一百二十款,酱品一百二十瓮

    还要有八佾之舞,也就是八行八列六十四个美人载歌载舞,要有礼乐,奏优雅的皇庭宫乐等等,朱棣头一天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御膳房还是按老规矩上膳食,朱棣一看那满殿的杯盘,把他心疼的不得了,第二天就削得只剩一桌几道菜了,至于什么美人儿载歌载舞还要奏乐,也被他免了,永乐帝嫌吵。

    夏浔直接到了膳宫,木恩传报进去,朱棣听说他到了,便道:“宣他进来”

    夏浔进去见驾,朱棣摆手道:“行了行了,俺吃饭的时候,无须什么礼节了。”

    他说归说,夏浔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朱棣手里拿着馒头,往旁边一指:“坐,一块儿吃吧”

    皇上用膳,照例要摆一张空桌子,这是规矩,因为皇上可以赐膳,受赐的人可以是皇后妃嫔皇子女或宠臣,皇帝赐膳的时候不是另做一份,而是从皇上这桌儿拿几道菜过去,让那人食用,与天子共食,以示恩宠,这种恩宠是不许辞谢的。

    夏浔连忙谢恩,在那张桌子后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木恩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从朱棣桌上拿了几道菜,外加两个白面馒头给他端过去,夏浔再次谢恩,然后很秀气地吃起来。陪皇上吃饭,还能真当饭吃么

    朱棣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使劲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就拿那馒头点着夏浔道:“你呀,在俺面前就会装模做样,既然叫你吃,该吃就吃,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做甚么”

    夏浔笑道:“皇上,这里比不得军中,规矩大,臣不知不觉就惶恐起来了。”

    朱棣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夏浔以前虽未与皇帝共宴,可是久在宫中行走,朱元璋朱允炆朱棣,三代帝王他都见识过了,尤其是朱元璋,那老头儿气场非常厉害,虽是老迈之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令人有莫大的威压,夏浔能在他面前混那么久,哪能禁不起这样的场面。

    可是,该装的场合就得装,得知进退。别看皇上说他忸怩,可是见他这么规矩,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倒不见得皇帝个个如狼似虎般凶残,可这句话是没错的。和谁相处久了,没有发生矛盾的时候只不过寻常的朋友,你两个就算动了手,也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气消了,说不定就重归于好了。

    可是皇帝手中掌握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你让他不痛快的时候,他一句话就足以决定你的生死,而皇帝身边又围绕着太多的势力集团,如果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连和皇上重归于好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地位越高,为人处事越得谨慎,夏浔自打受封国公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不断告诫自己,今后要注意为官之道了。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高处不胜寒呐,所谓孤家寡人就是如此了,纵然满桌子珍馐美味,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儿吃,也够冷清的,朱允炆是皇太孙,从小就这么过,他习惯了,朱棣却不同,这两天吃饭他一直很别扭,现在总算有人陪他吃饭聊天了,他的兴致也高起来,两个人有说有笑,惹得朱棣胃口大开,一顿吃了三个呛面大馒头,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叫夏浔陪着他散着步往御书房走。

    待二人进了御书房,内侍上了茶退下,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朱棣的神色便凝重起来:“文轩,你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得多替朕分担些事情,现在还不是你享清福的时候啊。”

    夏浔刚把茶端起来,又赶紧放回去,起身道:“皇上请吩咐。”

    朱棣瞪了他一眼,摆摆手叫他坐下,沉吟着说道:“那件事,有着落了么”

    夏浔道:“皇上,臣表面上优哉游哉,不过是给人看的,这几天臣没忙别的,一直在操持此事。从臣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个人恐怕是确实逃走了”

    朱棣有点出神,半晌才悠悠地道:“都说俺杀伐决断,可俺比不上他对敌人,俺朱棣不吝举起屠刀,可是对自己的妻儿哼要俺朱棣抛妻弃子,独自逃生,俺做不来”

    皇帝家事,外人还是不要置喙的话,夏浔没接这话碴儿,只是接着说道:“臣已派出几路人马,暗中缉索,为他安排脱逃的,应该是锦衣卫原指挥使罗克敌罗佥事,臣曾与此人共事过,罗克敌足智多谋,这件事他安排的滴水不漏,眼下,臣手下的人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纵他遁逃在外,终究是个麻烦,这件事不能松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多久,你要给朕一直查下去,务必查个清清楚楚”

    “是”

    朱棣思索了一下,放下茶杯,轻轻捶了捶胸口,说道:“人心,人心呐朕之所以如此慎重,不是怕他,他昔日高高在上,拥有整个天下,都不是朕的对手,就算他现在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还能掀起甚么风浪呢还能推翻朕的天下不成”

    朱棣轻蔑地一笑:“以前,他不行现在,他更不行将来,他算个甚么东西那么朕为什么怕,朕怕什么,你知道么”

    夏浔先是一怔,可是脑海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腰杆儿不知不觉地挺了起来,神情肃穆,带着诚敬,沉声道:“臣,明白了”

    第418章 投其所好

    朱棣有些意外,似乎不相信夏浔真的明白他心中所思,便很感兴趣地道:“哦你真的明白说来听听。”

    夏浔道:“皇上怕的不是他,也不是那些仍想跟他走的人这天下已经掌握在皇上手中,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夺走。皇上怕,是因为皇上有要维护的东西。”

    “哦”朱棣眼中已隐隐放出光来。

    夏浔一字一句地道:“以前,这是他的天下;现在,这是皇上您的天下”

    朱棣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区别正在于此。以前,这是他的天下,朕是那个打天下的人,要打天下,就得破。朕不怕天下大乱不怕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因为这天下是他的,他才是守护者。天下越乱,对朕就越有利,百姓们越吃苦,就越会憎恶他的无能,对他怨声载道。”

    朱棣的目光灼热起来,沉声说道:“可现在不同,这天下现在是朕的,天下黎民现在都是朕的子民,朕才是守护者。所以,朕不想乱,也不能乱朕不能让子民们颠沛流离,困苦不甚,朕要做一个万民称道的好皇帝朕要给子民富足太平安乐的生活天朝上国的尊严和荣耀朕要大治,不要大乱。

    然而,偏有些人只重道统。哼古来圣帝明君,有几个是前人指定的呢可他们不在乎,他们个人的生死,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们同样不在乎;天下人的生死,他们统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他们心中的道”

    朱棣喘了口大气,声音低沉下来:“朕钦佩他们的气节,却不能容许他们这样胡来。然而,这世间最难征服的就是人心,朝阳门外,连楹董镛明知必死,却拦马骂驾;黄观王叔英,募兵归来,闻知朕已得天下,竟尔投河自尽,这些事你都知道了吧”

    夏浔点点头,朱棣叹息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们以自己的一死,报效他们的君王,气节可嘉,且又无损于他人。朕只是担心,有些人会居心叵测,不断地在暗中捣蛋,甚至以所谓的大义蛊惑愚民跟着他们一起捣乱。

    朕不可能把这天底下的官儿都杀光,就算都杀光了,换上来的还不是他们的门生弟子,还不仍旧是读书人么以前,朕取天下,凭的是手中一口剑;而今,朕坐天下,却不能靠杀戮,杀戮得不到人心。”

    夏浔心中一动,脱口说道:“莫非皇上打算赦免方黄齐泰”

    这句话一出口,夏浔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朱棣可是自始至终以靖难自诩的,好嘛,你靖来靖去,把皇上靖死了,自己坐了天下,接下来,你要靖的那几个朝中j佞一个个啥事没有,拍拍屁股放回家去了,甚至招为己用,你这不是授柄于天下你就是说破了天去,还是乱臣贼子

    再说,对于方黄齐泰那几个人,受其迫害的那些王爷们在死死地盯着,屈死的将士家属们也在盯着,四年的战争,需要有人负责无数亡灵,需要有人负责。放了这几个愚夫子,换不来士子们的拥戴,反而要失却诸王和北平系将士的民心。这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必要的血,是必须要流的。

    果然,朱棣冷笑一声道:“朕不恨忠于建文之臣,却恨极了诱导建文祸害宗室败坏祖宗成法的那几个j佞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罪大恶极,断不能饶。”

    说到这里,他又睨了夏浔一眼,不屑地道:“你以为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放了他们,就能换取天下士子人心天下士子会把他们看得比道统比建文更重要”

    夏浔赶紧道:“是,臣失言了。不过,尽收天下人心,这个实在难办”

    朱棣截口道:“你错了,朕哪有那么狂妄尽收天下人心没人办得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统统做不到,再溯源而上,上古圣君,三皇五帝,尧舜禹汤,他们同样办不到,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朕是说,尽可能的收文人之心,只要大部分文人为朕所用,那就够了。可是,文人不好对付啊”

    朱棣苦笑起来:“他们拿不动刀枪,也不怕刀枪。他们的武器是笔,怕的也是笔,他们就怕那一枝笔污了他们身名之后,为此,他们可以不怕死,可以不要高官厚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说朕还能拿这些读书人怎么办呢”

    夏浔忽地想起了方才在宫门口偶然遇到的解缙,不由精神一振,脱口说道:“那皇上何不做一件文化大盛事,让天下士子参与其中呢这是彪炳千秋的荣耀之举,足以流芳百世,世上还有比著书立说更能流芳百世的么仅此一举,皇上就能招揽天下士子之心了”

    朱棣身子一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甚么仔细些,快快说与俺听。”

    夏浔见他站起,忙也起身道:“从古到今,经史子集佛藏道经戏曲小说工艺医药志乘杂史汗牛充栋无穷无尽,各种典籍卷帙浩大已极,如果皇上号召天下文人,把自有文字以来,历代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等诸子百家各种书籍全部收集起来,誊录整理在一起,汇编成一部大典,这岂非旷古未有之文化盛事么”

    朱棣两眼发亮,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还想听夏浔说的确切,便疾声道:“你说下去”

    夏浔道:“是,咱们号召天下文人捐献图书,无须原本,只须抄本即可,对价值非凡的孤本珍本善本还可以在大典中注明拥有者的名字或予表彰,这样文人必然踊跃。像这样一件文化盛事,普天下的读书人都可以参予其中,光是集中在京师负责采选清抄校正的名士文宗宿学老儒至少也得数千人,而这数千人,可就是天下文人中的精英了。”

    “等等”

    朱棣一举止,制止了夏浔说话,在殿上快速地踱起了步子,半晌,他突然停住,喃喃地道:“这样一件文化盛事,无关于本朝,无关于朕,它是继承列朝列代之文萃,传承千古的一桩大功德,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愿参与其中。

    可是这件大功业,是在朕的支持下才完成的,又岂能少得了朕的功劳当天下文艺之英,荟萃于京师,共同参与这桩大功德的时候,他们还能生起反抗朕的心思么朕与他们共同完成这文坛盛举,于潜移默化中,不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么哈哈”

    朱棣仰天大笑,欣然道:“妙啊,太妙了,这是投其所好,而且是他们无法拒绝的诱惑。哈哈哈,杨旭,真有你的,你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好太好了”

    朱棣在房中走来走去,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恨不得马上就着手实施。

    夏浔见状,忙又提醒道:“皇上,此事重大,急不得。首先,皇上得有几个得用的才子名士,其次,惩办建文朝j佞,必将在朝野激起一片震荡,总得等风声稍歇。再者,这是皇上主持的一桩文坛盛事,如今还是洪武三十五年呢,总要到了永乐年,才好颁布实施,如此,才是永乐之盛事”

    朱棣受他提醒,憬然道:“不错,不错,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俺不能操之过急,这事得待天下稍稳之后再说,那时招揽民心,也比现在容易些。”

    他沉住了气,重新坐回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夏浔道:“俺心中这桩大愁事,因你一言而解啊。呵呵,对了,听说你今儿去王宁府上吃酒了没让俺搅动了你的兴致吧”

    夏浔苦笑道:“吃酒是假,其实是为了问候郡主,小郡主现在住在王驸马府上,臣也不能把郡主往那儿一丢,就不闻不问了呀。”

    “啊,对”

    朱棣拍拍额头,说道:“茗儿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不再为增寿之死而时时伤心了吧”

    夏浔道:“那倒没有,不过她还是不肯回中山王府去。”

    朱棣脸色沉重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丫头也着实地可怜,等她姐姐从北平过来,俺和她姐姐商量一下,找户好人家把他嫁了吧。”

    夏浔听到这话,心中倏地闪过一丝难言的滋味,忽然觉得那心沉甸甸的像灌了铅似的,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朱棣抬起头,又对夏浔道:“她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朕准备把增寿名下的房产,再加上原中山王府的一部分产业拿出来,作为定国公的产业,增寿的长子是要继承定国公之位的,如今他已经知道增寿是被他的伯父绑到宫中为建文所杀,这一个屋檐底下,是住不得了。

    你和增寿素有渊源,明日,就由你替朕走一趟,让增寿这一房搬家,妙锦要是愿意,叫她也搬过去,先住在定国公府,什么时候有了人家,什么时候从定国公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夏浔起身,默默地应了声是。

    朱棣的脸色稍稍阴沉了一些,又问:“徐辉祖,现在都在做些甚么”

    夏浔答道:“徐辉祖每日都守在祖祠里,已经三天了。”

    朱棣冷笑一声,道:“不然,他还能怎么样众叛亲离,莫过于他了”

    夏浔有些担心地道:“皇上准备对他怎么办呢”

    朱棣沉默了许久,缓缓扬起头来,盯着殿顶藻井,久久,方道:“明天,你去中山王府,把这件事一并解决了吧”

    第419章 从此不相见

    夏浔带着人来到了中山王府,依旧是那高大威严的建筑,门口双狮,朱漆大门,门楣上高悬“中山王府”四个大字,可是这次登门,似乎感觉不到昔日那种敬畏和敬仰。

    不是因为他如今的地位并不比中山王府的主人低,也不是因为他是奉圣谕而来,仅仅是因为,这座府邸的主人,他看不起。

    大门紧闭着,自从朱棣进城,中山王府的门就一直关着,夏浔的消息,是从中山王府负责采买生活必需品的家丁仆役那儿得到的。

    他伫足站了片刻,轻轻一点头,手下立即上前叩门。门扉刚刚叩响,身后马蹄声起,一匹快马疾驰到面前,马上的人儿翻身下马,动作十分矫健。

    是茗儿,小茗儿穿了一身箭袖武服,素白色的,衬得她英姿飒爽那雪白娇嫩的肌肤似乎吹弹得破。只是她的神情,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夏浔一早先去过王驸马府,这件事,他觉得茗儿有权知道。可是茗儿沉默半晌,却没有答应与他同来。她始终是无法确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大哥,所以她只有逃避。想不到,茗儿最后还是来了。

    夏浔默默地看着她,茗儿低着头,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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