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战栗 作者:

    高纬度战栗第10部分阅读

    会直截了当地去探问。虽然他和厅长之间私交极深,多年来工作上的默契和配合,使他俩在平时的来往中,让人几乎都看不出什么“上下级”之分。但赵五六绝对是个明白人。他清楚,上下级就是上下级。上级可以不把你当下级,但你永远得记住自己是下级,尤其在关键时刻关键问题上,必须严守这样的差别,一定要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历史的经验永远在告诉我们:得意忘形,一定会后悔莫及。

    难道劳东林这档子事,真的涉及了“省上的某位领导”

    赵五六闷坐着的时候,袁崇生也闷坐着。袁崇生非常清楚赵五六这会儿“赖着不走”到底是为什么。他非常感谢赵五六这时候能保持这样一种沉默,而不再追问他为难他。这就是“老搭档”之间的“配合”“默契”和“相知”。没有这样一种“配合”“默契”和“相知”,这支队伍就没法带;勉强带了,也没法去“攻城掠地”。

    又过了一会儿,赵五六才抬起头,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其实是多余的话:“我是不是该走了”

    “喝够了没有喝够了,你就走呗。”袁崇生故意装得好像没瞧出赵五六的心事似的,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准备送客了。赵五六只得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愣了一下,想到,既然没谈成别的,何不趁此机会,把邵长水定岗定职的问题落实了这已经把人家拖得挺够呛的了;便问袁崇生道:“专案撤消后,怎么安置那个邵长水”

    “放一放再说。”袁崇生回答得很干脆。

    “还放啊”赵五六表示了一点异议。

    “急啥有吃有住,工资按月发着,还不缺他活儿干。放一放再说。”

    “那那也行”赵五六不再坚持了,一边说,一边又继续往外走去。走到门厅里了,他回转过身,伸出手去跟袁崇生握手告别,想不到袁崇生却跟他来了这么一句:“你真走啊”这真让赵五六有点哭笑不得:“嗨,我不走行吗我不走,嫂子得举着擀面杖来赶我了。”“嗨嗨嗨,你这个赵五六红嘴白牙,瞎说什么呢谁举着擀面杖赶你了你找找。我们家早就不使擀面杖了”袁夫人跟在后头大声笑道。袁崇生冲着夫人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避。等夫人回了她房间以后,他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我本来就想把你找家来说事的。你不觉得劳东林身上还很有些谜没有解开”“还解个啥嘛专案都撤了,就这样吧。”赵五六赶紧大声嚷嚷了一句,算是表示自己对白天党组会做的那个决定的不满。“是吗”袁崇生默默地一笑,低下头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了一句让赵五六大为意外的话,“谁说过专案撤了,这些谜就不用去解了谁说过,我们一个老刑警让人撞死了,就可以不明不白将就过去了”“可”赵五六张了张嘴,却没说下去。跟袁崇生一起工作几十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这人表面看上去特别憨厚,实诚。从心地来说,也确实比较憨厚实诚;但心地的憨厚实诚并不说明他没心眼儿,更不说明他“缺心眼儿”。相反,他是个极善于拐着弯去解决问题的人。说得好听一点,这人“极内秀”,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相当的“机巧”和“善变”。当年的老厅长李敏分的父亲就这样说过他:“你呀你这个袁崇生,要是能把握住自己了,就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一旦要把握不住自己,那呀”老人家没“那呀”下去,只是曲起一根中指,在袁崇生前额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据袁崇生说,他这一辈子都记得“老厅长”这一下“磕”真疼。

    这时袁崇生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他又要出啥“奇招”了赵五六心中不觉一惊,又不觉一喜,便忙站定了,认真听他说下去。

    “现在的确有人不喜欢我们留着这个专案组。我们不能硬扛。不喜欢,那咱们就撤。在事情没有非常明朗之前,没那个必要跟人家拧着干。但专案组撤了,公安厅没撤。你刑侦总队也没撤。没人说还得把咱这个公安厅也撤了,把刑侦总队也撤了吧我谅他也没那个胆。既然公安厅还在,刑侦总队也在,咱们能让咱们一个老刑警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撞死了别说是一个老刑警,就是个普通平头百姓,也该让他死个明白,拿出个明确的说法吧劳东林留下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英文字母。他临死前明确表态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是个谋杀。还有现场目击者提供的证言说,事发一刹那,肇事车的驾驶室里确实还坐着另一个神秘的人。所有这些疑点,怎么能让它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袁崇生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的意思是,专案组虽然撤了,但案子,还得往下办”赵五六赶紧问。他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你说呢”“狡猾”的袁崇生回避了正面答复。

    “专案组解散了,让谁来接着办这案人家不是不让我们省厅的同志再过问这档子事了吗”

    “在岗在职的人不去过问,我们不是还有没在职没在岗的吗”

    “你是说还得动用像邵长水那样的同志”

    “具体动用谁,是不是可以不让我这个当厅长的来操这份心了我都把具体事替你们干了,你们干啥呢”

    “行。行。接下来的事,我去安排”赵五六忙说道,接着又问了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或者说是更重要的问题,“除了搞清楚这起交通事故的真相,别的比如,劳爷在陶里根到底秘密调查了哪些问题,查清了哪些,还有哪些没查清,是不是全都要整整明白”

    “不。那些事,咱们不管”袁崇生立即打断赵五六的话,给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复,“那幕后的事,咱们管不了。咱们不趟那雷区。咱们就查劳爷到底是咋死的。别的,别碰它。你替我守住这条红线。听明白了没有”

    “”赵五六木木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当天晚上,赵五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给邵长水打了个电话,让他立马到总队来见他。在回总队的路上,他接到过焦副厅长的一个电话。这段时间以来,在到底要不要继续侦办劳东林非正常死亡案这个问题上,他和这位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闹过几回矛盾了。在党组会上,这位焦副厅长是主撤派中的“干将”。他发过几回话,要赵五六尽快以“交通肇事造成丨人身死亡”来定性,写出结案报告,并立即撤消专案组,以平息社会上关于劳东林是被谋杀的种种风闻和谣传,而且很明确地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你要管好我们内部的人,尤其是那个新来的邵长水。他要管不住自己的嘴,继续胡说八道,厅里就要处分他了。最近社会上有一股歪风,刮得还挺邪乎,矛头直指一些新提起来的省政府领导,让省里很不高兴。这种人和事出现在我们公安队伍内部,是绝对不允许的。”赵五六一直不相信邵长水会“胡说八道”。因为,在这次调动前,他曾派人去认真细致地考察过邵长水。这同志也许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的最大的优点恰恰就是不会在人前人后“胡说八道”。但赵五六又不能当面去辩驳领导。虽然这位领导干公安工作的年头还没他长,资历也没他老焦副厅长曾是劳东林的助手。后来经劳东林推荐给赵五六,当过赵五六的助理,副总队长。再后来放到下边一个地级市当局长,也是刚提到副厅长的位置上,但毕竟是领导,况且自己手里也没掌握什么过硬的证据去当面辩驳;再说,厅长最后也主张“撤消”,他当然就更没什么话可说了。

    现在才闹明白,厅长玩的是“撤而不消”的“伎俩”啊。这事情,谁能想到还有这一手呢真不愧是当厅长的

    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却等到了邵长水的一个电话,说他今晚来不了了。

    “怎么了闹情绪了不至于吧,邵长水”赵五六问道。

    “哪是什么闹情绪。家里给那蟊贼翻得不成个样子了。我得帮慧芬拾掇一下。靠她自己一个人,拾掇到明天天亮也不行。”邵长水嘟哝道。

    “你啥时候又成了模范丈夫了别给我找借口。快过来。”

    “真不是借口您那儿的事重要吗”

    “不重要,我连夜找你咋问出这样的话来了呢你头一天才穿警服”

    “那行吧我这就去”

    “行了行了。你要真的没闹情绪,就留在家里做你的模范丈夫吧。咱们的事,明早再说。”

    “不不不,我马上就去。”

    “得了,你”

    “您等着,我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邵长水匆匆赶到。灰头土脸的,确实是一副正在做“模范丈夫”的样子。赵五六先问了问他家里收拾的情况,然后对他说,总队准备让他先到云林县那个金剑疗养康复基地待一段时间

    “让我去疗养好啊”邵长水不等赵五六说完,便瞪大了眼睛赶紧问。

    “咬着舌头当卤猪肝嚼哩,有那好事”赵五六笑道。

    这个云林县的金剑疗养康复基地,是省厅筹资兴建的,专门收治因公致伤致残的公安干警,进行康复性治疗和休养,归省厅办公室管辖。

    “疗养院里出大案了”

    “啥大案。人家那儿过得好好儿的。”

    “好好儿的,我去干啥”

    “溜达溜达呗。”

    “总队长,您就别逗我玩了。人家心里烦着哩。”邵长水苦笑着说道。

    “瞧,还是有情绪吧”

    “我又不是木头疙瘩,到现在为止,还是个临时工,能没一点情绪吗”

    “那先解决你的情绪问题。说吧。”

    “”邵长水闷头坐着,不做任何反应。

    “嗨,有情绪就开闹啊。”

    “算了算了,赶紧说事儿吧”

    “不闹”

    “我闹又咋样,不闹又能咋样反正就是这么个临时工,挂着呗。”

    “又来了。”

    “总队长,其实我这事儿也挺简单,要是领导上真觉得把我搁在厅里实在是有点小材大用耽误事儿,干脆放我回警校还去教课算了,或者放我回林区当个派出所所长啥的,也蛮好”

    “你有完没完谁说你小材大用了谁说要把你挂起来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连一点委屈都经受不住还干事不干事了”赵五六一通吼,邵长水不作声了。

    “知道让你去云林干吗找个清静地儿,躲得远远的,把劳爷的那密码给我破了。”

    “曲线救国行”邵长水自嘲般地苦笑了笑说道,“就这事”

    “这事还不够你干的”

    “我听说,厅里更着急的是抓住真正撞死劳爷的那家伙。就是那个事发后,突然从驾驶室里失踪了的家伙。”

    “你还想把所有的活儿都揽到自己手里”

    “我一个臭临时工,哪敢这么狂妄”

    “又来了。又来了。你真够烦人的。老老实实先把那密码给我破了”

    “”邵长水立马收敛了一些,然后问,“这回破解这密码,有限期吗”

    “十天,咋样”

    “十天试试吧”

    “咋的了,好像挺没信心似的这可是闹清整个这档子事的关键一招。”

    “我明白”

    “真破译了,不管读到什么,一定要严格保密。”

    “那当然。”

    “闹不好就会出第二起劳东林事件。”

    “我想也是。”

    然后,赵五六又问:“关于那张拓片,慧芬到底还跟别的什么人说过没有”

    “没有。”邵长水答道。

    “你别急着替她回答,回去让慧芬好好儿地再想想。”赵五六叮嘱道。

    “这事我追问过慧芬好几回了。她非常肯定地告诉我,除了您和李主任,她再没有跟谁说过这档子事。她说她可以给组织上写书面材料来确认这事。”邵长水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五六没再逼问下去。但是邵长水越是回答得坚决干脆,他的心却越是沉重,不安。如果邵长水的妻子除此以外真的再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拓片”的下落,这事情就真有点复杂了。这件事牵扯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焦副厅长。前面已经说过,为了劳东林这个案子,他跟焦副厅长在党组会上曾多次发生过“碰撞”。领导之间,对某些问题某些案子产生不同看法,发生某些“碰撞”,应该说是挺正常的事情。焦副厅长曾当过他的助手,多年相处,知己知彼;更何况两人现在级别相当刑侦总队队长也是副厅级的,要比厅内其他同等级部门的一把手高出半级。平时两人在处理相互关系时都比较谨慎,工作中有一点争论,争过了,都会把争执扔脑后,从没有记仇记恨这一说。为此,关系相处得一直比较融洽。但这一回,赵五六却总觉得有点不那么对头,总觉得焦心里让什么梗住了似的,只认死理儿而有点不明所以。尤其是他老抓着邵长水不放,老是主张要处分邵长水,让赵五六特别难以接受。邵长水主张劳爷是被“谋杀”的。退一万步说,这主张错了,你也不能因此去处分他啊。只要他不是故意在捣乱,就应该允许下边的同志在工作中说一点错话,干一点错事嘛。谁能担保谁在办案时不走一点弯路不出一点差错真要这么处分,将来谁还敢跟着你干活儿按说焦也是刑警出身,他应该知道这些最普通不过的道理,以前他也没这么执拗和偏执过。这一回是咋的了但他毕竟又是副厅长,而且是主管刑侦口的副厅长,赵五六还真不能跟他太较劲儿了

    所以,当赵五六从孟慧芬嘴里获知,劳东林临死前不仅亲口对邵长水说了自己是死于谋杀的,而且还沾着自己的血,在邵长水手掌上写下了这“谋杀”二字,而邵长水还留下了这两个血字的拓片,就特别振奋。他觉得这一下可以给邵长水开脱责任了,便立即给焦副厅长汇报了这件事。让他完全想不到的是,在向焦副厅长汇报后不到四十八小时,“拓片”竟然被盗了

    这说明什么

    难道难道焦副厅长会向作案的嫌疑分子透露拓片隐藏的地点

    难道难道另外一个知情人,李敏分会向作案的嫌疑分子透露拓片隐藏的地点

    这两个“难道”对于他赵五六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事情毕竟就这样发生了。事实是抹不去的。盗窃分子是直奔拓片而来的。作案动机非常明确。这一切都表明他们事先是得到了“情报”,知道它藏在了邵长水家。他们到底是从谁那儿得到这“情报”的这是必须回答的一个问题。

    当然,即便如此,也还不能就认定是焦副厅长或李敏分故意把这消息透露给“盗窃者”的,不能认定他们两位中的一位跟“盗窃者”确有某种牵连。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拿到他们“透露”的直接证据。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无意间把这消息透露给了自己身边的人,而后又由那些身边的人中的某一位透露给了“盗窃者”,等等吧。总之,没有拿到直接证据前,不能擅自乱下结论。但是,有一点,在赵五六看来,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档子事肯定跟我们内部的某些人有牵连。有人如此急于毀掉这个拓片,从这一点看,是否也能说明,劳东林确实是被谋杀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谋害”劳东林呢是否跟劳东林在陶里根所搞的秘密调查有关而劳东林的“秘密调查”却又跟那位顾代省长和前副市长祝磊有关

    这事儿的确太重大了。

    作为一个老刑警,一个主管全省刑事侦查业务工作的人,赵五六不能对此无动于衷。但是,在没有得到省委以至更高一级党的领导机构明确授权前,他是不能擅自有所作为的。况且厅领导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工作指导思想:幕后的事,咱们不管咱们就查劳爷到底是咋死的。咱们不趟那雷区。而且还把话都说死了:你要替我死守住这条底线。

    但是不查清幕后的那些“烂事儿”,能整出劳爷之死的真相吗

    他很担心,忙乎半天,会无功而返。

    “能不能以个人的名义,找省政法委书记谈谈这倒是可行的。政法委书记曾是省公安厅的前任厅长,跟自己也很熟。自己提出要见他,他一定不会拒绝。另外,也可以去找找省纪委书记谈谈。这些年,省纪委抓的不少大案,他们刑侦总队都派人去配合过。他跟省纪委的不少领导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但是越过袁崇生去找他们,合适吗万一话要传回到袁的耳朵里,袁一定会很不高兴的。厅里已经给了明确的指令,自己再越级去申诉,等于在告厅里的状嘛。”这样的事,在官场上是特别犯忌的。赵五六当然是不会干的。好在,听说中纪委已经派人来暗访过。居然有过“暗访”,随后他们一定会有明确的行动和指示。只要有了中纪委那样高层的指示和授权,一切就好办了。那么,还是等一等吧。等一等

    那天,从赵五六那儿接受了任务,走出办公楼大门,早已过了子夜时分,邵长水在漆黑一团的院子里,又默默地站了好大一会儿。凭借着院内院外那些路灯的光芒,可以看到耸立在主楼顶上的旗杆和右侧副楼上各种形状的巨大天线,全都在风中默默地战栗。以前在基层工作时,每每有机会来省城,走近或走进省厅这大院,仰视这一切,总会产生一种肃然起敬和无比神圣自豪的感觉。但今天再环顾它,却多少感到有些凄切和陌生。“大机关的事真不好办啊”他暗自感慨道。这时,他又想到爷爷当年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而啥也不敢去干,总在那儿哆嗦,是不会有出息的。这样的人就是我,你爷爷。但一个人只想着自己能干什么,而不知道自己不能干什么,总在那里胡干蛮干,那终究也是不会有大出息的,那就是你老爹,撞了一辈子南墙,到老,眼青鼻肿地还在林场里窝着。古话说,穷人家三代出不了个真状元。要出状元,那也是亢龙升天。你可是我们家的第三代,干啥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哦。”

    到底啥叫“亢龙升天”“亢龙升天”又能怎么的了爷爷没解释。邵长水也没细问。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老人家也不一定解释得清。老人嘴里经常能冒出一些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话语,估计也是从他爷爷的爷爷那儿稀里糊涂地传承下来的。只是爷爷近来已经很少说话了,说不动了,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靠在柴禾垛上,编着编着荆条筐,居然会突然耷拉下脑袋,迷盹过去。

    爷爷从爷爷的爷爷那儿继承下来的话当然不能全听。但“干啥都得仔细掂量掂量”,这,应该是永远不会错的。

    邵长水到总队保密室,取出劳爷留下的那两件东西,把上面所有的文字符号,连同那块真皮钥匙链,用扫描仪扫存到电脑里,又把它们刻录到一张光盘里。带着那张光盘,带了一台具备无线上网功能的笔记本电脑,当天就去了云林。在破解这些密码前,他重新梳理了一下原先的那些侦破思路。梳理来梳理去,仍然觉得原先那些思路从大的方面来说,还是可取的。“可取”的依据,不仅仅因为劳爷并未受过高深的密码编制训练,也不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而且经过多个高级密码专家的研究,从这些字母中也都没有找到常见的那些高级编码规律的痕迹。劳爷自己不具备这方面的高深知识,有没有可能请教过专家呢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太小太小。首先,这样的专家,无论在省内还是国内,都是有数的。而有数的这些个专家,邵长水他们也都去找过了。他们都说,没有接触过一位姓劳的先生。总不能说,劳爷去请教了外国专家吧所以,最初确定的那个破解思路还是不该轻易放弃:这密码一定是用一种非常简单比较常见的方法编写成的。从逻辑上推理,劳爷之所以用密码的方式记录下自己掌握的这些情况,其目的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它们交给可靠的人,再转交给组织,让组织上掌握这些“秘密”,去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他把这密码整得跟天书似的谁也没法破译,不是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吗所以,正确的做法,还只有不把这“密码”当成密码,才能破了这“密码”。但是但是怎么做,才算是不把这“密码”当密码来破呢

    茫茫宇宙,茫茫人海哪里才是破解这谜团的入门途径呢

    十 卡拉ok包房里的启示

    两天后,邵长水突然接到赵总队的电话,让他去协助侦破七年前发生在长滨铁路沿线的一起连环杀人案。赵五六见他接受任务时,神情不是预料中的那么兴奋和欣慰,更没有半点应有的感激之情,脸色也有点萎黄,好生奇怪,便问:“你小子怎么了在云林疗养,还疗出真病来了”邵长水勉强笑笑道:“没事儿。”赵五六道:“啥没事儿你瞧瞧你那副苦瓜脸,黄不拉唧,又绿不拉唧的。”邵长水道:“真没事儿。”赵五六道:“那一堆英文字母真那么难一点头绪都摸不着”邵长水苦笑笑道:“还是我没本事呗。”其实最近他还“秘密”地去了一次陶里根,再一次实地考察了劳爷当时的生活工作环境,想从中找到他编制这些密码的依据;也不止一次借着“慰问”“安抚”的名义,秘密去劳爷家,找劳爷的遗孀了解劳爷的种种生活细节,也是想从中找到他编制这些密码的“生活依据”。但都一无所获。

    “我是不是仍然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但有效的简化途径又在哪里呢易经只用了八八六十四卦便囊括尽天下万物演变的全部规律。这样的好事,还能再出现第二回吗牛顿的那个苹果,今天还会落在了邵长水的脑袋上吗

    用慧芬的话来说,他这些日子简直是有点“神经”了。经常地,睡到半夜,突然会从床上跳起,跑到过厅里,在纸上计算着编排着。吃饭的时候,也常常嘴里裹着饭菜,人就呆在那儿了。压根儿也不懂英语的他,居然把一本崭新的英汉辞典翻查得乌漆抹黑,都不成个样子了。

    但有效的简化途径究竟又在哪里呢依然是茫茫宇宙,宇宙茫茫啊

    既然领导要他去帮着破什么连环杀人案,跳出“死胡同”去散散心,换换脑子也是好的。

    那天,那起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两名凶犯竟然是“一担挑”。所谓“一担挑”,就是他俩的老婆是亲姐妹。公安部和省委省政府立即向全体参战人员颁发了嘉奖令。整个专案组大松一口气,狂喝一通酒,决定放假一天,让大伙回家去休整一下。天气也日见燥热,也该让大伙回家去洗洗澡,换换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囫囵觉了。但邵长水却依然闲不下来。倒还不只是为了那堆“密码”。这一回主要是为了自己的老大。她一年后就要中考。这当然是件大事。许多同学的家长早就在暗中用各种方法使劲打点。老大总觉得自己的老爸没给使劲,为此嘟嘟囔囔地已经叨叨了好长时间。邵长水当然不是不想为闺女使劲,更不是不知道此界中的“常情”和“行情”。但前一阶段实在太忙,顾不过来;后来闲下来了吧,想着要去使劲了,又有那么一点“心理障碍”:总觉得直接上人家里去敲门送钱,有失身份你瞧,还清高哩,也担心那些校长书记们是否会接受这样一种过于庸俗的“打点”方式瞧,还在替人家操那份心哩。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找个合适的方式,联络一下感情,逐步熟识起来,再根据对方的需要和女儿学习成绩的变化,确定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去铺垫打点。这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吧。

    想了半天,确定去一家歌厅,订个“ktv包房”,请厅政治部宣传处的同志替自己从省公安文工团里请两位女歌唱演员来凑个场子。那两位女歌手在社会上还是小有点名气的,还真把校长书记都吸引来了。上了价格不菲的果盘,喝着精装的罐啤,唱着g情柔曼的前苏联歌曲和“邓丽君”“童安格”等。在一片“涛声依旧”和“红尘滚滚”之中,校长书记不断地夸奖邵长水的闺女聪明,好学。邵长水当然也就不断地指出,这是学校各级领导和老师们辛勤栽培的结果,并不断暗示,今后两位校领导和校方的相关人员在社会治安,或别的什么方面遇到啥麻烦,需要他出力的,他一定会尽力去帮着解决。然后那位书记又夸邵长水的女儿头脑灵活,手脚勤快。这简直让邵长水都不敢相信。因为女儿在家被子不叠,衣服不洗,是出了名的“小懒猫”。但那位书记却说,他闺女最近在全校为加强素质教育而举行的计算机比赛中,得了第二名。尤其在运用五笔字型输入法进行文字录入的盲打比赛中,以每分钟录入二百一十五个字码的速度,高居榜首。他当时听了,心里还真格登了一下:“五笔字型怎么是五笔字型”邵长水学过五笔字型的输入法。但嫌它麻烦,后来一直用的是拼音输入法。好在一直在第一线上破案,并不经常需要使用电脑录入文字。后来,到领导岗位上工作,文稿自有别人代笔,也自有人代为进行电脑录入打印。再后来到警校,文稿方面的活儿多了许多倍,经常要亲自坐在电脑前录入文字,但他还是习惯使用拼音输入法。所以,很久以来,他几乎已经把这个什么“五笔输入法”完全淡忘了。

    现在突然提起五笔字型他心里真的硬硬地梗了那么一下。

    “五笔字型怎么会是五笔字型”

    那天晚间,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笔字型”这几个字,居然就那么顽固地在他头脑里时隐时现地梗结了几个小时,一直摆脱不了。他总觉得这几个字应该跟什么案子的什么细节有某种必然联系,否则自己绝对不会耿耿于此,而无法释怀。但到底跟哪个案子有关呢乱哄哄的环境,啤酒喝多了的燥热,都让他无法静下心来细细追问。等送走那两位学校领导和女歌唱演员,再站在空旷的路灯下,让凉风那么一吹,他心里忽然一亮。想起来了。五笔字型。劳爷那个极精致的“红鳟鱼”小记事本。一堆密码和一份五笔字型的字根表。啊,五笔字型字根表。长时间以来,自己一直只关注了那一堆谜一样的“英文字母”,而对明白如日月星辰一般的那份“五笔字型”字根表,却没给以任何必要的关注,更没去想一想,劳爷为什么要把这个五笔字型的字根表抄在他那么珍贵的记事本上只认为历来爱赶时髦的这位劳某人在学五笔字型输入法,而没去细细地思考一下,劳爷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个本子里,是否有某种暗示性假如确有某种暗示在里头,那么他又在暗示什么自己还真的忽视了这么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

    想到这里,他的头有些胀疼起来。这是长期心理负担过重,生活不规律,严重缺觉,加上刚才又多喝了些啤酒,ktv包房里的空气又比较浑浊了一些闷热了一些噪音又过于刺耳了一些的缘故

    哦,五笔字型五笔字型是什么他努力地回想。模模糊糊地想起:五笔字型就是把汉字拆解成几十个字根,又让电脑键盘上的每个英文字键各代表一个或几个字根。这样,每击打一个或几个字键,就能在电脑里产生或组合出一个汉字。这就是五笔字型输入法的原义。是的是的。他的头脑突然间明晰,心情也骤然激动起来:每个字键代表一个英文字母。击打几个字键产生一个汉字。这等于是说,在五笔字型输入法的概念中,每几个英文字母或某一个英文字母都能代表一个汉字。劳爷是不是在暗示,按五笔字型输入法组合汉字的规律去读解他那些英文字母,就能解开这里包藏的全部秘密

    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是的,答案很可能就在这里。

    哦,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啊

    他浑身开始颤抖。冲到停车位前,匆忙倒出车子,还差一点剐蹭着了另一辆车。一路上他都在告诫自己,慢一点,慢一点拐弯减速红灯停车注意行人避让非机动车但除了红灯不闯以外,几乎所有的交通法规,这一刻都让他丢在了脑后。他让车戴上警灯,启动警笛,一路上都以七八十码甚至八九十码的速度飞驰在夜晚并不冷清的城市干道上。回到家,他冲进女儿的房间,一把把正在做功课的女儿拉到自己的大房间里,把正在大房间里看电视的妻子和小儿子不由分说地赶到过厅里,然后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把慧芬吓得不停地敲打房门,问:“咋了又出啥事了”他让自己稍稍喘过一口气来,告诉慧芬:“没出啥事。但我跟闺女有重要的事要谈。你别干扰。在外头好好看你的电视。”然后他问女儿:“你精通五笔字型”女儿也被他吓得小脸青白,浑身直哆嗦,答道:“是的那又怎么样”开始进入青春反叛期的女儿这段日子来常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又怎么了”“你们怎么这样”甚至还经常向他翻白眼儿,等等。他跟女儿吼过一两回。女儿一甩门,走了,根本没把他的吼叫放在眼里。第二天,他看到女儿把一份青年报搁在他床头。并用粗粗的红笔在报上圈出一篇报道家庭暴力是造成青少年出走的重要原因。他不明白,这时代也变得太快,当父亲的吼叫两声怎么就被列入“家庭暴力”的范畴里去了但以后,他再不冲她吼叫了同时,他又觉得现在的媒体,他妈的太会讨好年轻人了

    那天,他压低了声音,对女儿说道:“请你帮我做件事。这件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妈妈,你弟弟。你学校里任何一个好朋友。你要对我保证。”这时的女儿想翻白眼,但翻不起来了,只是哆嗦着说:“我保证”他接着拿出那几页从劳爷记事本上抄下来的英文字母,对女儿说:“按五笔字型输入法的规律,替我把这些英文字母翻译成汉字。”女儿说:“我功课还没做完哩。”他说:“今天的功课你别做了。”女儿说:“功课不做怎么行啊老师愿意吗”他说:“别管老师。今天听我的。”女儿说:“听您的,考不上重点高中,您还不得撅死我你这人怎么这样”他咬了咬牙,喘着粗气说:“啥这样那样的考不上重点高中,上不了大学,老爸养你一辈子快替我翻译。”

    按五笔字型的组字方式一对照,那些英文字母的含义便渐渐清晰起来。比如说,汉字中的“代”,用“五笔”在电脑上打,应该是敲“w”“a”这两个键。反过来,在他的密码中,“wa”这两个英文字母,也就表示“代”字。“省长”,应该敲“i”“t”“t”“a”四个键。反过来,密码中“itta”这四个英文字母就表示汉字中的“省长”。同理,“waitta”这一组字母就表示“代省长”。但女儿毕竟年龄小,反向思维的能力也较差。她可以在键盘上,用“五笔法”把汉字录入得飞快,但反过来要她按“五笔法”的英文字母组合规律去读出汉字,却慢得出奇,并且还经常卡壳。这当然也不能全怪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因为,五笔输入法在组字时,有它自身非常不规范的地方,比如,“省长”这两个汉字,你既可以把它当一个词组来打,也可以把它们当成两个单字来打。当词组打,得打“itta”。当成两个单字打,就得打“ith”和“ta”。但不管打“itta”,还是打“ith”和“ta”,最后都能打出“省长”。而劳爷在运用五笔法编制这密码时,也不规范。有时他用前者来表示“省长”,有时,他又用后者来表示“省长”。

    这在电脑上正向录入时,差别不大,无非是一个方法少输入一两个字母,另一个方法,得多输入一两个字母而已。但是,在反向判读时,就会给判读者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会引入歧途。另外,“五笔法”又规定每个字键也就是每一个英文字母都可代表一个汉字,比如单个的“i”代表“不”。单个的“t”,代表“和”。单个的“a”,代表“工”。那么,当邵长水的女儿看到密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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