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倩正琢磨, 要不要叫太医,乾隆那边就发话了。“皇后啊, 你说,十五是朕亲生的吗?”
    “吱——”舒倩听了, 顿觉脊背发凉。暗道,幸亏自己是皇后,要不然,换个宫女听到这般阴私之事,早就给扔到储秀宫后头那口枯井里去了。低头琢磨片刻,笑着回答:“万岁爷说笑了。虽然臣妾不喜欢顺恭皇贵妃魏氏。这么多年,都认为她横刀夺爱, 抢走您所有的注意。可是, 身为皇后,臣妾却必须为她说句公道话。这禁宫之中,戒备森严、宫闱肃穆,又有太后与臣妾和众位妹妹们看着。魏氏纵然有天的胆子、地大的本领, 想要做出对不起万岁爷您的事, 怕也只有一个‘难’字。”
    乾隆听了叹气,“你说的,朕何尝不知。只是,朕乃天命之人。朕的儿子,怎么说,也是龙子吧?你大概也知道了。十五他,被雷劈了。还是众目睽睽祭天之时!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啊!”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乾隆这么一哭,舒倩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乾隆好歹也是一位帝王,这般行事,只怕,是真的伤心了。而令他伤心的原因,不是儿子受伤,而是老天爷对他施加惩罚。
    舒倩瞅见,知道这事只能软语安慰。轻轻站起来,挪步到乾隆身边,小心拉过乾隆一只手,轻轻按摩。看着乾隆脊背渐渐放松下来,这才换了只手,照旧按着,柔声宽慰:“六月天里,本就雷雨多。这天底下,每年因为雷电,不知要伤多少人。尤其是大森里里边,上一回,福康安福晋来看我,就说起云南当地雷电起火,可谓是大灾了。每年为这,多少人无家可归。臣妾初听十五之事,也吓了一大跳。后来听说只是伤着了,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再多想想,或许,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呢?”
    “哦?”乾隆掏出帕子擦了泪,“此言何意?”
    舒倩一笑,“皇上恕罪。皇子们长大后,总是要为君父分忧。比如圣祖阿哥们,从小就到战场上历练。臣妾想,男孩子不比姑娘,要娇生惯养,若是能多经历一些挫折,或许,更能培养他们坚韧的性格。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儿私心。眼看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里的人了,总是想看着他们能自力更生、不惧磨难。毕竟,做父母的,不能护他们一辈子。他们能够独立,臣妾心里,也不至于那般牵挂。想必,天下做父母的,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
    乾隆看看皇后,想起前几年十二在东北打虎受伤,皇后尽管心疼,却从来没有半句求情,要十二回京。现在看来,皇后能这么想,确实目光长远。抬头问外头:“十二贝勒在哪?”
    吴书来隔着窗户回答:“回主子,十二贝勒怕雨势太大,冲垮河道,冒雨下山,巡视去了。刚才送来信,说是明日才能回来。”
    乾隆点头,吩咐:“叫他安心办差,不必着急。”转过头来对皇后感慨:“你说的没错,儿子是该多磨练磨练。唉!”
    舒倩看乾隆心情好些,这才款款坐到一旁,轻声问:“十五受伤,毕竟不算轻。皇上看,咱们是不是这就回去。早些安慰安慰,十五的身子也能好的快些。”
    乾隆冷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看他!”
    舒倩笑着劝:“有父母在身边,孩子的心情总会好些。毕竟他不像他哥哥们,从小磨砺着长大。顺风顺水惯了,就是要让他经历些挫折,只怕,也要慢慢来。否则,不就成拔苗助长了?”
    乾隆听了冷笑:“这样的苗子,不要也罢。省得天下老百姓都编排朕,说平地里祭天,也能叫雷劈了。”
    舒倩淡笑,“怎么又提这茬了?好了,当时咱们又不在场。好多细节,信里又说不清楚。国家大事,臣妾不懂。可是,出了这事,总还是要回去看看。不说为了十五,也为了老百姓心安呐!”
    乾隆听了叹气,拉过舒倩的手轻轻拍拍,“都是朕,本来说让你好好散散心。哪知道,又出了这么些事。唉!”
    舒倩摇头,“臣妾谢皇上关心。五台山,臣妾早年也来过,并不十分遗憾。如今有大事,自然大事为重。只是皇上,这来回奔波,您要多保重龙体才是啊。”
    说了半天,乾隆才算宽心,领着人回前头去了。舒倩叫来张月,吩咐她准备行李,明日回京,洗洗睡了。
    吴书来等人知道乾隆心里不好受,捏着鼻子、掂着脚尖伺候,等乾隆睡下了,这才一个个小心翼翼地退出来,靠在门外,假寐守着。
    乾隆白日里都在听经,此时并不十分困倦。躺在床上翻个身,朦胧中看见窗前白月光,皎洁明亮。猛然想起广空和尚所说。东方有孽龙?难道,说的是十五?如若不然,为何兄弟俩并肩站立,十一完好无缺,单单那雷电,就生生劈了十五呢?
    再想想其他儿子,过继出去的、死了的不说了。老八、十一自幼丧母,算得上挫折。十二更是经历冷宫皇子、中毒大病、猛虎刺杀等诸多磨难。哥儿几个不是个个好好的?十五出生之时,魏氏正得宠,庆妃也圣眷颇隆。俩人护着,总是听说十五如何孝顺懂事,却从没见他有什么大的作为。十一书法颇精、善于理财,十二处事有当年雍王之风,唯独十五,风头不亚于任何一位皇子,细心算起来,却不过是喜好戏子男风。
    唉!乾隆深深叹口气,把江山交给这么个无能乏术的儿子手里,本就不放心。更何况,又出了雷劈之事。罢了,回去之后,改传位密诏吧。早就该改了,怎么一直拖到现在。说不定,提早改了,也就没雷劈皇子这档子丢人事儿了。
    不说乾隆在这边琢磨叹息后悔恨恨。寺院偏院里,和|翘着二郎腿,伸着玉兰指,捏着兰花豆,哼着小曲儿,“我手执钢鞭,将你打啊——”
    冯春躬身在一旁倒茶,“老爷,听里头人说,万岁爷本来很生气,见了主子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平静下来。明天就要启程回京了。”
    和|点头,“到底是多年夫妻,皇后倒也知道劝慰了。主子娘娘毕竟是先帝爷亲选的儿媳妇,无论如何,也是位贤德之人啊!”说着说着,和|自己先笑了。皇后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谁叫十五他娘差点儿害死皇后唯一的儿子。不过,这个皇后心也宽,要照和|脾气,定趁此时机,叫十五永世不得翻身。
    转念再想,乾隆自己厌弃十五不打紧。若是皇后言谈中,有一丝鄙弃,只怕,第一个被厌弃的,就是皇后自己吧?唉,做皇后不容易,做乾隆的皇后,更难啊!怪不得,孝贤皇后不到四十岁,就没了。眼下这位皇后,看样子,也没几年熬头儿了。
    “望不尽京城繁华,到头来风吹雨打,半世生涯啊——”
    不说和|喝茶唱曲,十五卧在床上,痛不欲生。福晋钮钴禄氏急匆匆从外赶来,带进一室潮气。还未解下披风,十五就呻吟着强撑起身子,沙哑着嗓子问:“岳父家怎么说?”
    钮钴禄氏张张嘴,隔了半日,终究还是走到十五床前,扶他好生躺下,小心宽慰:“爷只管好生养着,阿玛那里,有妾身在呢。”说着,扭过头去,背着十五,滴下两滴泪来。
    不用说,十五也能猜出来,钮钴禄家那帮老狐狸又开始缩头缩尾了。本想破口大骂,奈何如今身负重伤,稍稍用力,便如火烧一般炙疼。只得缓和气息,反过来安抚福晋,“不用担心,过些日子,等咱们缓过来,自然都好了。”
    十五福晋强颜欢笑,陪着十五说话。
    等十五喝了药,睡着了。十五福晋这才出门,看看外面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照的人身上滚烫滚烫。十五福晋的心,却如坠入冰窟。
    娘家拿话搪塞,她不觉奇怪。至少,无论如何,娘家还是愿意护着她这个女儿,也说了,两个外孙女都是女孩子,将来前途,不用担忧。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早年在娘家受教,学的不就是这些?只是,回来路上,嫂子悄悄说的几句话,让她心惊。派心腹到街道上打探,更令她骇然。
    难道,十五爷真如传闻所言,是东海孽龙投胎作乱,危害人间?怪不得,十一贝勒好端端的,并肩而立的十五贝勒,却被雷劈了个正着。
    钮钴禄氏本就信佛,流言四起,更由不得她不信。再想起十五对她,心中难过。纵然他有千错万错,终究对自己没错。自己连生两女,十五爷都没去找那些狐媚子。不就是想要个嫡长子吗?罢了罢了,好歹夫妻一场,好好伺候他,将来,若能给他生下儿子,也算对得起他了。
    乾隆回到京中,正是一年暑气最热之时。未入皇宫,直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召见大臣。刘墉等人一入宫殿,便长跪不起,连声请罪。
    乾隆一问,大吃一惊,怎么京城之中,会有皇子是孽龙的传言?要知道,这句话只有集福寺广空说过。山西地界都风平浪静,为何京城之中,反而风起云涌?
    别说乾隆,就是永w等人,也是莫名其妙。初一出的事,当时就封锁消息。连夜发信去山西。哪知,初二便有流言传出,愈演愈烈。说的甚为难听。开始不过是老百姓私下说说,到后来,大街小巷、戏园子茶馆儿,到处都是。如今是想堵也堵不住。当然,永w几个,还真没准备花功夫堵这流言。要知道,传的越狠,十五离那皇位就越远。不费吹灰之力,便去一劲敌,永w等人,正求之不得呢!
    正因为这些人内心私利,和|才能如此顺利地发布流言,并推波助澜。挖了个大坑,将十五这个雷劈君一把推进去,优哉游哉地边填土边唱曲。
    “想死个人咧庆哥哥,想死妹子呃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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