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纪》已完结出版 作者:花半里

    第20节:第十八章: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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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一,原应喜气洋洋家家户户迎新春,但刘氏宗族死伤过半,又实在让人喜不起来。大年夜,想起过逝的亲人,刘黄与刘伯姬相拥而泣。

    刘縯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人都死了,哭又有什么用!”

    刘黄抹了一把眼泪,怒目而视道:“现在你倒说起我们来了,要不是你非要急着打小长安,我们能落到这步境地?能死这些人?这个年我们能过成这样?”

    终究还是亏心,刘縯动了动嘴角,没能说出话来。

    刘黄一怒之下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带着掩饰不住的怨愤,丈夫、兄弟、姐妹,一多半的人死在了小长安,就在不久之前,这道伤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

    席间一直沉默不语的邓晨慢慢地起身,开门去了外面。

    丽华看着他僵直着背走出去,转头看了一眼刘秀,见他微颌首,便向刘家姐新弟欠了欠身,起身追了出去。

    冬雪锁院,邓晨并未走远,就站在院子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落了他一身。

    “表哥。”

    邓晨回过头,她看到他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怎么出来了?外头太冷。”

    丽华走到他身边,“我陪表哥说说话。”

    邓晨没有言语,丽华便陪他沉默地站着。

    “谢谢你,丽华。”

    丽华知道他在谢什么。自她来棘阳至今,这是她与邓晨第一次见面,刘元和三个孩子是她先发现又亲手埋葬的,想必刘秀都告诉他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之前祖坟被刨,宗庙被毁,虽可气,却不至成伤,但这一次毁掉的却是一个美好的家,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一夜之间全都没了。她不知道那几日邓晨是怎样熬过来的,但将心比心,这些日子连她都不敢去想刘元和三个孩子,去想那一夜小长安的惨状,每想一次便觉得双手发抖无法自抑,又何况是切肤之痛的邓晨?

    “……死者已矣,表哥……你只有保重你自己,表嫂和三个孩子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邓晨仍旧是沉默,又过了许久,才沙沙地开口:“元……”

    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丽华等了一时,抬眼看他,才发现夜色中,他咬紧着牙关,下颌紧绷。明白了他没有问出口的话。

    “表嫂走得很干净。”

    “……那就好,好歹……”声音里有些隐忍不住的哽咽,顿了一下,“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别人家中,那时候她是去看望朋友。”丽华看到他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似是眼看又看到了与刘元初见面时的情景,连声音都变得温柔,“那时她才十七岁,笑起来的样子比那花朵儿还要美上几分。我当时便想,若我能娶得这个姑娘为妻,那该多好……”

    “后来我爹娘请媒人去舂陵求亲,没想到她就答应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她嫁给我十年,上孝敬我父母亲,下疼爱我弟妹,对我总是事事顺从,这些年我们从未红过一次脸。真的,全家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丽华默默听着,这些她自然知道的。用她的眼光来看,刘元是中国古代妇女的典型,温柔善良,懂得持家,会照顾人,最能懂得一个“全”字,但却也不乏烈。为了保全弟妹的命,却宁愿牺牲自己和孩子的命。后来她常想,若当时刘元带着孩子上了马,那又会怎样?

    只怕……都会死吧?

    若说这是刘家人的血,却又不能不想起汉高祖刘邦,为了保命他又做了什么?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踢下马车。

    高祖之后,同样是亲情,刘元的做法完全与高祖相悖。更何况,姐弟之亲,又如何能亲得过母女之亲?可是刘元却做得到牺牲女儿保全弟妹。她想,也许这便是刘元这个妇人的伟大之处吧?

    换位思考一下,换成是她,她能不能也够做到这般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答案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生死面前,她是不是就能够做到舍弃自己?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自幼生长在现代社会大溶炉里的人,自幼学的就是弱强食的本领,又干的是新闻这一行,对这个由肮脏和勾当构成的世界再了解不过,所有人们坚持的天真与纯善最终都会被摧毁殆尽,失去本来面目。她是总觉得这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本质意义。

    在刘元的身上,人心的纯善,被放大了无数倍呈现在了丽华的面前,她想,她是永生永世都忘不掉刘元,和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撼的。

    “表哥可曾后悔?”

    “后悔?”邓晨叹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后不后悔已经不重要了。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够失去的,没有退路了,只能义不返顾,计不旋踵地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邓晨踩着吱吱呀呀的积雪离开院子,丽华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在皑皑白雪的夜里慢慢消失。突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冷,伸手一,化在脸上一雪水被寒风一吹,竟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眉毛上几片雪花被她抹下,冰冷的手贴在脸上,透骨的冰凉。

    抬头看天空,纷扬的大雪落到脸上,幕布一般漆黑的天际,不见一颗星星。屏息安静地聆听,隐隐地就听到了四下的哭泣声,悲怆直达天听,似乎这天幕便是为了那些哭声而暗下,连那颗最亮的天狼星也因不忍,被哭得暗了下来。

    这个锋烟四起,朝代更迭的时代,什么才是最轻贱的?

    人命。

    人命才是最轻贱、最不值一提的。

    身后有脚踩雪地的吱吱声,她回头看,是刘秀。

    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她却知道,他是在自责。从小刘元死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自责。

    “他……没有怪你。”

    “我知道,他没有怪我,”他的声音在静谧的雪夜进里格外的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痛苦,“他虽不说,但却也掩盖不了……因为我的懦弱而没能求回二姐和三个孩子的事实。”

    丽华将他紧紧抱住,飞快地摇头:“你没有错,你做的是对的,在那种情况下,你如果不带着伯姬逃跑,死的就不止是表嫂她们母女三人了,你这么做至少保全了你和伯姬,给刘家留下了最后的希望。”

    刘秀揽住她,将头埋入她的发间,慢慢地有温热的眼泪落入头发里。

    “你不要总是自责,心里记着她,将来为她立庙祭祀,你再做补偿吧!”她温柔地,给他最需要的安慰,“你的苦难,才只是刚刚到来而已,你没有退路,必须要战胜它,这是老天给你的考验。在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你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她撤回手臂,将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怎么不见得就是我呢’,这句话旁人不信,但我信。”

    刘秀定定地看着她,黑暗之中他准确地纂住了她的眼睛,不知道她的这份笃定是从哪里来的?

    “你……”

    刚张开口,丽华却突然掂脚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安慰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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