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吟 作者:绿草蔓如丝

    晚来天欲雪

    时间如水流逝,转眼十余日过去,已经是这样一年的最后一个。腊月的天在北方是最冷的,干冷,树木光秃的枯枝时不时被冻得“咔吧“作响。

    而云巷中的小小别院中,却是温暖如春。

    曲临波自那日被寇水之一顿毫不留情的诘问,心中虽还因失去腹中孩儿难过,但到底不再不吃不喝,经这些时日细致调养,已然无恙了。

    此时已过正午,难得的天气疏朗。  沐笙与林书白曲临波闲来无事,便在小小的厅堂上围炉温酒小酌。沐青这几日事物繁冗,无暇顾及小弟,萧夫人也仿佛对小儿子频繁外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让沐笙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他几乎每日都来云巷,寇水之或早或晚也必要来此小坐。四个年轻人聚在一处,或闲聊或下棋或结社作诗,日子过得端的是舒适惬意。

    室内几盆杜鹃开得正艳,被醇香的酒气一熏,越发带上醉人的光泽。三人方饮了几杯酒,听得院门被轻轻叩起,有小丫鬟前去应门的声音。曲临波手执着白瓷酒盅向外略张望了一下道:“可是寇姑娘来了?”

    沐笙一片月白风清,斯文淡笑,眉目间具是静谧幸福的神色,执了酒壶为林书白斟酒道:“这个时辰,必是她了。”

    林书白已经有了几分薄醉,眯着醉眼拍手笑道:“今儿她来迟了,定当罚她的酒。”

    曲临波道:“你休要胡闹,我昨儿想了个新绣样,寇姑娘一手妙笔丹青,我还指望她今日与我画出来呢,你若灌醉了她,我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沐笙亦接话笑道:“书白就是胆子大,没见水之醉一回撒一回疯,你还敢惹她。”

    “李太白醉饮诗百篇,你们就不想见见水娘醉中作画的样子,定然也是有趣得紧了。”林书白还是那样改不了的纨绔公子模样,拿筷子敲着杯沿大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水娘你快点进来,休要磨蹭,我们今儿不醉不归。”

    沐笙笑道:“我可不能与你不醉不归,明儿腊八,也是我小侄女儿满月,府里想必忙得很,我过一会子就要回去了。”说着起身走到门前道:“怎么还不进来,外面冷得很。”伸手开了房门,朔风卷着几朵清雪迎面扑来,沐笙冷得微微瑟缩,朝院中定睛一望,不由僵住,张口结舌半天,才僵硬的转头去看林、曲二人。

    林书白见沐笙神色惊异,心下也是“突”的一跳,起身跟过来,问:“怎么了?”目光随之望出去,不由惊得“啊”了一声,匆匆出门步下两级台阶,撩起袍襟对着院中迎风而立的两人矮身跪下,颤声道:“爹爹,三哥。”

    院中站着的正是林书白的父亲林茂庭和三哥林书尘。两人均是一脸疲惫风尘仆仆,林茂庭下颌上一把灰白胡子已然挂了白霜,林书尘亦是不断握拳掩口轻咳,显然数日的奔波已经让两人身心俱疲。

    林茂庭低头扫了一眼失踪多日的小儿子,点点头,平素和蔼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道:“难得,你还认我这个父亲。”

    林书白低着头不敢回话,冬日寒冷的风刮过来,几乎将他穿透。林书尘倒是又惊又喜,上前扶了一把弟弟道:“小五,可算找到你了。”

    沐笙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过来,朝林茂庭父子一个长揖到底道:“林伯父,姐夫。”

    林茂庭微一侧身,拂袖冷哼道:“罢了,萧七爷的礼老朽受不起。”

    沐笙大为尴尬,半躬着身也不敢起来。林书尘便过来拖了他的手臂扶他起来,责怪道:“怪道二哥当日要打着问你,你这张嘴真是硬。我还替你求情,可见倒是我大错特错。”

    沐笙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林书白少爷子上来,叩头道:“一切事皆是儿子所为,老爷若要责罚,儿子谨领,请老爷不要怪责他人。”

    “书白,住口!”林书尘急喝他。

    林茂庭听了并不动怒,却是微微一笑,不知是褒是贬道:“你果然有骨气的很。”

    林书白只是又磕下一个头,默不作声。

    沐笙在旁赔笑道:“林伯父,姐夫,外面冷得很,既然来了,不如去房里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林茂庭冷冷的拒绝道:“不必了,我来只问小五儿一句话。”  眼睛朝跪得笔直的林书白道:“那个家,你是打算永远都不回去了吗?”

    林书白一时语塞,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中一向玩世不恭的神色中掺杂上一丝难以抉择的犹豫。

    林书尘在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林茂庭低头看着数日来几许清瘦的儿子,心中漫上一层酸楚,语气略略缓和了一些:“叫那女孩儿出来,我见见。”

    林书白略一迟疑,不知父亲此为何意,偷眼朝兄长一望,见林书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方起来,正要进房。却见曲临波自房里缓缓出来,身上只一件素青绫子小袄长裙,弱不禁风的上前,恭敬朝林茂跪拜,因不知怎么该如何称呼,只默不作声的磕下头去。

    林书白见状,赶忙跟过来跪在曲临波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扶她直起身,对父亲道:“这便是儿子新娶过门的妻子。”手在曲临波肩膀上微微用力,提醒道:“临波,叫爹爹,叫三哥。”他的脸上十分平静,带着某种坚决和毫不妥协,曲临波感受从他温柔手掌向自己传递过来的力量,从容平和的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叫了一声:“爹爹,三哥。”

    林茂庭没有应,林书尘也不敢跟着应,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这座小院一时间静得只剩风吹过廊檐翻卷出的呜呜低咽,林书尘与沐笙不自觉对视一眼,眼中的担忧一览无遗。林茂庭的目光在儿子与曲临波的脸上来回游移,半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孽子!”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爹——”衣襟被拉住,林书白膝行两步,仰着头,那一双时刻带着戏谑笑意的眸子此刻却隐隐弥漫着一层晶莹水光:“爹,事已至此,儿子不敢祈求爹爹原谅,只是,临波待我情意至深,儿子不能也不愿负心离她而去,儿子此生愿与她举案齐眉,白首不离,求爹爹成全。”

    “啪!”狠狠一记耳光迎面劈过,林书白猝不及防,扑倒在雪地里,清瘦的脸颊上顷刻间隆起五道鲜红指印,林茂庭气得胡子发颤,恨声道:“你这是在威胁你老父吗?”

    曲临波的泪水伴着耳光声夺眶而出,她隐忍着闭上眼睛,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此时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林书白支撑起来跪好,依旧是一片平静的神色,缓缓的摇摇头道:“儿子不敢威胁爹爹,儿子是在——祈求。”

    “啪!”又一记耳光,林茂庭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咬牙切齿道:“你求我?不如先去求求你那快要去地底下见祖宗的娘!”

    林书白惊惶的抬头:“我娘,我娘怎么了?”

    林书尘在一旁眼圈一红接口道:“太太自从你出走便病倒在床,请了许多大夫,用了许多药,均不见好转,你若再不回家,怕太太是要熬不住了。”

    林书白闻言大骇,直跳起来就向院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转头,见曲临波正从雪地上站起,带着泪痕的致小脸朝他努力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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