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辽河与松花江之间的苇岭台地,或者说公主岭台地,东西宽度近二百里,南北长度更是足有三四百里。
    在一片如此广袤的平坦高地上,想要围堵一支骑兵部队,确保分进合击、同时赶到战场,以汉朝的通讯条件,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别说汉朝做不到了,就是到了拿破仑时代,也不可能确保做到。不然拿皇在滑铁卢战役的时候,就不会被敌人晃得偏师离场、主力孤军奋战了。
    在东方,明末的萨尔浒之战,明军就吃了四路大军没有同时赶到战场的大亏,被奴儿哈赤打了个时间差各个击破。
    历史上真正能稳定做到分进合击同时抵达的,至少要拖到米国南北战争,或是德国统一战争。老毛奇算是人类军事史上系统概括外线优势的第一人,他拿出了一套普遍有效的战术,确保了分进合击的同步率。
    再往前,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有,但极少,而且不稳定。
    要靠运气和统帅个人的灵光一闪随机应变,不具有大规模复制的可能性。
    今时今日,赵云遇到的反汉联军四路齐攻,跟平行时空后来奴儿哈赤遇到的情况,就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赵云的骑兵战天赋,以及他提前做局赢得的充足情报,他当然能轻而易举,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在明确敌情后,赵云只是简单召集了一场临时军议,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跟部将和幕僚们商讨出了具体的战法安排。
    “诸位,决战在即,今日我们群策群力,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说说应该先打谁后打谁,怎么个轻重缓急。”
    赵云并不想直接搞一言堂,所以摆出随和的姿态主动求问。虽然他心中已经有点数了,但机会难得,还是要趁此培养一下团队,锻炼锻炼大家的思考过程。
    此番北上,跟他一起来的幕僚和部将包括了田畴、辛毗、徐盛、管统、张著等等,并没有什么名将之才。
    田畴是渔阳本地官员,熟悉夷务,被赵云带着随军。其余辛毗、管统都是袁谭的青州军那儿借调来的。徐盛则是周瑜借调来的,徐盛前几年也被周瑜委派平定三韩,很是跟东夷人打了几年交道。
    周瑜和太史慈本人,分别需要负责冀州和青州的防务,不能轻动。所以此战他们大多派出些低级部将参与、支援赵云,顺便也是一种锻炼。
    就跟同一年诸葛亮在南中对付蛮夷时,也没动用太多名将强兵,更多是给刘璋的旧部练练兵,经过战火洗礼能快速成熟起来。
    如今的汉军对于四夷,军事科技和技战术水平都是碾压的。打这种仗最容易得到提高的,就是原先那些和平投过来的诸侯家的仆从军。益州的刘璋旧部是如此,青州的袁谭旧部也是如此。
    众将也知道左将军这是给他们机会,所以思索的时候也都非常卖力,绞尽脑汁。
    年轻的徐盛跟三韩的东夷人打了好几年交道,而今日之战遇到的敌人里,高句丽人是相对而言最接近三韩土著的。徐盛想了一会儿,便壮着胆子献策:
    “禀左将军,末将以为,各路敌军当中,应以高句丽军战力最为孱弱。
    而且公孙康、尉仇台居中,如果我们先中央突破的话,敌军首尾都能较快地赶来增援,我军能拖延到的时间差便不会很长,未必能趁这点工夫彻底击溃公孙康。
    所以,必须在鲜卑厥机部和高句丽人之间,二选其一,作为首战击破的目标。既然如此,高句丽又最弱,何不柿子先挑软的捏。
    只要以最快速度击溃敌军一部,就算其余各路敌军赶到,也必然士气低落,为之胆寒。我军正好返身接战,可获全胜!”
    赵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嘴上却没有表态,显然这个表情只是出于鼓励,而非真的打算执行。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见其他人并没有出面反驳徐盛,才语气温和地说:“想法很持重,也确实能确保胜率,值得嘉许。不过,文向之前应该很少统领骑兵大军作战吧。
    如今我大汉铁骑,比之那些武备孱弱的夷狄,已经不知道强了多少。我们要追求的,不仅仅是打胜,而且要尽量赢得更多。”
    (注:文向是徐盛的字)
    赵云这样明示了之后,帐中其他幕僚和部将,也不得不思考得更谨慎、全面一点。
    众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辛毗首先揣摩明白了赵云的真正意图,加上他也确实略知兵法,于是摆出一副突受启发、醍醐灌顶之状,由衷建议道:
    “左将军的苦心,实在是高瞻远瞩!属下思之再三,才想明白其中道理。左将军想必是觉得,高句丽军不但孱弱,而且多为山民,军中步兵较多。
    而公孙康、尉仇台本土作战,需要强征大量士卒入伍,也不可能全军骑兵。唯独鲜卑两部,既是远道而来,又是草原上的夷狄,全军都是骑兵。
    一旦形势不利,鲜卑人是最容易见状不妙就逃跑的,到时候我军想追杀也难以追上。倒是扶余人和高句丽人,哪怕看到友军败了,他们想立刻跑也跑不掉,这才能被我大汉歼灭得更加彻底!”
    辛毗这番见解,在“应当优先击敌两端,而不是击敌中央、避免首尾同时来援”这一点上,跟徐盛是一样的。
    显然,他也被徐盛之前那番纯军事层面的解读说服了,所以把没问题的部分直接拿来用,只在政治层面的考量上稍稍做出微调。
    既然赵云要的不仅是胜利,更是大胜,辛毗就顺着这个思路解说。反正“击其两端”这个大方向没错,那一共也就两个选项,一个被否了另一个肯定是对的。
    辛毗只要琢磨怎么把这个道理说通就好。
    这倒是有点类似于后世中学生做证明题,老师已经用排除法,把二选一的答案排除掉了一个错误选项,学生就想办法证明剩下那个选项是对的就行。
    而辛毗这番推演,也确实让赵云觉得合理,连被反驳了的徐盛,冷静下来想了想之后,也觉得没问题。
    赵云最后又看向田畴,希望熟悉夷务的田畴也发表点意见。
    田畴也深知鲜卑人部队的机动性之可怕,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觉得果然应该先废掉厥机。
    他便中肯地说:“首战迎击厥机,必能破之。不过素利这个伏子,也会第一时间暴露,后续便不能指望他在关键时刻才露头背刺敌人了,只能是跟我军一起,追击剩余两部敌人。这一点还需提前有所准备。”
    赵云点点头,表示他早已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大伙儿又群策群力商量了一些细节,最终把计划完全敲定。
    赵云最后在营中大犒了一次士卒,当晚杀了一批羊,让所有骑兵都饱饱吃了顿羊肉,然后好好休息一夜。
    次日清晨四更就起来严兵整甲,又加餐了一顿昨晚剩下的羊汤和预制的冷面饼,然后启程北上迎击厥机。
    羊汤是前一天大犒士卒后,继续放在锅里,小火余烬温了半夜的,四更天起来的时候还热着。面饼是提前做好的,已经死硬死硬,但掰开后在热汤里重新泡发泡涨,就不难啃了。
    ……
    反汉联军原本也是算好了时辰的,约好当天午前一起赶到战场,夹击赵云。
    此前厥机和素利还特地放慢过一次速度,因为他们派出的联络信使回报,说高句丽军行动迟缓,有可能比原计划更晚一些赶到——
    如果没有高句丽人那次迟缓拖延的话,原本各军都能在今天清晨就赶到战场才对。“午前”这个新约定,已经是延后过一次的结果了。
    不过,赵云主动往北机动了,反汉联军的计划也就彻底作废了,只能是随机应变。
    早上辰时,厥机距离赵云还有三十多里时,他远远派出的前哨斥候,就发现了赵云全力迎头奔袭而来,赶紧飞马把这个消息传回给厥机和素利。
    厥机听说后,顿时心中一惊,他作为辽西鲜卑的蛮王,当然也不是易与之辈,战场嗅觉和本能都挺强,哪怕没读过兵法,他也看出赵云这是想打个时间差各个击破了。
    “赵云突然主动向北迎击,这是打算在公孙康、尉仇台和高句丽人赶到之前,就跟我们打一场,不如我们暂且退避,拖延时间?让公孙康和高句丽人能慢慢追上来?”
    素利早就想吞了厥机,但他现在还不好发难,否则容易让自己也损失惨重,万一两败俱伤后赵云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坐收渔利,那就不好了。
    所以素利想了想,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怂恿厥机无脑莽。最终,他只是貌似中肯地说:
    “我军确实没必要提前跟赵云单独决战,是该等友军全部赶到。但是高句丽军中多有步兵,我们和赵云都是骑兵,如果我们两军一个逃一个追,高句丽军和扶余军怕是会被越拉越远吧?
    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我们逃久之后,如果最终还是被赵云追上,那就完全指望不上援军了。依我之见,略微退避是可以的,但不能一味往后方退避。
    我们可以稍稍变向,向公孙康靠拢,而且还可以尝试撤退的时候拉扯赵云。如果赵云追得实在急迫,出现了首尾不能相顾,那我们也不能错失战机。”
    素利这番话,深合兵法,厥机听后深以为然,便当即拍板,双方部族都如此调整。
    厥机也知道,鲜卑骑兵多是轻骑,就算有甲胄,也多是皮甲,或者有些皮甲重点部位钉缀些铁片。但除了高级将领,鲜卑骑兵极少有全身鱼鳞铁甲的,更不可能有汉人那种胸甲。
    所以鲜卑骑兵的机动性,肯定是比汉人的铁骑兵更强一些。
    而赵云的军队里,正面硬战最恐怖的就是铁骑兵,一旦赵云被拉扯了,铁骑兵和轻骑兵出现脱节,
    那他厥机也不是不能考虑抓住机会、先单杀赵云那支因为追得太快而落单的轻骑兵。
    “好,我军也别后撤了,就直接原地向左转向行军,最快速度提前向扶余军靠拢!争取各军一起遇敌!另外,赵云的轻骑要是真敢孤军深入单追我们,我们就返身将其歼灭!先立一个下马威!”
    厥机扬着马鞭,意气风发地下令。
    旁边的素利也表示,这个决策实在是太英明了,他跟了。
    鲜卑人便很快依令而动,就像是后世海军交战、抢占t字横头优势那般。三十里外的赵云,那是尖头直指鲜卑,直愣愣地冲来,鲜卑人却横掠过阵,只顾侧向机动。
    骑兵的速度非常快,三十里的距离,不过半个时辰也就赶到了,就这还是缓缓驰马而行,要充分养息马力。
    当两军相遇时,厥机很快惊喜地发现,自己追求的“赵云部重骑兵与轻骑兵脱节”的情况,居然都不需要自己去费力争取,就已经显现了。
    赵云显然也是发现了鲜卑联军转向,开始向侧翼机动,所以赵云怕夜长梦多,让他的部队加速前进,争取尽快咬住、在厥机和扶余军会师之前咬住。
    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赵云的轻骑兵比重骑兵先赶到了战场。
    眼看己方来不及会师了,但赵云也有落单,厥机作为鲜卑雄主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何况他一个鲜卑蛮王?不气盛不冲动,那还叫蛮王么?
    “将士们,随我冲杀赵云!赵云为了追击我们,竟敢以轻骑先行,他军中除了亲卫,都没几个铁甲骑兵,歼灭赵云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啊!素利大人,我和你一左一右,夹击赵云!谁杀得赵云,谁便是三郡鲜卑共主!”
    厥机很快拍板,并且亲自厉声大喝下达了命令,还反复叫嚣鼓舞己方士气,同时也顺便跟素利谈了下条件。
    然后,厥机就雕弓一招,引着两万辽西鲜卑骑兵直接上了。
    旁边的素利,似乎也在整顿队形,但他治军似乎不如厥机严谨,准备起来更加拖沓,好在差得也不算多。
    随后,素利也终于带着一两万规模的渔阳鲜卑骑兵,开始了奔袭。
    只不过,厥机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因为素利的骑兵才刚刚提速,随后就喊出了乱七八糟没听过的口号,旗号也随之一乱,竟朝着友军冲来了。
    “渔阳鲜卑已奉刘太尉为主!辅佐左将军杀贼!”
    一两万人的渔阳鲜卑骑兵,居然直接在战阵之上,当场倒戈了。不过只是呐喊,声势浩大,实际上并没有多狠地直接冲杀。
    但即便如此,一旁的辽西鲜卑军队,也被友军的突然倒戈,吓得阵脚散乱,一时慌作一团。
    这倒也不是素利成心保存实力不肯卖命厮杀——因为这种时候,要控制部队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素利为了防止提前泄密,并没有在战前就跟己方基层士兵通气,所以下面的小兵是不知道自己今天最终实际上会打谁、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只有军中的中高层将领,才有可能提前知道素利的计划、素利和赵云之间的幕后交易。
    而且是越高层才能提前越久知道,中层那些执掌千户牧民的军官,最多也就出阵当天一早才得到消息。再往下,就真只有临战才知道了。
    不过哪怕素利没有立刻对厥机的部队造成实质性猛攻,这也已经足够对战局形成决定性改变了。
    毕竟,战场的形势,瞬间就从“近四万人的鲜卑骑兵,对战一万五千人的赵云轻骑”,变成了只有两万人的鲜卑骑兵,对战一万五赵云轻骑。
    而且这两万鲜卑骑兵,还要随时分出精力提防旁边的友军往自己腰子上捅刀子,士气之低落、混乱,也足以致命。
    “只杀厥机!降者不问!归顺朝廷者可得收编!”
    赵云也是长枪一招,手绰骑弓,亲自带兵冲阵。
    他此战并没有带多少胸甲铁骑,但他自己本人的甲胄还是绝对精良的,身边的亲卫,也有至少数百骑装备了精良的整片式锻钢胸甲,其余部位也都有链甲裙或是鳞甲裙护衬,武器也是最精良的。
    这些护卫在行军时,都是跟赵云本人一样,每人配备了三马,还专门有一匹用来驮铠甲,临战前才穿到人身上,所以直到冲锋的时候,马力都非常充沛。
    数百铁骑就如同一把切入黄油的滚热餐刀,狠狠扎进了厥机的中军。
    厥机的右军被素利牵制,根本不能及时回援。中军单独面对赵云,很快被杀出一个血腥的裂口,而且还在不断往两侧猛然撕开。
    精钢打造的马槊和长戟在轻骑群中翻飞,掀起阵阵腥风血雨、残肢断臂,无数的鲜卑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捅落。
    没有双侧金属马镫和高桥马鞍的鲜卑骑兵,根本没有和汉军对冲的实力,只要被近战撵上,就是人仰马翻的下场。
    而鲜卑人的马刀,对于赵云的亲卫队根本毫无威胁。
    骑枪倒是有点威胁,可鲜卑骑兵在马背上的稳定度根本不是汉军重骑可比的。
    战场上每每可以看到鲜卑骑兵的骑枪、明明捅到了汉军骑兵的一体式锻钢胸甲上。冲击的巨力也确实把钢甲的穹状弧度撞瘪、捅得胸甲后方的骑士内伤呕血坠马。
    但因为双方的质量和惯性本就有相当差距,而汉军骑兵又有双侧金属马镫和高桥马鞍固定身位,所以哪怕被捅到了,反冲力也非常大,往往把鲜卑骑兵也反冲带下马背,滚落在地。
    而如果是汉军骑兵的长兵器捅到鲜卑骑兵,那汉军骑兵是绝对不会被反作用力反噬到坠马的,往往杀敌之后依然一副轻松写意继续冲锋的姿态。
    这是兵器技术代差带来的绝对碾压。要怪也只能怪辽西鲜卑人掉线太久了,太多年没跟汉军交战,都不知道汉军骑兵的战斗力到底提升到了什么程度。
    连并州、代郡那边,曹休和曹彰都能碾压轲比能、步度根等辈。
    何况是辽东这边的赵云呢?曹休能和赵云比么?厥机能和轲比能比么?都不能比,而且厥机还被临阵背刺了。
    辽西鲜卑的骑兵,很快就被赵云的疯狂冲杀撕扯,以及贴脸掠阵骑射,杀得四散崩溃。
    厥机本人带着亲卫左支右绌,试图突围,却被赵云死死咬住,最终也不免被射杀于乱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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