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果然还是主动南下迎击我军了,这一战终究还是躲不掉么。”
    滇池县城南三十多里的一处山谷口,士壹和士䵋兄弟带着两万多交趾援军,以及一路劝诱裹挟来的助战蛮兵,昨夜便行至此处,然后草草扎营,歇了半夜。
    没想到今天天还没亮,诸葛亮就带着围攻滇池县的汉军主力,舍了城内之敌,南下迎击远道而来的交趾援军。
    士壹和士䵋两兄弟见状,也只能摇头苦笑,无奈准备应战。
    按他们的本意,肯定是希望诸葛亮先强攻城池,与雍闿耗到两败俱伤,再由交趾军这支第三方势力进场,坐收渔利。
    但雍闿在此前的数轮求援信中,都提到建宁军已经岌岌可危。说诸葛亮在滇池县围城战中,大造各种犀利无比的攻城器械,一旦再次临城,守军绝对扛不住。
    士家的援军怕局面玩脱了,才不得不加快赶来战场,硬着头皮参加决战。
    不过饶是如此,作为这支援军主将的士壹还是非常谨慎,越靠近战场就越稳扎稳打,一开始每天推进五十里就扎营下寨,最后减慢到一天只行三十多里就下寨。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给敌人直接在旷野上拦截、野战的机会。确保就算诸葛亮要来“围点打援”,他也得强攻攻交趾军的营地,而不可能在平原上逮住交趾军。
    当然,士壹这几日扎的那几座营寨,都不算坚固。因为他也不能预料走到哪一步时敌人会过来迎击,他也不能无限制地浪费资源。
    今天他凭借的这座营寨,是昨晚临近半夜才草草扎好的,当时只是搭了点帐篷供军官和嫡系精锐歇宿,其他大部分普通炮灰士兵甚至还得露天睡觉,所以更谈不上构筑防御工事了。
    也多亏了南方向来炎热,尤其后世昆明附近号称春城,正月里也完全不冷,士兵们露天毫无遮蔽地睡觉也不要紧。
    大部分将士们睡觉歇下之后,只有少数巡夜的士兵继续简单加固一下营地,直到今天早上,也不过草草拉了一道歪七扭八稀稀疏疏的竹栅栏。
    因为栅栏不够密集,竹桩之间只能用草绳草草打结连缀一下,完全谈不上防御力,但好歹比在平原上打遭遇战强。
    战争永远不可能按照任何一方的计划进行,想得再好,敌人总会想方设法谋求一个对他更有利的战场环境、交战时机。
    何况士家兄弟的对手是诸葛亮呢。
    ……
    大约卯时末刻,士家军以逸待劳,在最后仓促加固了一下营防阵地后,便等来了汉军的进攻。
    滇池县城,大约在后世的昆明市区,而此处战场,大约位于后世昆明的晋宁区,这是一片滇池南岸的谷口盆地,再往南就是后世的玉溪市。
    后世多条连接昆、玉的高速公路都从这些谷道里穿行,可见这儿的地形确实适合行军翻山,士家的军队选择走这儿增援雍闿,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战场的东西两翼都是高山,部队也无法展开和迂回,战场正面是一片北宽南窄的喇叭口。南侧是山谷口,北侧濒临滇池,汉军就贴着滇池东岸南下赶到战场。
    甘宁居中、张任在西、周泰在东,汉军老远就分成三股箭头,拉开了一个比士家军更加宽大而单薄的正面,摆出一上来就要全面进攻的架势。
    “看这样子,莫非诸葛亮连答话都不准备跟我们答话,就要直接强攻了?他把进攻的正面拉得那么宽,是准备齐头并进么?为什么不选择专注于一点,先撕开我们的营防呢?”
    士壹站在营区东侧一处高坡土台上,眺望了一会儿敌情后,就忍不住用商量的语气,这般跟弟弟分析。
    士䵋听后,顺势提出一些建议:“既然兄长担心诸葛亮齐头并进,那我军何不主动出击,集中全力往北突击,直插到滇池岸边、截断敌军?
    敌军人数看起来并不如我军众多,还敢把战线正面拉得如此之宽,那么敌军阵势的厚度、纵深必然不如我军,截断他们难度应该也不大。”
    诸葛亮这次带来的军队,总人数是不少的,还有甘宁部最近才悄咪咪赶到前线。
    但是今日之战,诸葛亮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兵力都派出来迎击士家军。他还得稍微留几千人守家守营,避免围城营地这个老巢被雍闿狗急跳墙偷了。
    而士家军一路上还劝诱蛊惑了不少当地夷帅蛮王的武装作为仆从军,所以单从此时此刻的正面战场上的人数来看,士家军还略微占优,只不过这其中有多少炮灰鱼腩,就不好说了。
    从军事常识而言,人少的一方,拉出的阵型宽度就该比人多的一方更窄,这样才厚重。如果已经人少了还拉得很快,纵深方面就会单薄如纸。
    但诸葛亮却偏偏不按军事常理出牌,就是这样沿着滇池东、南两侧的湖岸逶迤而来,摆出要先包抄出一个宽大进攻正面的姿态。
    哪怕阵势看着很单薄,似乎士家军只要主动往北一扎、就能把汉军拦腰截断,诸葛亮也丝毫不以为意。
    士壹感受到了相当强的诱惑,也被弟弟的怂恿闹得有点动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冷静。
    “诸葛亮诡计多端,说不定这就是他主动诱敌的伎俩!就是想勾引得我军沉不住气,转守为攻,那样他就不用来强攻我们的营垒了!
    我们一定不能中诸葛亮的诡计!不管敌军看上去多狂妄、他们的阵势多单薄,我们都要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就等着诸葛亮主动来攻!”
    士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四弟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是顺其自然。
    于是,汉军就这样大大方方,在敌军阵前不过两三里的位置上,沿着滇池南岸横掠过阵,充分机动到位,并且机动到位后还能重新微调阵型,把部队整备到一个最佳进攻姿态。
    然后,甘宁才居中出马,左右两翼周泰、张任也身先士卒出马。来到阵前弩箭射程之外后,甘宁便带着骂阵手,对士家兄弟就是一阵鄙夷嘲讽。
    “士壹蠢物!你又中了我家诸葛令君的计了!征西将军甘宁在此!尔等无能匹夫还不快快受死!
    区区雍闿,我家令君要杀之实在是易如反掌!要不是想着你们士家盘踞险远、千里远征不易,我们也不至于非得暂时留下雍闿的狗命为诱饵、在这里等你们上门送死!”
    士家军不少人刚才就已经隐约看到了远处的“甘”字旗号,只是天色还未彻底全亮,隔得太远视野不好。而且就算看到甘字,一时也不能确定对方是谁。
    现在听甘宁自报家门,还有一堆骂阵手帮着鼓噪呐喊,士家军上下果然有些慌乱。
    因为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只说诸葛亮带着万余兵马来南中,并没有说甘宁那一路大军也来了。
    现在都临门一脚了,听说敌军战力陡然翻倍,不少军官难免生出中计胆怯之心。
    尤其当这种“你们又中计了”的事情,被甘宁当众喝破,士家军就更动摇了。因为哪怕有相对冷静的人能控制住自己,但他们也会忍不住想“那些袍泽、同僚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一点而恐惧”。
    这种猜疑链只要在临阵之际蔓延开来,效果就是非常致命的。
    你自己可以不怕,但你怎么保证你身边的人也不怕?
    而甘宁显然也很会掌控节奏,并没有在骂阵后立刻发起冲锋,而是持续让各部耀武扬威骂阵,足足挑衅了小半炷香的时间,然后才发起全面冲锋。
    这也是诸葛亮战前交代他的——如果刚骂完、刚说了己方的倚仗,然后就立刻冲锋。那么敌人也会被热血和本能的应激反应所驱使,硬着头皮先干再说,不会冷静下来想一想。
    就是要稍微给敌人一点猜疑、思考的反应时间,让攻心的效果稍稍发酵,然后再以迅猛的攻势证明和扩大这种恐惧的合理性,才是攻心效果最好的。
    小半炷香的时间差,是最合理的发酵时长——这是诸葛亮多年总结、精算出来的经验。
    “杀!自立之贼,必遭天诛!”
    “助曹为虐,必遭天诛!”
    “降者不杀!”
    甘宁铁戟一招,便带着数百骑,以及后续的刀盾兵、斧盾兵一起冲了上去。两翼的张任、周泰也是几乎同时杀出。
    南征的汉军,几乎没有配置长枪兵,只有少部分的戟兵,这也是为了适应南中的山地战环境。所以今日的攻坚,也都是以刀斧、钉锤配盾的士卒为主力。
    好在对面的营垒防御设施也不太坚固,而且敌人也多是持盾短兵,双方都没有兵器长度的优劣势。
    士家军作为防守一方,倒也能临阵放出三四阵箭雨,不过南中湿热,弩弦不耐久也容易失去弹力,所以同样是用弓作为主要远程武器。
    士家的士兵还不擅长淬毒,就指望普通步弓的物理动能穿透汉军甲胄,就实在有些为难了。
    甘宁周泰等部,就硬生生顶着这三轮箭雨,很快冲到了近前,付出的伤亡也不多,双方立刻进入了惨烈的肉搏。
    士家将士用的兵器质量,也就比南蛮人略好一些,但是比曹刘这两大当今顶级势力,肯定是相去甚远的。
    他们被刘备打得缩在交趾也有好几年了。中原惨烈的军事对抗和军备科技升级,也跟他们无关。
    这种“离线模式”下待久了的诸侯,在重新连回中原争霸模式时,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士壹倚仗的,主要是那两道用草草削尖的竹子构筑的栅栏,有了这些防御工事,他才能勉强和甘宁、周泰一战。
    但随着汉军士兵冲到近前,夹钢法锻造的沉重长刃战斧大开大阖猛劈挥砍,区区竹子构筑的栅栏,以及栅栏背后依托防守的交趾士兵,无不被砍得七零八落。
    碗口粗的竹子,在沉重的夹钢战斧面前,砍起来简直再顺手也没有了。连带着交趾兵手持的木盾、藤盾,也经不住兼顾沉重与锋锐的战斧劈砍。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士壹就被汉军三路尖刀一般的猛攻,打得目瞪口呆。
    直到这一刻,他才理解诸葛亮为什么敢让甘宁、周泰、张任把战线正面拉得这么长,分进合击同时攻击士家军营垒的三个方向。
    因为汉军根本不在乎士家军那点营垒防御工事,不在乎多突破几处防御工事所需付出的劳动。
    这种竹子栅栏,几斧头就砍开了,也不需要攻城武器。
    士家的士兵,看着敌军如此这般势如疯虎地攻势,哪里还抵挡得住?
    陷入混战之后,甘宁、周泰等猛将愈发如鱼得水,挥舞着兵刃、带着亲卫骑兵,在人群中疯狂砍杀。
    此次南中战役,诸葛亮带来的骑兵数量虽然不多,甘宁等大将每人麾下也才分配到了数百骑,主要是骑兵不适合南中丘陵山地密布的战场环境。
    但是,今日这处滇池盆地战场,相对还算开阔平坦,也适合骑兵发挥。而敌人因为少用长枪,都是短兵加盾,对骑兵的威胁就更小了。
    甘宁只带了数百骑,就恰到好处地发挥出了巨大的冲击力,乱冲乱砍几乎没人能伤到他。
    血腥的绞肉砍杀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远道而来的士家军就有些撑不住了。
    周泰虽然受了点小伤,但硬生生挥刀疯狂砍杀冲突,杀穿了敌军左阵的核心,一刀剁了敌军副将士䵋。
    士壹眼看着周泰杀入四弟的旗阵,虽然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一时无法确认四弟的生死,但当他看到旗帜被砍倒时,还是内心颇为惊惧,立刻开始懊悔、想要跑路。
    甘宁已经杀到他面前不远,士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终于拨马就逃。
    汉军随后掩杀,猛攻不休。
    两万多交趾兵,行军赶路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到了滇池盆地战场,只打了一个多时辰,就彻底崩了。
    这赶路和登台的时间成本对比,简直比国足都不如。
    甘宁杀穿交趾兵中军时,没看到士壹本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想继续追杀。但后军诸葛亮却让人鸣金,甘宁这才猛醒,连忙就地止住攻势,开始收拢部队、重新集结列阵。
    诸葛亮也很快派人来说明了情况:“雍闿的主力,已经出了滇池县,列阵南下,就快逼近战场了,令君命你们立刻返身接战,杀退雍闿。
    务必要趁着雍闿知道士家军已经崩溃之前,死死咬住雍闿,不给他反悔撤军的机会!这边打扫战场追俘残兵的任务,等战退雍闿后再说也不迟!”
    甘宁、周泰等人当然也知道轻重缓急,这种时候,抓俘虏扩大战果完全可以放一放,解决了正面战场再说。
    反正也不差这几个时辰,打散的士家兵不可能逃回交趾的,这一路至少要走大半个月呢。
    甘宁、周泰、张任各将很快重新收拢部队,尽量列阵应敌。
    而还没等他们做好全部准备,从背后掩杀而来的雍闿,已经发起了冲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任何时候,战争都不会完全按照任何一方设想的剧本演下去,敌人总会尽量想方设法多占点优势的。
    诸葛亮设想的计划固然很好,先南后北,打崩一方后再返身迎击另一方,但实际操作上,部队打红眼了要收回来,肯定会比预期慢些。
    好在诸葛亮打士家军时,也不是全部压上,他还留了点预备队,随时准备迎击新出来的意外威胁,所以也不至于被雍闿占了便宜。
    雍闿很快带着鄂焕和孟获,足足两万多人马,对着汉军的后方发起了冲锋,与返身接战的汉军绞杀作一团。
    汉军也没时间喊话,没时间告诉敌人“你们中计了”来提前打击敌人的士气、动摇敌人的军心。
    双方就这么毫无花哨地硬碰硬砍杀作一团。
    刀斧钉锤互相猛砍猛砸,浴血搏击。
    南蛮兵的弯刀挥割到汉军士兵的布面甲上,把麻布彻底划开,但最终也只能在钢片上留下一道擦出火星的划痕。只有钉锤勉强能靠着冲击动能,对汉军布面甲士兵造成伤害。
    而汉军的挥砍,对南蛮兵来说,只要砍实了,招招都是致残致命的。
    雍闿凭着一口血气之勇,加上孟获等人的蛮勇猛攻,最初也勉强跟汉军砍杀了个势均力敌。
    但随着甘宁、周泰、张任渐渐把战力投注到北线战场,整顿好了战阵队形和纪律,南蛮兵的冲击力很快就被消弭了。
    南蛮兵的无能狂攻,最终化作黄河碎浪一般,拍击在中流砥柱之上,然后消散无形。
    “士壹已被斩首!交趾军被全歼了!雍闿狗贼!这不过是我家令君勾引你出城的计策罢了!你又中计啦!”
    随着汉军渐渐扭转局面,甘宁等人也渐渐有余暇乱中组织呐喊攻心。
    而且猛攻过来的那些南蛮兵,自己也能渐渐发现南线战场上、刚才还在血战的交趾援军,现在似乎已经没动静了,敌人的背后似乎也再无威胁。
    事实胜于雄辩,当越来越多的南蛮将士意识到士家的援军完蛋了之后。他们救援友军、合力击败诸葛亮的那口勇气,也就彻底散了。
    甘宁等诸将奋勇冲杀,把雍闿和孟获的兵马切割成好几块,大批大批被分割包围的南蛮兵眼看大势已去,只能是崩溃投降。
    雍闿本人,也在这场耻辱性的大败里,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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