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也会被天子旨意直接提及……十七岁就能当上丹阳郡丞?不过大哥二十二都做到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了。果然乱世只要有兵有地盘,朝廷册封已经近乎摆设……”
    跟着刘备回到广陵府衙、听完孙卲带回的刘协旨意后,诸葛亮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是胡思乱想着。
    虽然他还是保持礼数接完了旨、谢了恩,但少年人的三观不免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好在刘备也在场,似乎很能体会他的内心,所以帮衬着圆了场子,还吩咐客曹即刻摆下接风宴席,为孙卲洗尘。
    酒席上,刘备才借着一巡巡敬酒的机会,走到诸葛亮面前,一边喝一边低声开导:
    “当今之世,少年得官者不胜枚举,何况先生确有治国安邦之能,何必拘泥世俗之见?
    岂不见孙策前年以附逆作乱得势,去年便指使伪吴郡太守朱治举其二弟孙权孝廉,封为阳羡县令,今年又升其为奉义校尉——孙权孺子能有何德何能?十五岁便为县令,十六岁为校尉?
    我记得令兄也就比孙策年少一岁吧?先生应该比孙权年长一岁。以此比之,令兄二十一为校尉,先生十七为郡丞,实在是太应该了。如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难道反而容不得真才实学、真心报国之士秉政?”
    诸葛亮原本还有些不安,被刘备这般对比开导,仅有的那点拘泥也彻底释然。
    以他的智商,当然能想通这些道理,只是毕竟还太年少,没有心理准备,才需要别人帮他心理建设一番。
    “孙权这等无名之辈,十六岁都当得校尉,我如何当不得郡丞?!多谢将军指点!”诸葛亮郑重拱手。
    提前十年出山的他,和刘备的关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难以概括。
    虽然刘备依然有很多专业问题要请教他,但诸葛亮也有比平行时空多得多的人生经验和心理建设问题,需要刘备点拨。
    ……
    拿到封官旨意后,诸葛亮当晚免不了再去了一趟宋府,把这个好消息也顺带告诉宋信和宋氏。
    “宋姨,我如今已是天子明诏册封的丹阳郡丞,大哥则是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记得父亲在世时,也是泰山郡丞,我如今终于达到了父亲当年的官职。”
    诸葛亮态度恭敬、语气平稳地说出这一切。
    饶是宋氏知道儿子最近出息了,乍一听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呆滞了良久,才跟诸葛亮抱头痛哭。
    “不是因为打下地盘自封的?也不是征南将军表的?是天子明诏?”痛哭许久,宋氏才想起确认,抹了抹眼泪。
    “当然有,旨意是孙别驾从许都带回的,已经交给我了,我自会带去豫章,转交给叔父和大哥。”诸葛亮说着,小心翼翼把接来的旨意从朱漆竹筒里拿出来,自己握着让宋氏过目。
    宋氏双手颤抖、十指蜷曲着想要抓,但又不敢,就这么双手凌空虚握之姿看完了旨意,这才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力气一般,颓然软倒。
    “既如此,我也放心了,亮儿,你安心去陪你大哥谋大事吧,值此乱世,自当造福一方百姓。我这里已经无需挂念,看你们有今日,诸葛家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就再不过问了——对了,我就一句话关照,你能代表你大哥答应下么?”
    诸葛亮恭恭敬敬拱手:“请宋姨吩咐。”
    宋氏:“瑾儿和你的婚事,我是不担心的,反正哪怕和贵戚名媛联姻,将来也还能纳妾。但芷儿和兰儿,我不希望伱们兄弟为了联姻,牺牲她们的幸福。
    诸葛家已经有了如今地位,功名富贵已不足道,要想求取,也但可凭真本事。芷儿和兰儿的婚事,只要找对她们好的、品貌俱佳的即可。哪怕夫家穷一些、或者地位稍低一些,也无所谓,咱不指望她们的夫家帮衬!”
    诸葛亮:“这是自然!大哥早就说过了,他嫁妹只看品貌,不看地位贫富。”
    宋氏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们兄弟,日后一切自便,不必再以我为念。过几日,甘妹若是再来相求,我便接了这個差事,帮她教导女儿。我一妇道人家,也算是有所为了,但愿不辱使命。”
    ……
    邗沟治水已经初步走上正轨,诸葛一门也得到了朝廷的进一步册封。
    按照刘备的原计划,这时候是该让诸葛瑾那边配合关羽、甘宁、太史慈一起发力,把丹阳南部六县先吞掉,把祖郎给搞定。
    诸葛亮也算是把此番来刘备这儿出使的任务,都暂时完成了,他希望亲自带着旨意回去,让大哥和叔父也高兴高兴,顺便尽快解决祖郎。
    刘备虽然舍不得这两个月的相处,但他也知道,现在理论上不该强留诸葛亮,不如一张一弛,再略微放养一阵。
    反正只要丹阳郡的局势有所扭转,哪怕还没拿回孙策手上的秣陵城(南京),那他应该就可以升为扬州牧了。
    到时候作为扬州牧,他肯定不会再把征南将军幕府放在广陵,而要想方设法迁去丹阳。然后就可以把丹阳太守诸葛瑾和丹阳郡丞诸葛亮名正言顺招揽到一起、每日议事。
    四月二十五日,刘备为诸葛亮一行送行,洒泪暂别。
    他自己和张飞糜竺陈群,在广陵继续练兵种田,也有不少事情可以做。后续几个月里,可以把治水成果充分利用起来,招募流民屯垦,扩大生产。解放漕工的劳力,把这些凭空富余的人力用于工农生产。
    哪怕不打仗,广陵郡的后续开发潜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一旦袁术称帝,两淮其他地区百姓民不聊生,出现大规模迁徙,刘备只有先把基本功做扎实,才能兜得住袁术从淮北涌挤至此的流民。
    而送走诸葛亮之后,刘备还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把去年就说要派去河北的简雍,也暂时送走了。
    糜竺家的海船已经改良到足够抗浪防颠簸,也用上了打麻技术。田豫等人也就不再阻止刘备去幽州接回家眷,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对河北相对熟悉的简雍,刘备还关照他无论用什么办法,把赵云找回来。
    只可惜,简雍并不是穿越者,他也不知道幽冀之地如今还有多少尚未出仕的潜力人才,所以其他挖人的举措,暂时是不能指望了。
    这种事情诸葛瑾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并且写成卷宗交给简雍,那样会惹来怀疑的。所以要想挖掘更多的河北人才,只能是下次再等有机会了,得是诸葛兄弟能直接插手部署的情况,这次就只能针对一手赵云。
    两路人手各自派出,广陵再次进入种田自守的谨慎状态,日常事务无可赘述。
    诸葛亮逆流而上,航行不过七八日,也就到了春谷县一带——让他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要一路航行到彭泽县,才能抵达大哥的势力范围。
    但没想到,他刚到距离彭泽县还有近二百里的春谷县,就发现春谷县一些地方,已经筑起了新城,而且插上了诸葛家的旗帜。
    诸葛亮不由好奇:大哥已经动手了么?这是已经打下了祖郎一个县?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到底做了些什么?
    ……
    话分两头,豫章郡这边,自从诸葛亮二月底离开后,诸葛瑾当然也没闲着。
    他一方面忙于战后的安民治理工作,让豫章百姓尽快恢复到日常民生产业的节奏中来,一边让关羽练兵、改造降军和战俘。
    与此同时,诸葛瑾还不忘搞点儿技术和工程领域的小创新,加速一下种田建设的进度。
    顺便还能为后续把祖郎逼为乱贼、直接占领祖郎六县找到些借口——诸位开了天眼的看官,或许会知道,后来孙卲以扬州别驾的身份出使去许都时,拿回的旨意中,就有授权诸葛家协助扬州牧刘繇讨伐叛贼祖郎的命令。
    但事实上,孙卲在去许都请命时,提到的那些“祖郎不臣之状”,当时还是捏造的,祖郎根本没干过那些坏事。
    只不过,祖郎智商太低,而诸葛瑾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栽赃,哦不是怎么钓鱼,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先把某些话说出去、说祖郎有做哪些坏事,祖郎将来就一定会乖乖做的。
    所以,稍微打两个月时间差,这很合理。
    送表章到许都,往返也要不少时间的嘛。曹操不会发现破绽的,因为等曹操来查的时候,祖郎就已经真做过了,并且还被灭了。
    ……
    这些话说起来有些绕,比较烧脑,但具体看一下实际操作,就很容易理解了。
    三月初二,距离诸葛亮上次启程去广陵后,仅仅十天左右。荆州方向,就有几条商船,顺着长江而下,来到柴桑,拜访了诸葛瑾。
    这几艘商船,是诸葛瑾派出的信使唐光负责的,而船上的客人,自然是看了此前诸葛亮的招揽书信后,愿意来豫章访问、以及求官的荆州士人。
    诸葛瑾非常重视,放下了当时手头的内政事务,亲自去到柴桑城北的长江码头迎接。
    三条船上,一共下来了三伙客人,还都是带家眷那种,所以一家人就需要坐一条船。
    为首那条最大的船上,下来的是黄承彦和黄月英——但黄承彦并不是来求官的,他地位比较超然,跟刘表连襟,怎么可能来豫章做个郡丞。
    所以黄承彦只是说,来豫章游历暂住,带女儿见见世面。
    诸葛瑾对黄承彦自然也尽量礼遇,他知道黄家人就是看上了他弟弟,想跟阿亮结亲,虽然这话还没出口,要等阿亮下次回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诸葛瑾就在柴桑城外,挑了一座农庄赠与黄承彦,连带着庄户和田地,还在城中也给黄家置了府邸。
    黄承彦一看诸葛瑾出手如此重,还有些谦逊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被诸葛瑾盛意拳拳所感,收了。
    会见之时,黄月英一直躲在父亲后面,她也挺怕见阿亮的大哥的,怕他大哥觉得诸葛家如今上升太快,看不上黄家。
    不过诸葛瑾的坦荡礼遇,还是让黄月英稍稍放心了些,就跟着父亲在城外住下了,安心等阿亮回来。
    除了黄承彦之外,另外两条船上的客人,分别是庞统和孟建。
    他俩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出头,尚未成名,正是收到诸葛亮邀约后,来豫章求仕途的。
    诸葛瑾也就不跟他们客气,直接让他们从基层做起:
    “庞贤弟,我便任命你为鄱阳县令,孟贤弟为彭泽县令,分治豫章最东边、与丹阳接壤的两个县。彭泽紧要仅次于柴桑,扼守彭蠡泽与长江下游之间的湖口,鄱阳则是鄱水枢纽、也是抵御泾县祖郎的要冲,务必都要仔细抚民理政、谨慎守土。”
    庞统、孟建立刻领命:“多谢诸葛兄信赖。”
    诸葛瑾又问:“不知庞贤弟可曾有表字了?”
    庞统才十九岁,原本按说是没有表字的。但此刻庞统却应声而答:“叔父听说我要出仕,提前为我取了字‘士元’。”
    诸葛瑾点点头:“那以后便称你士元贤弟了。你这边事务尤其紧要,你来之前,我已在鄱阳治理鄱水、沿江逆流修路进山,别有良图。你到了鄱阳,务必好好配合,征发民夫徭役,或是雇佣山越向导、筹备行粮物资,不可有缺。”
    庞统还有些懵逼,没想到刚来就领受了如此具体的任务。但他也是个喜欢展示自己才能的,隐隐然竟觉得有些兴奋。
    ……
    数日之后,黄承彦、庞统、孟建各自安顿好,庞统孟建也都顺利上任。
    彭泽县那边诸葛瑾没什么好关心的,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就先丢给孟建自行治理试试水。
    鄱阳县这边,事情就比较重要了,诸葛瑾本人也离开柴桑,亲自来鄱阳跟庞统一起料理。
    庞统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刚抵达鄱阳县,就直奔县衙,先简单翻看了一下本县籍册。
    他发现鄱阳县面积极为广大,虽然县城在鄱水河口、离彭蠡泽不远。但整个鄱水流域,一直到上游群山之中、与丹阳郡、会稽郡接壤为止,都属于鄱阳县。
    (注:鄱阳县相当于后世的景德镇和上饶北部地区,一个半地级市,东汉时江西开发还很少,所以偏远些的县面积很大。历史上建安十五年后,孙权就把鄱阳县和上饶县、余汗县三个县拉到一起,新设了鄱阳郡)
    不过,面积那么大,人口相对就不算多了。
    全县八万人,大约五六万都聚集在县城周边、鄱水下游的狭长河谷平原,以及彭蠡泽沿岸。
    中游和上游众多山区支流沿岸,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宽二百余里的范围,一共才生活了两万多人——当然这些都是户籍人口。
    如果把逃到山沟闭塞村落、不被朝廷找到的汉人也算进去,再把山越人也算进去,那估计还是能超过十万山民的。
    如此“穷山恶水”的险恶形势,不由让庞统产生了误会,主动问道:
    “诸葛兄,你如此重视鄱阳县治理,还亲自至此督导,莫不是要查隐户、把山沟里不纳税不服役的都抓出来齐民编户?还是想把山越人强征成丹阳兵?
    恕我直言,这两条施政方略,眼下都略显操切了,这些事情,或许等局势稳定一些再办比较好,现在把汉人山民和山越人逼急了,豫章外有袁术、祖郎、孙策,内部若再生出内应,怕是不好收拾呐。”
    诸葛瑾听了庞统的劝说,只是哈哈大笑:“士元,那你就把我想简单了,我要求重点治理鄱阳,还不至于是直接就看上人口了,人口什么时候都可以整顿,不必急于一时。
    我这次来,是来开采鄱水上游、群山之中的铜矿的,据我勘测,鄱水上游的群山之中,必然有铜矿,而且铜矿离河应该不远。只是土人不谙开矿,才身居宝山而不知。”
    庞统闻言,这才第一次眼神中闪过异色。之前两天接触,他还只是觉得“阿亮的大哥是个好说话的,待人以诚”,但没看出来诸葛瑾有什么逆天的本事。
    现在看来,至少是个有绝活,也有想法的。
    庞统终于来了点劲,分析道:“开矿炼铜,这是要铸钱么?不过此法回本终究需要些时日,莽莽群山,怎么看出铜矿在何处?
    当今天下大势,稍稍远见之人,都看得出袁术与曹操势成水火,越来越不共戴天。依我之见,袁术铤而走险,最多也就在数月之间。
    诸葛兄何以在当下作此缓图?把人力钱财投到别的事情上,哪怕是加紧练兵,备战袁术,也比这个见效快些。”
    诸葛瑾智珠在握地摇摇头:“你这么想,也不奇怪,但一来我自有妙法更快找到铜矿。二来么,铜矿得利,不一定要真等到炼铜成功之时,只要确实有些端倪、貌似能成功,然后放出风声去,自然就能立刻换取利益……”
    诸葛瑾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再细说,他也是想考验考验庞统的智商。
    这次庞统终于有所醒悟:“财帛动人心,兄是希望放出找到铜的风声,勾引周边山越觊觎此地……莫非是要陷祖郎于叛汉?据我所知,祖郎原本只是占据泾县等六县自守,不为任何牧守效力,但也没有明着叛乱。
    但如若祖郎贪于财货,主动进攻了朝廷任命的牧守,情况便大不一样了……只是,以祖郎之大志,能忍,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铜矿,便立即动手吧?”
    诸葛瑾拍了拍庞统的肩膀:“士元,看来你虽有谋略,但暂时也不过如此,可能是你还不够了解豫章的情况,假以时日会好的。
    你不能这么想问题:祖郎或许忍得住,那他手下的山越诸部酋长,个个都忍得住吗?就没有特别贪婪,容易上钩的?
    而祖郎既然是丹阳六县和豫章西北山越诸部的共主,下面任何部族的行为,都要算到他头上!
    除非某个部族招惹了朝廷后,祖郎果断壮士断腕,把那个部族出卖给朝廷,把其酋长斩了首级、把部民送给朝廷当丹阳兵。
    但只要他还想慑服两郡山越诸部,他就不会做这种自毁威望的事情,肯定会先选择跟我们扛到底,希望以武力威胁我们不要追究。到时候,他就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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