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从张居正房里出来,漫步走回自己值房,路上还在思考着此事的利弊。
    大同从贡道发展成马市,这到底好还是不好,魏广德感觉自己得好好想想。
    大同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一旦大同马市开放,则山西商人必然借助便利获得巨额利益。
    魏广德不是红眼病的人,别人赚钱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都是各自的机缘,是命,强求不得。
    可是,他们可是晋商。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醒悟过来,如果大同开了马市,晋商或许就是从此地出发,开始大规模向北边贩运各自违禁品。
    当然,不是说没有马市就没有商人走私,只不过借助大同马市,晋商更容易向边境运送货物。
    毕竟正常情况下,是没有商人会往边境运货的,除了每年两次封贡互市的似。
    其他时间点向北边运货,必然遭到沿途明军卫所堡镇严格盘查。
    只是,大同马市肯定对发展北方经济是有好处的,户部也能有更多收入。
    没看到王国光都插手进来了,和张四维一起游说张居正成功。
    其实,魏广德是多少猜到王国光这么着急户部营收原因的。
    张居正推行考成法前,大明国库一直都是呈现出赤字,入不敷出的局面。
    即便是隆庆最后两年,高拱接掌首辅之位,这样的境况也没有丝毫改变。
    而张居正当初推出考成法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想用此法推动地方赋役的及时征缴,减少朝廷的亏空。
    可以说,万历三年岁尾的财政总结极其重要,需要消除亏空,那怕是结余一两银子,那也是张居正执政最大的功劳。
    最起码证明了,新法可以消除朝廷亏空,不至于动摇国本。
    魏广德已经回到值房,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书案堆积的两摞奏疏,感觉一阵头大。
    他现在需要考虑两点,一是户部的态度,二是大同开马市最后可能发展成什么样子。
    看似是两点,其实好像又是一点,那就是户部已经摆明车马支持大同开市。
    想到明末那些晋商,在北方粮食大面积减产的情况下还疯狂向辽东建奴出售粮食和铁器,赚取沾着汉人鲜血的金银,魏广德打心里是不想同意大同马市开张的。
    但是户部那边,明显为了财政亏空的问题已经疯了,或者说张居正非常着急要解决这个问题。
    本来铸造大明通宝可以为朝廷赚到不少银子,可是辽东和东南,还有西南的先后开战,朝廷大笔银子撒出去,貌似赚到那点银子肯定不够销。
    月港的收益也不多,大头成全了宫里。
    “宫里?”
    魏广德猛然建醒悟过来,宫里对户部不满,冯保看王国光的眼神已经不对。
    对于他支持的大同马市,感觉只要拖上一些时间,或许就能化解。
    是的,魏广德要反对大同开马市,但又不愿意直接开口。
    至于冯保怎么动王国光,他心里门清。
    其实为什么明朝的太监和户部尚书经常对线,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内廷采买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里的土,可不止是土地的意思,在古代土地其实还是财富的象征,其实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明朝的财政制度并没有明确区分国家的收入和支出与皇帝的个人收入和支出的关系,所以君主个人的开销与公共财政密切相关。
    朝臣不断地向皇帝提出谏议,诸如宫庭用度汰侈,肆意科办土贡,奉派太监借机胡作非为,大量赏赐给皇亲、贵戚、宠臣土地。
    但是因为皇帝拥有最终权力,官员们只能是提出抗议,或以辞职相威胁,或者对执行皇帝命令的朝臣进行参劾,或者以夸大上天的征兆来警示任性妄为的皇帝。
    但当这些办法失效之后,他们就无计可施了,而且他们也时常面临着君主报复的危险。
    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是自学成才以外,其他明朝皇帝都是接受了儒家教育,他们被灌输要恪守祖训,尊重民意,远离怨恨和放纵。
    可即便如此,以皇帝为中心,皇宫的开支依旧庞大无比,皇帝过着世上最奢侈的生活。
    明代宫廷开支极其复杂,整个宫殿是以紫禁城为中心,四周围以高墙,防卫森严。
    这些雄伟的建筑占地约四分之一平方英里,包括皇帝的住所、朝堂、书房以及皇史成和内阁办公场所。
    围绕着紫禁城的是皇城,亦是壁垒森严。
    在城墙内,皇城中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有银库、仓储以及原材料加工和制造工场,诸如生产糕点、果、药、酒、皮革的作坊以及针工局、银作局、经厂、织染局等,甚至还有制造枪铳的工厂等。
    这些部门大多由宦官统领,只有少数部门是以文职官员的名义进行管理。
    其他的宦官衙门从上述的仓库和作坊中领取供给,用来维持紫禁城的正常生活。
    皇城中的文职部门有都察院,它负有监督库房的职责,还有光禄寺,名义上归属礼部,所有这些衙署及生活服务设施超过50个。
    这些服务性机构主要是为皇室服务,他们的运作无法同政府的职能完全分开。
    大量质地优良的麻绸织物主要供应嫔妃宫女,也赏赐给外国的朝贡使团以及文武官员,皇帝银作局为紫禁城生产银器,也为重要的文件刻字制版
    明朝皇帝的基本职责之一就是在一个豪华的地方履行无休无止的朝廷典礼,诸如大型宫殿的开工、宫里宫外的各种盛大典礼,如皇帝登极、大婚和许多相类似的活动等。
    这些活动耗资巨大,我们很难确切地知道哪些是皇帝个人的开销,哪些是国家支出。
    皇室也没有专门的管理部门,所以所谓的“内帑”其实很多时候只是皇帝的钱包,可未必会用在皇帝身上。
    宫廷开支,一般是诸如采买布、丝绢、茶、黄蜡、染料等,所有这些物资的数量很大。
    无疑,宫廷开支与公共资金混淆不清严重地损害了财政管理。
    名义上,宫廷的仓库分属于户部、工部和兵部管理,实际上,大臣们仅仅是保障供应,他们对于保存在宫中的物资没有多大的支配权,这是君主的特权。
    就管理仓库而言,文官仅是记账,而宦官却掌握着钥匙。
    有明一代,高级太监频繁被派遣执行采买监造使命。诸如采办监造宫廷用具、瓷器、缎匹等。宫廷用具在南京生产。
    要不是由于宦官们在采办冋程中,经常利用运河夹带私物,要求额外的政府运输,这些采办活动还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诸如瓶、直径超过10尺的碗、象棋子、瓷屏风、祭祀器皿以及光禄寺所用的陶瓷用具,丝绢产于浙江与南直隶,品种多样,颜色与样不一,专供内需。
    其中某类产品有时一次定做数十万万件之多,生产这些贡品所需的劳动力与原材料都要由地方政府提供,还包括后勤保障。这一问题一直是文官与宦官之间处于紧张状态的原因。
    因为物资与力役的需求都会挤占户部与工部的收入,同时它也会影响到省级官员对地方事务的管理。
    其中一个最容易引起争议的事情是办纳上供物料。
    内库的上贡物料供应都有相对的定额,或按地方田粮分摊,或按里甲派征。
    即使是财政吃紧之时,这些额外的科派仍然是政府各部的责任,为供上命,只能挪移各部钱粮。
    一些特供物品可能被折成银两由各部截取,但各部有责任供应宫中所需各色用品。
    所以,别看朝廷每年都要拨给内廷大笔银钱,但实际上更多的财政支出都藏在各地上贡的贡品之中,难以分割。
    内廷所需物料,也并非是由内帑进行采购。
    太监为什么可以把皇宫里的采买弄出天价?
    因为大部分采买不需要他们银子,所以要把库存的金银用出去,以便来年继续向户部伸手,可不就只能提高一些东西的单价。
    否则要是财政预算不完,来年朝廷可就有理由削减支出了。
    这种斗争与掌管内库的宦官的既得利益混在一起,成为明代后期税收无法完全拆成白银的一个原因。
    说出明清内廷支出,其实也是因为魏广德大概已经知道冯保的盘算。
    秋后,内廷必然会大肆采购一番,为后宫准备过年的物料。
    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冯保才会对王国光发难,列出一张朝廷无法接受的采买单子。
    到时候,只要王国光敢拒绝,冯保就会把事儿捅到慈庆宫去。
    别说两宫太后会秉公办事,实际上面对事关自己的公事,两位太后是绝对不会站在外廷角度考虑的,只会对内阁和户部施压。
    到时候,只要说几句王国光的谗言,这老小子可不就直接滚蛋了。
    而且这种情况下,张居正也没法为他说话。
    拖到这个时候,只需要魏广德提出人选做出争夺户部尚书的架势,张居正为了保住这个衙门,自然就得在某些方面做出让步。
    三个月而已,魏广德自认为能够拖得起。
    想到这里,魏广德也不办公了,直接铺纸准备写信。
    信,自然是给大同总兵官马芳的,让他在霍翼安排马市章程的时候,大同军方要尽量拖延时间。
    比如说马市的位置,你得考虑安全是吧,这就得军方提供参考意见,那些军堡适合承担开市的地点。
    既要交通便利,还不能影响到边墙安危,周围还得有大军驻扎,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选址先选上俩月,很正常吧。
    魏广德快速写完书信,也没急着命人发出去,他要在晚上回府后让张吉安排家丁送到大同去。
    就在魏广德在京城忙活破坏大同马市的时候,西南的李成梁也遭遇到巨大的危机。
    数十万缅甸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自然不会只在大明坚固城防下铩羽而归。
    已经连续数日,缅军调集兵马猛烈进攻腾冲和施甸。
    潞江城也被攻打了几次,不过潞江城靠江的地理位置,让缅军无法实行围成战术,明军可以通过船只不断为城池提供补充。
    为此,莽应龙没有选择这里作为主攻方向,而是把腾冲和施甸做为主要进攻方向。
    只要突破任意一点,缅军就可以继续东进,逼近楚雄,进而威胁到昆明府。
    而此时,李成梁手里接到的战报,就是沐昌祚送来的,腾冲卫请求突围的文书。
    是的,腾冲卫做为本地卫所,又是云南总兵官沐昌祚安插心腹控制的军队,上下的贪腐情况在云南卫所里算是比较严重的。
    腾冲本就是滇西要冲,所以朝廷在这里建立了完整的卫所,本该五千多人的卫开战时却实际只有两千多人。
    即便经过紧急征召,兵力也不过堪堪过四千人。
    加上军户里抽调的青壮闲余,整个腾冲的防守兵力不到万人。
    面对几万缅军乱翻攻城,仅十余日时间就耗尽了所有城防物资,只能向保山请求向东突围,进入保山城进行防守。
    别看缅军一路打来,可按照李成梁派人侦查到的情报看,这缅军貌似兵马是越大越多。
    是的,沿途那些土司大多望风而降,加入到缅军队伍当中。
    “如松。”
    “爹。”
    李如松听到老爹喊他,当即站出来恭候着。
    “你带两营兵马从保山城出发,尽快赶到潞江城,接应腾冲兵马。”
    虽然有些看不惯云南这些老爷兵,可沐昌祚的面子在这里,李成梁还真不能下死命令,让腾冲卫死守城防。
    腾冲卫要东撤,最佳路线自然是走潞江城过江。
    “沐公爷,你那边也派出人马随如松过去吧,接应腾冲卫撤退。”
    李成梁当然不会只是自己出兵,既然沐昌祚找来了,说明腾冲的情况已经很危急,让他们撤下来无可厚非。
    李成梁可没有让兵马死战的习惯。
    实际上,放缅军过潞江是既定战略,有了潞江分割,可以有效把缅军分为江东和江西两块,明军后撤时会隐藏和损毁潞江之上的所有船只,给缅军制造一些麻烦。
    “是,末将这就下去安排人,随李公子出发。”
    沐昌祚急忙答应下来,腾冲卫指挥是他小妾的哥哥,有些方面做做样子就好,也不会真让人死磕。
    在明知道胜算不大的情况下。
    其实,适合死守的倒是潞江城,只要保山出兵护住渡口,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援城里。
    最重要的是,保山城有这个兵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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