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阵皮鞋的踱步声,栗清圆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来人。只见一道身影,风尘仆仆之态,径直过来,把他们这样按着手的暧昧行径,一把摘开了。顺势归还了人家护士的手机。
    栗清圆看清冯镜衡的正脸,嘴巴张得鸡蛋大,她来不及说什么,人高马大的人就把季成蹊狠狠推开了。
    搡得正是季成蹊受伤的那只胳膊。栗清圆才要喊住什么,声音略微嘶哑的人,按捺的声音警告她,“你说一个字,我就动手一下。我可不是栗老师,也不是什么医生,我没道德的。”
    季成蹊趔趄了下,再站定的时候,情敌会面,当真凭着本能便能辨别。他甚至心生轻蔑,所谓的实业家二代目,也不过如此潦草甚至不修边幅。
    对面的冯镜衡却大度得很,他怪自己的助手,背调半天,都没给他看过照片呢。果真,他一面揽着女友,一面夸她的眼光好,“这辈子大概到八十岁,找男人的眼光都不会多差的。哦,我是说皮囊。她这个人的审美也只到肤浅地步。你指望她看明白里子,狗屁,她还没及格呢。”
    季成蹊越过身,就要动手的样子。冯镜衡与他旗鼓相当的身高,然而体格到浸淫的胆量,都很糊弄人。他松开栗清圆,一把揪住季某人的领子,才不管周边人的眼光,也不顾栗清圆要气绝般地来拉他的手。两个人短兵相接的地步,冯某人警告他,“少耍花招。你打一架会影响前程,我可不会。信不信,你动了手,回去,你老头没准会骂你为什么这么冲动;而我老头只会问我,赢了没?”
    “所以别和我比烂。我这个人比好比不过,比烂很豁得出去。”
    栗清圆听他这样说,真得气到无以复加。她再三地来扒拉他的手,要冯镜衡松开。
    某人充耳不闻。栗清圆干脆不管了,掉头就走,由他们两个劣根性去撕扯吧。
    她走出一段距离了,这才听到冯镜衡松手的动静。他一边松手,一边掸掸身上。气定神闲,脸一抹,来谢谢季某人的拔刀相助。说他都听说了,他代表他岳母表示感谢,稍后他会安排车子送季医生出岛。
    至于别的,就不要想了。“你拉个口子,就想着破镜重圆,未免有点太不要脸了。”说罢,更是口出狂言,要一直边上看热闹的那个护士借把手术刀来,“我现在就替我岳母还给你。”
    护士直接吓跑了。
    栗清圆听着,再走回来,因为她意识到冯镜衡听到、知道了不少。
    季成蹊讥讽回头,“冯先生好大言不惭啊。你和圆圆才多久,就口口声声岳母起来。你好像并不知道她父母的家风。”
    “我能不能喊岳母,都不影响你已经是前任的事实。题外话,她父母的家风我已经见识到了。”说话人,朝季成蹊踱步近了些,目光狡黠,压低些身子,来说些男人间下作的私房话,“你和她恋情期间,和别的女人开房的证据还躺在栗老师办公室的抽屉里呢。”
    季成蹊即刻面露难色。
    某人步步紧逼,“我没告诉她,你猜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她压根不屑知道。有没有实质关系都不影响她的判断。她就是这么个人。而我不告诉她,也是想在她心目中表现大度些。你猜今天这么一出,她会更心疼谁一些呢?还是说,我现在告诉她,你和你高中同学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然后女方去酒店开房等着季医生去怜爱……”
    话没说完,季成蹊狠狠地推搡了下冯镜衡。这一下,推得不轻的样子,冯镜衡径直往后头的椅子上一栽,栗清圆走过来,疾言厉色地喝止了。“够了,你们还要闹得什么时候!”话这么说着,人还是朝椅子这边去了。
    因为今天的冯镜衡实在“灰蒙蒙”的。肉眼可见地风尘仆仆,他衣服上不仅有灰尘,身上也不清爽,这和他平日那臭屁的穿花蝴蝶人设截然不同。虽然栗清圆自己也蓬头垢面,她还是嫌弃冯镜衡这一身的味道。她人才挨近了些,椅子上的人一把拽住她的手,短命鬼般地咳了几声。
    栗清圆终究无声地任由他拉着,眼神示意他,走,有什么话回去说。
    结果玩赖的人,赖在椅子上。不无发作的口吻,向她讨要说法,名分也好,体面也罢。“季医生呢?”
    栗清圆心虚,并不抬头。跟冯镜衡要手机,说要招个代驾。“他手臂,为向女士受的伤。”言外之意,我不能看着不管。
    冯镜衡了然,就在他响应女友的号召时,对面的季成蹊拾起他的包,径直要告辞,告辞前,独自朝圆圆说话的样子,“清圆,你记住,无论如何,我帮你父母,从来没有别的意图。仅仅因为他们是你父母,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栗清圆两头为难。一时并没有出声,却是靠坐在椅子上的人应战的,他嗯一声,“我替圆圆谢过了,改天,我会亲自拜会季医生并作答谢。顺便,去探望一下你们齐院与周主任。”
    “另外,我替圆圆正名一下。我俩认识的时候男未娶女未嫁,各自单身无疑。她先和你提的分手,后掉进我的游泳池。你说气人不气人。反正气得不是我。”
    季成蹊临走前被某人摆了一道。毕竟挽回无果的前女友与工作晋升比起来,谁都明白该识趣哪一头。
    负伤的英雄走了,留下的枭雄也剩半条命。
    栗清圆捏着冯镜衡手机,好半天,她还在建设里:他们在吵架,在冷战。他不和她说话,她没理由理他。
    但是,他这样像颗雷丢下来,又实在太离谱了。
    终究,是好奇心重的人先开了口,“你怎么回来了?”
    冯镜衡头靠墙,闭目静静神,即便她主动张口,也依旧解不了她那句话的恨。“我回来看病的。”
    栗清圆冷脸投他一眼。
    冯镜衡霍然睁眼,盯着她,“不信?我要去找你爸看看心脏,”说着,臭狗屎的人点点他腕表,“问问栗老师我快36小时没睡,心脏刺挠刺挠的疼,会不会死?”
    栗清圆伸手来拖他,想拖他起来,出去说。
    山一般地人,纹丝不动。栗清圆这才低声些,算是求他,“回去,好不好?”
    筋疲力尽的人,耿耿于怀那句,要她改口,“那我能回来吗?”
    “……”
    “我不回来,怎么能遇到这么精彩的求复合的场面呢?”有人狠狠挖苦。
    栗清圆出声算作解释,“我妈陪店里员工来医院……”
    “我知道。”坐在椅子上的人,腾地站起身,一只手来捏住栗清圆的脸,叫她闭嘴,不需要解释,也不想从她口里听别的男人,“栗清圆,我折腾这一千六百多公里赶回来,没时间听你说无关紧要的人,我也知道,你不会回头的。”
    “那你赶回来干嘛的。”栗清圆仰头看他。等着他说某一句,或者,对不起。
    是呀,他一路赶回来,这么多里程,尸体都要风干,灵魂都要出窍了,他回来干嘛的。
    总归,不是回来跟她分手的。
    一身脏与汗的人,狠狠拥住她。在她颈项处蹭了蹭,然后耍赖的口吻,“不让我回来是吧,我偏要回来!”
    被闷得难出气的人,不禁笑了笑。
    她才要挣脱,最后,耀武扬威的人不无失落地松开她,拉着她出卫生院。
    冯镜衡才从阴影里走进太阳下,一个恍惚,眼前几乎黑了黑。他这才抓着栗清圆,不无示弱的口吻,“我真一天半没睡了。还饿。”
    “栗清圆,这样吧,无论如何,你折腾我的话,也请等我熬过三十岁的生日。不然活不过三十,在现代科学社会,算不算一种新时代的夭折,嗯?”
    栗清圆看他脸色当真有点纸白,就知道他没有嘴贫。要他把手机解开,问他付款密码,扶他到凉亭下坐。她跑到后面小卖部买了罐可乐还有根雪糕。
    等她买完回来,路上冯镜衡的手机微信震了又震,她没打算看,也没心情。有一条信息栏上的署名很点眼,是重熙岛上的房产中介。
    栗清圆并没有点开,那最新消息一条,显示的是:或许您岳父会喜欢。
    她想起那晚在家里,爸爸和他聊了什么。冯镜衡许诺的,倘若爸爸想搬到岛上住,文墀路的房子也不要卖,他来想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绸缪着,给爸爸找一套房子。
    栗清圆一路跑回凉亭,开了可乐给他,催着,“喝点,会好很多。”
    冯镜衡又渴又饿,还真的什么都不顾了,一听可乐,没几口就灌完了。
    栗清圆手上还有只雪糕,她问他还要不要吃。
    冯镜衡觉得她在谋杀他,“又是水又是冰的,会不会拉肚子啊。”
    “嗯,那你别吃了。”她说着来撕封袋,她想吃一口,不夸张,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低血糖快犯了。
    栗清圆才咬了一口,就被冯镜衡夺了去,“经期吃什么冷的啊。”
    有人正烦躁呢,不知道是记错了日子,还是真的内分泌紊乱。总归没来,她想以毒攻毒吧。
    冯镜衡吃了一口,嫌冰牙,自己吃不下也没肯她吃,站起来就扔到了垃圾桶。
    “喂,好浪费。你再给我吃两口啊。我也饿着呢。”
    “回去,吃饭。吃什么冰!”
    “你有力气狗叫啦?!”
    某人不以为意,还真是舒坦点了,舒坦地他坐在这微风阴凉里,头一回生出了点她老爹的那种性情,别说,住在这岛上有什么不好呢。
    “你怎么回来的?”栗清圆问他。
    “飞机。”
    “又是征用的你老头的?”
    冯镜衡冷切一声,“别那么土好不好,都说了,私人飞机不是那么好飞的,航线都是要申请的。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求老头半个字。”
    “你怎么知道我在岛上的?”
    “你车子没出岛。我回城的路上,你爸就打电话给我了,骂了我一通。”
    “骂什么了?”
    “骂我是不是不行,三十都不到,收什么养子。要我下次做个详细的体检报告给他,以及与养子的dna鉴定。”
    栗清圆不信,不信爸爸怎么被冯镜衡带的有些荒诞感了。“我爸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两个人从凉亭出来,栗清圆心神飘忽,有点自责,好像一时任性,真的害他又跑回来一次。
    她正琢磨着,“你下午回头吗?”
    走在前面的人不答,到他的车子旁,冯镜衡径直拉她到后备箱处,什么都没说,打开后备箱门,里头一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栗清圆眼睛看他,无声地问什么。
    冯镜衡寂寂道:“信。你小舅的。”
    身边人骇然地看他一眼,“你、”
    “是,我从s城取回来的。”
    “……”
    “栗清圆,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电话里一再保证,你就是不信我。”
    “你没有一再保证,我跟你说话,你就转移话题。还跟我说,你家里请客……我那么难过,你还说那有的没的……”
    “我不会要你去的。”
    栗清圆顿在那里。
    听清冯镜衡再道:“那只是我拖延你的战术。我妈现在生怕我跟家里翻了,即便你要去,她都不敢单独请你。就怕你受个委屈,跟我枕边风,我回去一发作,她心脏病要犯了。”
    栗清圆听他描述的自己,蛮不讲理,只会告状那种。“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样子。”
    “嗯,”他回应她,“可是,栗清圆你是个哭包。你哭得我现在脑仁都疼。”
    有人拒不承认。她只是伸手来揭开那层牛皮纸,看清里头那些邮票早已斑驳的信,署名上的笔迹,她太熟悉了。
    有种近乡情却怯的心痛感。
    栗清圆甚至都没有忍心细看,终究把牛皮纸悉数阖上了。尘归尘土归土,她告诉冯镜衡,“这样就足够了。”
    “我有点相信向女士的话了,也许,小舅这些根本不是情书,更不是寄给汪春申的。”
    “嗯?”冯镜衡有点没想到,没想到她压根不是取回来看的,更不明白她的话。
    “是寄给他从前的故人的,甚至是从前的自己。”
    冯镜衡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话。
    摆在面前的是,她并不打算看这些信。或者,这些信上,并不会曝露出些什么。
    “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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