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日后?。
    雍京城内已?是处处柳绿花红,上阳街更是热闹至极,歌乐声不断从凤凰池中的画舫内飘出,悠扬而又婉转。
    灯火映红了池水,也映照中画舫中客人的脸。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眉宇间却全然不见意气风发,有的尽是纠结与烦恼。
    慕容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声不吭。
    他的对面,坐着风流倜傥的易鹊。易鹊摇着扇子,眼神不时往旁边的画舫瞄去,隐约可见那些舞妓们妖娆的身姿。
    “我说世子爷,你如今都回了京,又重进了京武卫,你为何还这?般不开怀?”易鹊实在是纳闷,却一直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主动追问。
    他的回答是又仰头干了一杯酒,神情间越发的郁闷。
    易鹊无法,只能陪着他喝。
    画舫慢慢靠岸,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一看到接应之人,易鹊立马醒酒,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晟。
    “世子爷,是郡王。”
    一听到郡王二字,慕容晟仿佛清醒了些。
    “溯表哥。”
    沈溯让人先送易鹊走,自己?亲自上前扶住慕容晟,慕容晟憋在心?里的郁结与难受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你知不知道…姜五的那个?丈夫是谁?”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敢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当时他震惊至极,也吓得不轻,连第二眼都不敢看,慌不择路地逃离。一路疾行回京,他又有家不能归,除了找易鹊出来喝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沈溯反问他。
    他从这?句问话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悬的心?到底死了。
    “原来真的是他…”他喃喃着,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真的无畏,竟然说出了那个?名字。“慕容神秀!慕容……”
    沈溯一把?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他呜呜着,那股劲一泄,突然一把?抱住沈溯,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压抑的,也是自责的。
    “溯表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摇头,被酒气熏染的脸上有一些茫然,“他不是…那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姜五的?”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不是因为你,他大概不会认识姜五姑娘,更不会与之有牵扯。”
    沈溯的话,是事实。
    但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晟而言,却是另一种残忍。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的难看,充斥着后?悔与自责。
    “为什么会这?样?姜姽成?了我父王的侧妃,姜五也成?了我的长辈…”
    沈溯挑了挑眉,语气不辨喜怒,“如此说来,你的眼光倒是极好。”
    “……”
    “行了,少在这?里悲秋悯月的,明?早你还得上差。”
    “溯表哥……”
    “这?事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我有个?宅子,你暂时先住着。你父王母妃那里,你记得寻个?空回去去看一看。”
    慕容晟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的沮丧,“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姜姽就?不会成?为我父王的侧妃,我母妃和父王也不会离心?……”
    此前他虽不在京中,却也知道京中的事。听说近些日子以?来,父王很?是宠爱姜姽,姜姽在王府里风光无二,连母妃都不放在眼里。
    沈溯提溜着他,有些嫌弃,“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有心?思担心?你父王母妃。你父王行事自有分寸,他的事你少管。当务之急,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陛下要祭皇陵,你随我同行。”
    “祭皇陵?”他疑惑着,算起日子来,“不对啊,这?也没什么大日子,皇伯伯为何突然要祭皇陵?”
    “或许是老祖宗们托了梦吧。”沈溯说着,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前几日夜里,正嘉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先祖们龙袍七零八落,一身的破败,说是地宫年久失修长满了虫子,把?他们的龙袍都给咬烂了,一个?个?怒骂后?世子孙不孝,何等失望云云。
    正嘉帝从梦中惊醒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亲自前往皇陵修葺祭祀。
    “皇伯伯要祭皇陵,小皇叔知道吗?”慕容晟问。
    沈溯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忖着这?个?时候,小舅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夜深人静,三元城外的小院内一片清幽。
    正房的窗户半开着,月光如银辉一般洒进来,照着窗边之人出尘如玉的脸上,似晕染着无上的圣光。
    床帐内,传来了声娇软的呓语:“慕容梵……”
    迷迷糊糊中,姜姒下意识往床外面偎去,却没有落入熟悉的冷香中。她迷茫地睁开眼时,慕容梵已?经?上了床。
    他一身整齐的穿戴,看样子是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她仰了仰小脸,看向?窗外的月色,“这?么晚……”
    “陛下要祭皇陵,我要随行。”
    原本她已?重新闭上眼睛,听到这?话之后?蓦地又睁开,瞬间清醒过来。陛下突然要祭皇陵,此事非同小可。
    上回宋四的常八的事,想来在京中也掀起了一些风雨。庆国公府和常家第一时间与他们断绝关系,庆国公更是跪在极贤殿前两天两夜,才算是保住了宋家上下免于被牵连。
    此案还扯出了一些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与宋四常八等人皆被判了秋后?问斩。
    表面上看,这?案子已?经?完结,但事实未必。朝堂风云莫测,天家子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况慕容梵这?样特殊的身份。
    “你要回京?几时走?”
    “现在。”
    这?么急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慕容梵抚着她的脸,眼神将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包容着,“玉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老徐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泉中,无比的舒服又温暖。
    这?样的承诺啊。
    还真是让人动心?,又忍不住贪心?。
    良久,她乖巧娇憨地点头。
    ……
    一夜不知多少花开,又有多少花落。
    当晨曦的光照进小院时,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祝平进来侍候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的模样。那么的娇软乖巧,又那么的茫然怔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在计划外,又在计划内,比她原本想要的还要再多,她应该满足,也应该知足。但不知为何,她似乎在不甘和贪心?。
    “姑爷这?么早又出去了,必是又给姑娘去抓鱼了。”祝安端着水进来,见慕容梵不在,以?为慕容梵如近日所有的清晨一样,又亲自下河去抓鱼了。
    姜姒闻言,垂下眼眸。
    “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恍然大悟。
    “姑娘,您不用担心?,姑爷身手了得,必然是不会有事的。”祝平安慰着。
    祝安也附和,“您不是和隔壁的柳夫人合得来,不然您去找她说说话。”
    她立马想到什么,收拾好之后?前往隔壁。
    一连敲了三回门,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她眼尖,在门下的缝隙中看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清楚是给谁的,仅有一句话:有事外出,后?会有期。
    “柳夫人怎么也外出了?”祝安问着,一脸的纳闷。
    “许是有什么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着,心?里却是比谁都知道柳夫人为什么会离开。
    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抽出了枝叶,嫩绿而新鲜。
    躺椅旁的小桌上,梅瓶中插着的东西又换了模样。从桃花杏花到梨花,再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到如今的嫩竹。
    仰倒在躺椅上,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晴空万里辽阔高远。天大地大令人向?往,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突然,一只纸鸢闯入她的视线。
    很?快,纸鸢的线不知为何断了,落在院子中。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问能否进来捡自己?的纸鸢。
    祝安将那纸鸢捡起,左看右看来了兴致,“姑娘,这?个?时节最合适放纸鸢,您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她准备将那纸鸢送出去。
    姜姒的目光不经?意瞄到那纸鸢的线,立马叫住她。并让她去找老徐,让老徐去给外面的人送纸鸢。
    老徐得了吩咐,拿着纸鸢看了一眼,“还是姑娘心?细。”
    那纸鸢的线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人整齐割断,切口?十分平整。
    祝安看到那切口?,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跟着老徐一起出去,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她骂人的声音。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是放纸鸢的地方吗?好在这?纸鸢没有砸到人,否则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人模人样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不知轻重不知所谓?”
    那人应是被骂得有点懵,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这?个?丫头,真是有辱斯文。”
    祝安对他的回答,是重重地“呸”了一声,然后?“嘭”一声将门关上。
    见到姜姒,祝安还气不过,“奴婢瞧着他像个?读书人,谁知道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书,莫不都是些话本子,才会使出这?样的下三烂的招数。”
    姜姒笑了笑,莫名有些恍惚。仿佛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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