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比往年冷得早得多,十二月中旬,前往占城的大裕使团归来,占城都护府正式设立。
    第一任占城都护府都护,嘉泓渊选择了吴深的父亲,大将军吴定山。
    吴定山戎马一生,性格铁血强硬,足以镇住那里的场子,他是当今天子的舅舅,属于最铁杆的帝党,担此大任再合适不过。
    从交州拔营回京的吴深与即将出发的父亲匆匆见了一面,吴深有些不舍,吴定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哈哈大笑。
    “深儿,你真的长大了。”
    “爹,我——”
    “不是说你个子长高了,好小子,十七八的时候就比你爹我还高两指,幸好没再长,不然我都得抬头看你。”
    吴定山看向吴深与站在他身旁的闵乐逸,正色几分,“你弱冠之年便立下开疆拓土之功,往后少说还有二十年的鼎盛之期,我却已半只脚踏入暮年,你的声望与权势超过我,是迟早的事。”
    “你已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作为父亲,我没有什么更多的事情要教给你了,往后的路每一步都要自己想清楚。”
    “爹……”
    吴定山呵呵笑着,“我和你母亲去占城了,你不用担心,好好与逸哥儿过日子,我们可等着抱孙子孙女的好消息呢。”
    吴深和闵乐逸下意识对视,两人脸上一红,一时无言。
    分别出发之前,吴定山确认四下没有外人,最后长叹道,“之前很多人说陛下像太皇太后,我觉得不像,现在他们又说陛下像太上皇,我也觉得不像。”
    “陛下,其实是一个极其重情和护短的人,只不过能入他眼的人太少太少。”
    “只要不犯滔天之罪,吴家在昭新一朝可保几十载富贵荣华,但下一朝如何仍未可知。往后,你便是吴家的主事之人。”
    吴定山长须抖了抖,矍铄的双眸微微闪动,缓缓开口。
    “深儿,这个担子我担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该交给你了。”
    他豪爽大笑,踢开衣袍下摆,大步迈向宽敞的天地。
    “不要做这般伤心姿态,江山英雄辈出,世代轮换不歇,我华夏大地生生不息,这是件喜事啊!”
    ……
    自从得到赐婚圣旨,文晖阳便一直期盼着前往杜家村与梅争春再聚,秋华年提前收拾好了所有回去所需的东西,等小舅舅从占城回来,便立即动身。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除夕前夕抵达杜家村,今年过年大概率要在辽州过了。
    算算时间,秋华年已经有近三年时间没有回过辽州,现在去回想村里的生活,一些亲朋邻里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他提前给担任族长的宝仁夫妇与在漳县附近驻扎的宝义送了信,随信附带五百两银子和一大卷图纸,请他们费心帮忙重修杜家村祖宅。
    宝仁夫妇在信里提过,这几年发展下来,杜家村现在的规模已经远超清福镇,常住人口和房屋多了两三倍,有两条开满小铺子的街道,十里八乡的人都爱来这里赶集。
    杜家村的地价也今非昔比,秋华年原本花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一小块宅基地的日子早已是过去式,现在想买半亩地段好能盖房子的地,至少得十两银子,比县城还高些。
    不过给杜家村带来无数荣耀与底气的杜状元和齐黍县主想买地扩建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留给盖宅子的时间不多,但耐不住秋华年给的钱多,两个工匠干不完活,就请二十个工匠一起来,钞能力能解决绝大多数困难。
    宝仁前几日送来的信中说,新宅子的主院已经建好了,有几个小院子还在赶工,除夕时肯定能盖好。
    这次回去的人很多,有秋华年一家六口,云成圆菱以及他们家的小阿糕,木家兄弟、梅望舒,还有卫栎带着青梅一起。
    临近年关,许多杜家村族学出身的新学学子想回家探亲,秋华年怕他们路上遇到危险,让他们的马车也跟在车队里。
    只有云康不愿意回乡,春生怎么劝也劝不动,最后留在天津府过年的魏榴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中,让他不至于除夕还孤零零地留在学校。
    一行人中有好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宝宝,正值寒冬腊月,秋华年不敢托大,把坐人的马车全部新修了一遍,车厢加厚,四壁贴上防风的毛毡,地面固定着带盖笼的火盆,龙眼炭和御寒的衣物直接带了一整车。
    最后加上日常生活用物和带回乡的礼物,整个车队居然有惊人的五十多辆车,秋华年拿着统计好的册子无语了半晌,难得体会到家大业大的感觉。
    难怪那些古代故事里,达官显贵全家外出一趟动辄就能排半条街的马车,少了根本装不下!
    出发那天天光放晴,地上的积雪差不多化完了,昭新帝没有出现,这次梅望舒回来,他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只是在秋华年一行车队离城时排了一整队禁军护送。
    谷谷和秧秧睡眼惺忪,穿着一模一样的秋香色浮光锦小斗篷,脑袋被风帽边沿的雪白兔毛裹住大半,扒着马车窗口看外面。
    “爹爹,我们要去哪里呀?”
    秋华年摸了摸谷谷的头,“我们回家,父亲和爹爹最早的家,谷谷和秧秧还没回去过呢。”
    秧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少见的有些感兴趣,追着问道,“有没有好吃的糕糕,有没有漂亮的画?”
    “那里没有府城常见的东西,但是有很多你们没见过的景色,有篱笆、有小河、有大梨树、有大山和小路,还有野猪和野狼。”
    “你们父亲亲手猎到过狼呢!村里应该还留着一张狼皮,回去找出来给你们看。”
    谷谷和秧秧一起哇了一声,正巧杜云瑟出发前最后一遍清点完了车队,揭开车帘上来。对上两个孩子好奇和崇拜的目光,他不自觉露出笑意,“在说什么呢?”
    “狼!吃小红帽的坏蛋大灰狼!”谷谷联想到了秋华年讲的新奇童话故事。
    秋华年把车帘放下,免得寒气冻到孩子们,“乖乖坐好,让父亲给你们讲猎狼的故事。”
    两匹良马共驾的宽敞马车开始向前移动,秋华年冲杜云瑟眨了几下眼,示意他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一点,最好充满传奇色彩,给他也解解闷。
    杜大状元清了清喉咙,从善如流地当起了只有三个观众的“说书先生”。
    “杜家村的后山连着一大片山脉,山的深处有很多动物,其中就有大灰狼。”
    “大灰狼会抢公主吗?”谷谷又想起了一个秋华年版杂交童话,举手提问。
    杜云瑟看了眼秋华年,“会抢县主。”
    秧秧睁大眼睛,他已经能记住自己爹爹是县主了,“大灰狼下山是不是来抢爹爹的呀?”
    “……”秋华年给杜云瑟一个“劝你谨言慎行”的眼神。
    杜云瑟假装没看到,“对,所以我们要抓住大灰狼,不能让它抢走爹爹。”
    谷谷立即道,“挖陷阱!站在高处用箭射它!”
    秧秧也一改懒洋洋的样子,积极献策建言,“拿钱雇好多好多人!把爹爹保护起来,把坏狼全部杀掉!”
    秋华年好笑地看着两个宝宝为“保护”自己开动脑筋,被一声声童言稚语弄得既感动又哭笑不得。
    虽然他本来是想看杜云瑟的乐子,最后“乐子”却成了自己,但看在这父子三人如此积极地“保护”自己的份上,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漫长的路程在一路欢声笑语中不再漫长,车队在官道上快速行进,每一天都有新的景色,孩子们的眼睛总是能有新的发现,治愈已经失去童真的大人。
    就这样白日赶路夜晚在沿途官驿休息,十多日的时间里,谷谷与秧秧已经与对他们而言很陌生的梅望舒熟了起来,总是喜欢找看起来酷酷的小舅公玩。
    ——孟圆菱问“酷酷的”是什么意思,秋华年揉了下鼻子,告诉他就是看起来既英俊潇洒又冰冷强大的意思。
    孟圆菱学到新东西,若有所思地离开,第二天晚上,小阿糕和青梅就都学会了说“酷酷的”,这种叠词对九个多月大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制,后来小阿糕甚至直接用“酷酷的”来代指梅望舒。
    梅望舒似乎对小孩子拥有无限的耐心,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倒是一不小心给自家小舅舅弄了个外号的秋华年心虚了几天。
    路上娱乐项目少,四个孩子无聊的时候便聚在一起玩耍,谷谷和秧秧体会到了当“哥哥”的感觉,干什么都记挂着妹妹们,虽然其中一个“妹妹”其实是他们的小姨姨。
    孩子们待在一起,性格很好分辨,谷谷聪明大胆,秧秧虽然懒但很机灵,云成家的小阿糕爱吃东西,好奇心最重,青梅年纪最小,反而最稳重自立。
    四个孩子四种性子,小小一点就个性十足,秋华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孩子们各有特色,才证明大人们养得好,证明他们生活在一个宽松快乐的环境里。
    离京十三日后,腊月二八这天,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抵达杜家村,秋华年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农田、树木与水渠,一时失去言语。
    他好像看到了背着一筐高粱饴步行一个时辰去镇上卖糖的自己,看到了穿着布衣挽起裤腿在路边田地里插秧的杜云瑟,看到了他们一家四人赶着驴车从路上经过,车上堆着崭新的布匹、油纸包起来的猪肉和书籍、调料、绒线、陀螺……
    “爹爹!父亲!”稚嫩的童声唤回秋华年的思绪,他转头发现,杜云瑟同样正沉浸在回忆里。
    “爹爹,我们是不是到了呀?”
    “对,我们回家了。”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秋华年笑着张开双臂,环抱住两个孩子,“我们去和爷爷奶奶还有姥姥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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