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一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六莫名情绪外露了,隐隐的疑惑萦绕在心间。
    秋华年回神时,十六已经在床前蹲了下来。
    他抬起手伸在半空,有些迟疑。
    “我可以……靠近一点吗?”
    秋华年下意识点了下头,十六于是凑近了些,先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秋华年腹部,接着像无法自制般将头一点点贴了上去。
    秋华年压下心中的惊讶屏住气,十六这样的人,肌肤也是柔软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十六缓缓闭上了眼,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秋华年从上方看着他长翘的睫毛,精巧的鼻尖和微抿的嘴唇,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十六是一个气场大于外表的人,他站在那里时,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长相,只记得阴沉诡谲的气质。
    直到这会儿,他主动撕开了一点身上的迷雾,秋华年才终于能好好将他的容貌映入脑海中分析。
    看着看着,秋华年突然有了一些诡异的熟悉感。
    秋华年不奇怪十六知道自己怀孕了,他们之前送信进京安顿下人时已经提了这事,十六作为无孔不入的太子暗卫,不知道才是怪事。
    但十六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乃至于失态?
    秋华年心跳加快了几分,一个毫无证据的大胆猜测涌上心头。
    “十六,你是不是姓梅——”
    十六猛地抬头,打断了秋华年的话。
    他的气场立即阴冷起来,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眼看就要快步消失在屋子里。
    “等等!”秋华年一边挽留,一边伸手抓他,一不小心差点扑空,闪晃之际被回头的十六捞回了床上。
    “……”
    秋华年趁机用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有逃跑的可能。
    “这里没有别人,你坐下,我们好好说好不好?”秋华年耍赖般打商量。
    十六没有坐,他低头定定地看着被抓住的袖子,声音暗沉嘶哑,“乡君如何得知那些旧事?”
    秋华年组织语言,“我知道我娘亲姓梅,小名叫梅雪儿,大名叫梅争春,出身不错,但家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生也没有如愿回家,我一直想帮她找到亲人。”
    十六松了口气,语气不再那么僵硬,“不用找了,梅家的人只剩我,顶多再加一个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你平安幸福,就是最重要的。”
    “……”
    秋华年没有松手,他吸了口气问,“那你呢,十六?还是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十六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有对应的答案。
    秋华年自顾自分析,“梅家出事应该有二十年了,你在宫中当暗卫,是年幼时被没入宫廷了对吗?当初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还有机会摆脱暗卫身份出宫吗?”
    十六打断他,垂眼皱眉,语气有些不堪一击的冷硬,“华年,不要想这些毫无意义的危险的东西。”
    “我是太子殿下的狗,忠心的狗永远不会离开主人。”
    “可你明明是个人!”
    “……”十六抬手遮住秋华年那双直视人心的眼睛,这让他好受了些。
    但他无法阻止秋华年继续说话,明明十个秋华年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一个,可对方从灵魂中迸发出的力量却比他更加强大。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真的没有了人的感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考虑、帮助我?”
    “如果你真的只对太子无比忠诚,心里从没有别的想法,为什么会对太子隐瞒我们的关系?”
    “如果你真的无动于衷,今日为什么会着急来看我?”
    “……”
    十六没有办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想落荒而逃,可他挣不开秋华年的手。
    不是秋华年突发神力困住了他,而是他自己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相反的力量,阻止他离开。
    十六只能放缓声音劝说,“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华年,听话。这不是你该掺和进去的浑水。”
    秋华年固执地不为所动,“先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梅争春是我姐姐。”
    “小舅舅?”
    十六指尖抖动,想要抽身,又被秋华年紧紧拉住。
    他只好艰难开口,“华年,梅家没有留给你任何显赫的身份,也没有满仓的金银、强大的人脉……只有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拉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罪臣之后身份。”
    “你与杜云瑟琴瑟和鸣,恩爱无比,如今家宅和睦,前途不可限量,何必非要认这个梅字。”
    “今日让你发现破绽,是我过于随心放肆了,这件事情只要你不探究,我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
    他苦口婆心,仿佛在无力地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秋华年觉得,那个孩子不是自己,而是十六,是许多年前还不叫十六的一个孩子。
    秋华年正面回答十六,“因为梅字给了我生命,梅争春还孤零零躺在异乡的山坡上,她死不瞑目,我是她生命唯一的延续,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现在的我做不到什么,不代表我永远无能为力。”秋华年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小舅舅,我一向接受命运但绝不认命。”
    十六沉默了一下,“如果事情不好,你还会连累杜云瑟以及你的孩子。”
    “云瑟一定会支持我,帮助我。”秋华年想都没想直接说。
    “……”
    “我不是一个脆弱到需要你保护的孩子,我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做。”秋华年把十六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拉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小舅舅,梅家出事的时候,你应该只有五六岁吧。我娘亲如果还活着,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非常心疼。”
    秋华年扬起笑容,“你可以这么想,我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家人,我是你的姐姐派来救你的。”
    十六后退了半步,从身体到精神都摇摇欲坠。
    他曾腿上绑满沙袋在房梁上挂过一夜,也曾抱着一块浮木在水里漂泊过数日,这世上已经很少有能难倒他的环境了,可在如此安逸温馨的碧纱厨中,他竟感觉自己几乎在平地上无法站稳。
    秋华年放松了些手劲,“我不逼你现在就做决定,但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是孤立无援,无人在意的。”
    “还有,我绝对不会乖乖听你的话什么都不做。”
    “……”
    十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往外走了几步后回头。
    他看着半靠在架子床上的秋华年,午后的阳光在室内荡漾,空气中的微尘缓缓飞舞,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祥和。
    十六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他凭空消失在了阳光里,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
    当晚杜云瑟回来后,夜深人静时,秋华年对他说起下午发生的事。
    昏黄的烛火跳动,秋华年穿着和杜云瑟一样的月白色的丝绢睡衣,从后面搂住杜云瑟的肩膀,把头搁在颈窝上。
    怀孕之后,秋华年越来越喜欢和杜云瑟贴在一处了,只要室内没别人在,几乎一秒都不愿意松开。
    连杜云瑟起身倒水、剪灯烛,也要缠着他把自己背在背上一起去,美其名曰给杜大状元郎增加活动量,免得成为上班族后身材变形。
    杜云瑟只能亲亲他,把人稳稳当当背起来,任由秋华年指使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
    秋华年说完十六的事,长长叹了口气。
    “十六走后,我一直在想他的遭遇,我知道暗卫训练有多么艰难辛苦,当把这些放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再想想十六那时的年纪,我真的……”
    杜云瑟转头亲吻秋华年的额头。
    “华哥儿能找到小舅舅,该高兴才对。”
    秋华年轻声道,“是啊,至少找到了,至少还有机会。”
    “知道梅家人全部死去,只有一个几岁的孩子被没入宫廷,查询范围已经缩得非常小了。翰林院负责修史,保存了本朝所有的卷宗,近一两个月,我应该就能找到当年发生的事的资料。”
    杜云瑟自觉揽下了事情。
    秋华年嗯了一声,“十六虽然是暗卫,可在太子身边地位极高,并非无权无势。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出路,可见这件事牵扯极深,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主,我们绝不能着急。”
    杜云瑟转身把秋华年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华哥儿放心,我们还要看着孩子出世,看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威胁到你和孩子。”
    秋华年在杜云瑟怀里蹭了一会儿,把衣服弄得乱糟糟的,心也毛茸茸地放松下来。
    杜云瑟把他按在怀里,让他乖一些,“华哥儿越来越像属猫的了。”
    秋华年仰头看着他眨眼睛,“不喜欢吗?”
    “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最喜欢。”
    秋华年笑了起来,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让杜云瑟背着自己去熄灯,然后好好睡觉。
    明早杜云瑟就要去上班了,古代衙门可不讲究什么早八,哪怕不上早朝,也要点卯,也就是早晨六点签到,头一天睡得迟了,第二天起不来就要遭罪了。
    烛火熄灭,令人安心的黑暗笼罩了整间屋子,秋华年躺在架子床内侧,贪凉贴着木制床围,被杜云瑟伸出长臂抓了回来。
    “虽然已是晚春,但夜里气温低,华哥儿要小心着凉。”
    秋华年窸窸窣窣地钻进杜云瑟怀里,“那这里的温度可以吗?”
    杜云瑟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顺便抓住了在自己身上乱i摸的罪恶之手,警告般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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