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浔托着她脚踝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有幽蓝夜色里模糊成一片的人影,依稀的?轮廓线,还有她那双乌浓的?眼眸中泛出的一缕一缕的微光。她大约正也在瞧他?——至于视线是否相撞,便都不得?而?知了。
    他?想,她的心仍然这么好。
    他在夜色里缓缓勾起了唇角,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但静默着未语。
    稚陵半晌不闻他?的?反应,唯一能觉察到的?只?有握住她脚踝的?那只?手?掌,掌心温热,薄茧,微颤。
    她一直都觉得?,她爹爹乃是太子太傅,她应算得?上太子殿下的?同辈人,而?元光帝乃是她父辈的?人物,自从想明白这个关系以?后,一度都将陛下当成了长辈看待,许多事情自然而?然就有了理由,他?对她这么关心……也就说得?通了。
    也许是对小辈的?关心爱护呢?毕竟爹爹说过,他?的?宝贝女儿是天底下第一等可爱的?小姑娘。
    再譬如,她家里的?长辈么……都很宠爱她,从小到大,要?星星要?月亮要?什么有什么,从不发愁。
    小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到连瀛洲来看望她时,她生了病,他?们也是在床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若是跌倒了摔跤了,便会抱着她、背着她回去,给她揉揉脚踝上上药。
    她见惯了,便也不觉得?太稀奇。
    此时虽然觉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她极快忽略过去,只?惦记着橘香的?事情。
    稚陵想,元光帝不回答她,到底是默认了她的?做法,还是否定了她的?念头……?难怪人家说君心难测,他?不说话,谁知道他?想什么呀……她嘟了嘟嘴。
    小径上忽然亮起两点灯火来,旋即是一连串脚步声,以?及阳春和白药的?声音:“姑娘?”
    “姑娘在吗?”
    稚陵正要?应,嘴唇忽然压下一根手?指,叫她噤了声。她顷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应是不想叫人知道他?在此处,立即缄了口。
    毕竟……他?出现的?时机有些微妙,稚陵很贴心地想到,倘使?旁人晓得?元光帝会蹲在她面前给她揉脚踝,他?的?威严恐怕要?大打折扣。
    ……什么?稚陵忽然一呆:这竟是他?做出来的?事情么?作为长辈的?关爱,他?委实太体贴周到了。
    没有人应,阳春和白药两人嘀咕一阵:“刚刚明明听见姑娘叫我的?。难道姑娘又走了?”
    “恐怕是呢。不然姑娘不会不答应一声啊。”
    两人说着,阳春却脚步一顿:“诶,等等,说不定姑娘又晕过去了!我们再找找看?”
    稚陵只?觉立在她身?前的?高大人影,已随时准备在阳春过来前,抱着她离开这小亭子。
    那两粒灯火飘近了些,稚陵的?心提了提,这时无声中期盼她们识趣一些,否则惹了陛下不高兴,万一也被发配到浣衣局怎么办?
    阳春和白药刚走了没两步远,忽然,头顶上哗啦一声,有飞鸟扑腾而?过,阳春惊叫道:“鸟!?”
    白药跟着低呼:“快追!说不准就是那只?呢!”
    阳春点点头,旋即提着灯飞快转过身?,往东边小路追过去了。
    稚陵松了口气?。
    眼睛已经能适应黑夜,便也朦朦胧胧地看到,立在跟前的?即墨浔的?颀长身?影。他?似乎转头也看向那只?飞鸟,稚陵试着说:“陛下,要?不我也去追吧?”
    久久沉默的?即墨浔,终于忍不住低笑?一声:“你……”
    稚陵仰着双眸,他?道:“朕先?送你回去换一身?衣裳。夜中天冷,别?着了凉。”
    稚陵益发有理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了。毕竟……这跟她爹爹的?话简直如出一辙。
    稚陵被漆黑斗篷裹得?密不透风,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没觉得?夜风冷天气?凉,只?觉得?这方后背格外结实温暖,比她那个风骨清瘦的?爹爹要?结实一些。
    也很适宜睡觉。
    离御花园最近的?一处殿宇,且能换干净衣裳的?,说近也得?走上好些路。即墨浔的?步伐稳健,稚陵不会怀疑她会半路掉下来,便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走了多久,有一众人行礼拜见的?声音,才叫她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只?见烛光朦胧照耀的?宫殿里,典雅华丽,器物精致,金碧辉煌,她迷糊中小声赞叹一句:“好美,若能住两天就好了。”
    离最近那几个侍从都听到这位姑娘的?话,莫不心头一跳:姑奶奶可知道这是慈宁宫……。
    住进来?
    要?么当宫女;要?么当太后。
    前者不像是这姑娘的?身?份能做的?;后者……
    她们不约而?同想到,首先?得?陛下给太子爷找个后娘,再是陛下他?驾崩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却听到陛下浅笑?道:“你若愿意,想住多少天,便住多少天。”
    宫人们纷纷愣住:这能是陛下说出的?话么?这样温和耐心,这样轻声细语?这还是常年冷着脸,喜怒无常冷漠无情的?陛下么?
    他?声音很轻,轻到像怕惊醒这段绮丽的?梦。
    大约是太想弥补她什么了,这时竟希望她有许许多多个愿望,能允许他?一一为她实现。令她所愿皆可得?,所求皆可应。
    只?是话音刚落,稚陵迷迷糊糊的?声音又传来:“唔……我是随便说说的?。我还要?回家呢。”
    回家——又是回家。
    他?眉眼一沉,却无从反驳,哑了哑,沉默着,但最后还是轻轻放她在软榻上。
    稚陵才有些清醒过来。
    在这儿换了干净衣裳,黏腻湿冷的?感觉消失,她又十分新鲜地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看看新衣裳,这套宫装宽大了一点,不过总体来说,还算合身?。
    浅紫色的?上衣,搭一条月白裙子,裙摆染成了渐变的?水天蓝,转起圈圈来衣袂翩翩,她很满意。
    她重?又将她的?香囊、玉佩之类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佩戴好,跨出门外到了廊间,便见银冠墨袍的?元光帝负手?立在阑干旁。
    她是悄无声息出来的?,哪知道,才走一步,乌茫茫的?夜色里骤然扑飞过来一只?鸟儿,速度极快,她吓得?一懵,那鸟儿速度骤降,软绵绵地跌在她怀里。
    稚陵险险抱住了它,跟它黑葡萄似的?双眼,大眼瞪小眼。
    “……”
    它的?嘴里还衔着那支玫瑰金簪子,甚至……可劲儿地往她手?里塞。
    ——
    “阿陵,你是说……你站在那里没动,那只?雉鸟自个儿投怀送抱,扑到你怀里去了?”
    魏浓不可置信,低声重?复了一遍。
    稚陵讪讪一笑?,握着一支金簪,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说:“是啊。”她有些忧愁:只?是这簪子,她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然而?昨天夜里,玫瑰金簪还给即墨浔后,那只?鸟又衔回来给她,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即墨浔便说:“……你拿着吧。那个宫女也不用?去浣衣局了。”
    魏浓摩挲着下巴:“不仅青年才俊们趋之若鹜,现在,连雄鸟也为你痴迷了。它铁定是想求偶。”
    稚陵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她:“胡说什么呀。”
    她生怕魏浓还要?继续追问昨晚的?细节,连忙打岔说:“哎,顾太傅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么?我昨晚回得?晚了,都还没写完。你写完了的?话,借我抄一下。”
    这一向是对付魏浓的?好方法,是她的?软肋,每每提及课业,都叫她生无可恋。
    偏偏今日魏浓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举起手?边一本蓝皮簿子:“呐呐,我都写完了。”
    “哟,这可稀奇,”稚陵接来一看,正夸她勤快,夸了两句,抬眼笑?问她,“怎么这不像你写的?呀。”
    魏浓轻咳了两声:“你这什么意思嘛,不能是我写的?了?”
    稚陵道:“这般有条理,有理有据的?,引经论典,上下呼应,水平很高嘛。”
    她点评完,又点点头,魏浓下巴扬得?更?高了点,说:“还行吧。”
    她突然看到稚陵身?后不远处的?太子殿下,缓缓向她们走过来。他?神情微微疑惑,稚陵听到声音,也住了声,回头一看,见太子殿下立在那儿,纤长眼睫低垂,遮着漆黑双眸,低声问:“……薛姑娘,你要?抄笔记么?魏姑娘也是抄我的?。”
    他?抱着几大本厚厚的?笔记,叫稚陵望而?却步,连忙摆手?:“我抄浓浓的?应付一下就行了。”
    太子殿下似乎有点受伤,抬起眼睫:“……”半晌,沉默着回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便开始认真读书。
    但第二日魏浓寻他?借笔记时,太子殿下竟意外的?好说话,没有像她昨日费了老大力气?死缠烂打才借到,这真是奇怪。
    魏浓自从上回连续被老太傅提问一个月,现在倒想明白了,致力于跟太子殿下的?诸位太傅搞好关系,从而?得?到太傅们的?认可,继而?迂回得?到太子殿下的?认可。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勤学好问认真听讲以?及不时给太傅们说好听话小献殷勤之外,还在想方设法打听各位太傅的?喜好。
    凭借用?心二字,稚陵听魏浓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成果,说是她已听到好几位太傅对她爹说她好话了。
    稚陵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消磨精力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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