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有城眼泪涌了上来,“冯医婆还活着该多好。王婶,若母子只能保一个,就保大人吧。”
    爹娘不在,他先说出来。若当着爹娘说,他们会揍他。
    王婶没言语。
    哪个好保保哪个。
    晌午路过一个馒头铺,梁有城下车买了几个白面馒头,几人边吃边赶路。
    下晌申时初进了广安门,又走了一刻多钟,进了一个胡同口。
    胡同狭窄,虽然算不上贫民区,住的人家也不富余,鱼龙混杂。
    丁家是个一进四合院,中间一棵老榆树,几把撑开的油纸伞摆在地上,所有门窗都开着。
    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焦急地来回走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妇里外忙碌。
    丁大娘迎上前说道,“是王稳婆吗,快,我二儿媳妇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婆子端出一盆血水倒掉。
    这个婆子就是沙稳婆。
    她很不高兴。若冯医婆来她没辙,人家接生手艺就是好。可这个王稳婆,她哪点比自己强?
    丁大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沙稳婆,我家二儿媳妇紧着生不下来,只得请了王稳婆来接生。”
    沙稳婆把盆子一撂,沉脸伸手道,“我接了一半,工钱也要收一半。五十文大钱,再加十文催生汤药钱。”
    丁大娘讲着价,“你又没接下来,少些。”
    沙稳婆不耐烦道,“六十文,一个字儿不能少。”
    丁老爹不耐烦道,“拿给她。”
    丁大娘极不情愿进屋数了六十文大钱给她。
    沙稳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大盆,狠狠瞪了王稳婆一眼。
    她边向院外走边骂道,“是你家媳妇屁股小,又摊上一个讨债的,任谁也接不下来。”
    丁大娘气得指着儿子大骂,“你说她纤细,好看。倒是好看了,可孩子生不下来,娶回家有屁用。”
    丁有城垂头不敢吭声。
    冯初晨知道,他们说的屁股小,实际是指盆骨小。古人找媳妇的条件之一是屁股大,就是指盆骨大,好生孩子。
    她直接把工作服套在衣裳外,戴好口罩,再拿了块蓝布包在头上。
    丁大娘指着冯初晨问道,“她一个姑娘家,进产房做什么?”
    王婶道,“她是冯大姐的侄女,也是大姐的传人,不参与接生。但若产妇和乳儿发生意外,她能救治。”
    丁大娘强调,“若她没治病,我们是不给工钱的。”
    王婶道,“这是自然。”又把剪刀拿出来交给丁老太,“用沸水煮半刻钟,给产妇煮一碗糖水蛋,再多烧些热水来。”
    丁大娘把剪刀交给大儿媳妇,“糖水蛋和热水都有,可老二媳妇痛得吃不下。”
    王稳婆面无表情道,“吃不下也得吃。”
    丁老爹又道,“若母子平安最好,若只能保一个,先保小的。”
    丁有城悲愤道,“爹。”
    丁老爹吼道,“你个混帐,当初你娘说了她不好生养硬要娶回家。她生不出来,当然要保小的。”
    冯初晨瞥了一眼小窗,这些话产妇肯定能听到。若是现代媳妇,生下孩子铁定离婚。
    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听到也只有受着。
    产房是丁有城夫妇的卧房。
    一进屋,迎面扑来一股腥臭味。
    有血腥味、羊水味、屎尿味。
    大炕前摆了一个大盆,一个大肚子产妇坐在盆子旁边的椅子上。
    她已经精疲力尽,散乱的头发被汗浸湿贴在头上,花脸上有泪也有汗。只穿了长衣,没穿裤子,闭着眼睛。
    若没有抚腰的辛大娘抱着,她已经倒下了。
    炕上铺满厚厚的茅草,草上又铺了一床褥子。产妇生完孩子躺下,是绝对不能把血弄在炕上的。
    不吉利。
    还有一条从房顶吊下来的木棍。
    冯初晨站在离产妇几步远的地方。
    王婶走过去说道,“让她站起身。”
    辛大娘把伍氏扶着站起来。伍氏咬牙睁开眼睛,双手抓住木棍。为了省力,还把下巴放在木棍上。
    王婶摸了摸她的肚子,又俯下身掀开长衣检查她的下体。
    回头对冯初晨说道,“产妇骨盆窄,乳儿胎位也不正。骨盆没有办法,先顺胎位。”
    辛大娘说道,“沙稳婆顺了,产妇痛得要死要活也没顺过来。”
    王婶又让伍氏坐下,“精力用完就没力气生了,趁现在不是很痛,先吃点东西。”
    “我痛,吃不下。”
    声音颤抖,在嗓子里咕噜。
    王婶道,“为了活命,为了你肚子里的乳儿,吃不下也得吃。”
    伍氏眼角又流出泪来,“孩子能生下来吗?”
    “怎么生不下来?你才生两天两夜,那些生四天四夜还有生下来的。”
    不多时,丁大娘端进来一碗糖水蛋。
    伍氏没有办法自己吃,丁大娘喂她。
    丁大娘安慰着,“王稳婆是冯医婆的徒弟,她定能接下孩子……”
    伍氏吃完饭后,又让她喝了一碗王婶带的催生药。
    没多久,伍氏捧着肚子叫起来,“痛,痛死了……”
    王婶道,“站起来,抓住木棍。”
    “没力气,抓不住。”
    “站着好生,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伍氏只得使出全身力气抓住木棍,辛大娘从背后紧紧抱着她。
    这个姿势对产妇来说非常遭罪。但冯初晨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比躺着孩子更容易生出来。
    王婶蹲下用温水擦拭产妇下体,促进产程。
    两刻多钟过去,肚子依然没有变化。
    王婶站起身说道,“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能活下来,咬咬牙。”
    伍氏睁开眼睛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若二选一,先保他。”
    王婶道,“两个都要保。”
    她双手放在产妇肚子上开始揉搓起来,还间或用擀面杖在大肚子上往下擀。
    劲很大,产妇痛得大声哭嚎,眼泪、鼻涕、汗水混合着往下流。
    “啊~~啊~~啊~~”
    声音恐怖,大肚子被揉得左右摇晃。
    野蛮,粗暴。
    冯初晨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场面,觉得比前世恐怖电影还让她忍受不了,想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这个场面。
    王婶手动着,嘴里也不闲着,唱着催生歌:
    柜子箱子开了口,娃子才敢往外走。
    撑开雨伞挡住天眼,娃子才好把路赶。
    擀面杖,擀一擀,娃子快快把路赶。
    哎哟哟,把路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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