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风生看她发愣,笑得更叫厉害了,他道:“怎么,你也真叫贪心的,说了一遍还不行,还要来第二遍吗?好,那我再说一遍就是了。”
    “对不起。”
    杨风生果真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的道歉听着比上一回听着竟还带了几分郑重。
    城门那处因为杨奕的离开也散了场,人来人往十分吵闹,纷扰声飘到了这处来。
    听着周围吵闹的声音,杨水起的心中却出奇的宁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一声不吭。
    杨风生见她如此,心绪稍沉。
    这是还在生气吗,竟就连道歉都不管用了。
    就在他心中忐忑之时,杨水起终于开口了,只听她闷闷道:“哦,原谅你了。”
    说罢,便迈过了他,往回去的路走了。
    杨风生追了上去,“喂,既都原谅了,怎么还这副样子。”
    一说杨水起就又来了气,她不顾杨风生在追她,只顾着自己闷头走,只是口中还忍不住质问,“你想要我怎么样?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都不要我了,我还要欢天喜地,高高兴兴的吗。”
    杨风生是说了对不起,杨水起是说了原谅他,所以就要开心欢喜了吗。
    她拿什么去高兴。
    杨风生语塞,最后还是软声音道:“别这样,小妹。”
    或许是杨奕的离开,让杨风生也没了再去犟嘴吵架的心思。
    他现下,只有这个妹妹了。
    若杨风生再同杨水起吵几句,杨水起绝对能奉陪到底,可杨风生三番几次的服软,将杨水起的火气也一点一点浇灭殆尽。
    “我哪样了我。”杨水起确不生气了,却觉委屈。
    她很想说,她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说不要就不要的物件。
    可这么些日子,犟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是在犟些什么,现下就连想要再争执的心也全被杨风生的两句话说没了。
    被两句话就说没了脾气,就这么点出息了。
    兄妹二人并肩走着,肖春和正为不约而同退下到了一旁。
    两人从城墙那边走到了街上,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杨风生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一旁的杨水起。
    杨风生道:“拿着,爹昨个儿晚上喊我给你的。”
    杨水起瞥了眼杨风生递信的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却始终闷着头不肯接。
    杨风生叹了口气,硬是将信塞到了她的手里,劝道:“收着,不想看也收着,往后再想看的时候拿出来看就是了。”
    信的封面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大字。
    杨水起被迫收下了信,但她不敢看,她有些害怕,害怕这封信里面,写着她害怕看到的东西。
    她怕在信中看到什么诀别的话。
    她不看,她不要看。
    她将信塞到了衣袖之中,她要等杨奕回来了再去看。
    太不寻常了,杨奕从来没有给她留过信,为什么,为什么这回竟然还留了信。
    在杨水起来看,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信,反倒是什么要了命的诀别书。
    杨奕若不回来,她是决计不敢打开这封信笺的。
    兄妹二人又陷入了一阵无言,只安静走在街道上。然而,自从杨奕走后不久,这京城的天忽就变了,将才还是艳阳高照,顷刻之间竟就落起了雨滴。
    眼看着雨有越下越大之势,两人只能找了地方躲雨。
    这雨来得太急,太突然,没人想到这样的天竟会下了雨,也根本也没想着带伞出门。
    杨水起同杨风生找了一家茶楼进门去躲,其间不时也常有人进门躲雨,一下子这个本就不怎么大的茶楼被塞满了不少的人。
    而这些人大多是将才聚在一起送杨奕的官员们。
    大家都是一起从城门那处回来的,也都是还没走到自家的马车边就遭了雨,无法,这雨下得有些急,也都只能叫底下的下人们去弄伞来,他们自己暂且先找初处地方躲雨。
    这家茶楼今日也是运气好,迎来了一尊又一尊的大佛。
    这些个官员放在平日里头,连面都见不着,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多到这个小茶楼都要塞不下了。
    茶楼里头说书人一身酱色直襟,四五左右年岁,他说了这么些年的书,在江湖中靠着这一张嘴巴吃饭,早就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来了今日这些人来路的不寻常。
    身上穿着的官服,哪个绣着的不是飞禽鸟兽,那可都是宫里头的大人物啊!
    这些宫里头的人,忌讳颇多,不知道哪一句话说不准就会惹恼了他们,若惹恼了他们,可没什么好下场。
    从前说书人还总喜欢说些什么官场大话,例如“豪门贵胄”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如杨水起和萧吟从前的那些事情他可没少说。
    但现下,他可不想说了什么惹他们不开心的话。
    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不可触了他们的霉头。
    若是可以,说书人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也罢,直接不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但没法,当家的掌柜让他把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务必要哄得这群爷高高兴兴。
    这说书人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说,躲也躲不掉,真真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没法子,他思来想去,硬是想了个法子出来。
    对了!干脆便讲些关乎情爱的本子就算喽!这些高官们不过是躲片刻雨,当也不会怎么去关心他在说些什么,只要他说的话不出什么错,不坏的离谱,其余的,便没事了吧。
    思即此,说书人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当场就开了嗓。
    然而,这说书人不过说了三四句话,就叫一人打断。
    “说书的,你可知我们是谁?说这些东西合适吗。”
    说书人眉头一跳,怎在心中思索了半天,还没开口说两句就已经叫人打断。
    便是说这群当官的不好伺候,说些小情小爱的话本竟然也不成了?!又不曾议论谁的是非,竟是连这也要管?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之策,就听得一个声音响起。
    “宋大人好大的脾气,不过是个话本子竟惹得你如此生气。”
    说书人暗自松开了一口气,往说话那人看去。
    五十左右的年岁,容貌俊朗,即便是老了,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俏容颜。
    这人生得和善,就连说的话也都和善。
    宋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国公爷何故讥我,我又没叫说错,这些东西素日里头他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只今日,这么多的同僚都挤在这一间小小茶楼,难不成就听他说这些?真当所有人,都同那些个小女子一样,成日里头只知晓些情情爱爱的吗?”
    这话直指意味便十分明显。
    小女子……这里哪里有什么小女子。
    众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角落之中的杨家兄妹二人。
    气氛似有些焦灼。
    看宋河阴阳杨水起,杨风生发出了一声冷笑,“所以,宋大人是想要叫这说书人论些军国大事才叫上得台
    面吗?你是在难为他还是想要借此机会阴阳谁呢。”
    杨风生的话说得直接,将宋河虚伪的嘴脸扯破,直点出他不过是想借题发挥。
    既宋河想要撕破脸皮,杨风生也没甚必要同他虚与委蛇。
    当敌人朝你伸出鹰爪之时,躲避只会叫自己遍体鳞伤,和让对方有恃无恐。
    即便杨家现下的情形不容乐观,但在面对宋河的时候,他也不能躲。
    越是躲,便越是叫他得寸进尺。
    宋河没恼,只还是阴冷地笑了一声,“是吗,我决没有此意,若有也不过是你自己多想罢了。难不成说,杨公子是以为说这些小情小爱的的上得了台面?”
    杨风生也笑了,疑惑道:“上不得台面吗?可是我怎么还记得前些时日,宋大人刚抬了第七房姨太太呢。真上不得台面的话,大人此等行径……”
    “便是上得了台面了?”
    他自己都这副德行,还敢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宋河想要借题发挥,偏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品行,反倒是叫人有了把柄,以此反唇。
    周遭响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几分嘲笑。
    既是笑话宋河连一个小辈都说不过,也是笑话杨奕走了,杨党内部自己就要先打起架来了。
    宋河听到嘲笑之声,脸色涨红了些许。他脸色难看,可看着眼前的杨风生如此能说会道,说也说不过,他的视线一瞥,瞥到一旁的杨水起,便将话头引去了她的身上。
    “是,我娶姨太太又如何?有何说不过去的地方吗。你总不能因为你爹不娶,便不叫旁人不能娶。这天下,便是连带着做农活种地的家里都有两三小妾,我娶小妾,可有何说不过去的地方?”
    娶这么多的妾室,虽说出去不大好听,但也确实无可指摘。
    他看向了杨水起继续道:“我做的事情合乎礼合乎法,但令妹呢?我今日便是大言不惭地说她只知情爱,不知羞耻,又有何错?便是有点羞耻之心的女子,都断断不会像他一样。”
    宋河的话难听到了极至,在场的人都忍住蹙起了眉。
    “宋侍郎,这样说一个小辈,不合适吧?”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冷淡讽刺。
    众人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男子的身姿笔挺,肩宽腰窄,一身圆领白衣锦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除了身形,就连那脸实在过于优越,高鼻薄唇,光华内敛。
    他一露面,就引了茶楼众人视线看去。
    萧吟将才和萧正萧煦也聚在城门那处,三人走得慢些,落在人群之后,本来看小茶楼这处人坐得差不多满了,萧正本不想挤,奈何还没出声,萧吟已经抬步往里头走了。
    本来今日送别杨奕的这样的日子,萧吟本是不用来的,再说过几日他就要参加秋闱了,来这凑这个热闹做些什么。
    没人知道萧吟今日为什么要跟来,就连萧正也不理解,从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儿子,也会主动参与这些?从前也不爱热闹,巴不得越清净越好,现下又往这茶楼里头挤些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现下看到了杨水起也出现在茶楼之中,又听萧吟蓦然出声,他的眼神肃然清明了些许。
    原是如此。
    虽然杨奕对萧吟如此行径有些不大满意,但在外面自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是以即便面上算不得多好看,却也只偏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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