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词沉浸在往事?之中,一句句说得缓慢:“师姐当初没有回答我,是不希望我吃苦,想?叫我干脆回大梁过安稳清闲的生活。后来知道我的去向,嘴上虽然未说,心里却?有些芥蒂,觉得是大哥与阿勉利用了我。叫师姐相救也不过是为收买人心,其?实不是。可惜一直无缘与师姐解释。”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眸中闪耀着秀彻的神采,对着宋回涯扯出一个笑容,骄傲问道:“阔别多年再见?师姐,我是不是已与当初大有不同??”
    宋回涯朝她?抱拳一礼,不遗余力地?吹捧道:“何止,放在江湖里,也是个不输任何人的大侠了。”
    魏玉词被她?说得羞赧,又忍俊不禁。
    宋回涯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道:“这是我从唐掌柜那里拿来的糖糕。每年入冬,师父都会去山下买上一蒸笼,阿勉最喜欢吃。离开不留山后,许再没有机会。”
    魏玉词小心接过,指尖还能感受到上面的一点余温。
    宋回涯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带了些大梁常见?的糕点,尝尝家乡的味道。”
    魏玉词将东西?抱进怀里,抿着唇角,说:“谢谢师姐。”
    “看来爱哭这一点,还是同?以前相似的。”宋回涯揶揄了句,担心撞上晚归的阿勉,说,“我走了。”
    魏玉词跟着站起,欲要挽留,又不好?开口?。
    宋回涯一向来去洒脱,已脚尖一点翻出高墙。
    府邸外,都城中。
    一面是千灯映照,管弦笙歌。
    一面是衡门深巷,寥落冷清。
    东南西?北片角一隅,如天壤遥遥万里难及。
    宋回涯警惕往偏僻处走去,可惜只那么?一段路,也能遇到些风波,麻烦总跟长了眼一样地?往她?面前撞。
    所幸宋回涯闪得快,听见?那阵异常的脚步声时,及时后退隐匿了声息。
    不等片刻,就见?前方接连飞过几道人影。看形势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在追最前方的一名青年。
    宋回涯不欲多管闲事?,躲在暗处,侧靠着墙,袖手旁观,打?算等诸人离开再出去。
    逃命青年见?前路被堵,返身藏进了一户人家用来堆放杂物的简陋草棚。
    后方武者亦颇为老道,跟丢了人影,未有鲁莽追袭,火速停下,探查蛛丝马迹。
    就听一人压着嗓子说了句:“把着巷口?,一个漏风的地?方都别放过。一寸寸地?翻过去,我不信那泥鳅小子还能飞天遁地?。”
    宋回涯眼皮弹跳了下,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是谁。从巷口?走出,认真辨认了会儿那位跟壁虎似扒在墙上,小心探出个头四面张望的老者,认出原是许久未见?的清溪道长。
    对方也瞧见?她?了,可光色暝瞑,视野迷乱,只将她?当做是城中流荡的匪贼。
    静默的瞬息间,宋回涯察觉出他要动手的意?图,朝前一指,出声道:“那边草棚下。”
    同?行?几名武者都未察觉她?的声息,骤然听见?声音,俱是吓得一个激灵。
    清溪道长已踏风而起,纵身扑向前方那座简陋的草棚。
    躲在干草堆下的青年拔腿狂奔,听见?耳后风声袭来,回身洒出一把草屑,还欲喊叫,被清溪一掌拍中额头毙命。
    数人几个起落,使着炉火纯青的轻功赶到尸体旁,俱是身法的好?手。
    待凑到一块儿,这回才看清了,一武者惊喜对着宋回涯道:“宋回涯?怎么?你这混世魔头也在这儿?”
    边上的同?伴当即接了句:“还叫魔头?人家如今可是正道魁首啊!回大梁见?了她?,你得抱拳鞠躬,高喊一句:‘恭迎宋门主?!’。”
    这人说着,滑稽地?打?了个揖。
    宋回涯:“……”
    那武者“哎哟”地?叫唤两声,跟着调侃道:“也是也是,如今该叫宋门主?了。宋门主?可莫怪我这张不把门的嘴。”
    几人嘴上忙着,手里也不停,围绕着草棚四下搜寻,不知是在找什么?。
    宋回涯不记得他们,但?见?他们面善,语气听着又极为熟稔,和善扯扯唇角,尴尬微笑。
    岂料几人扭头看见?,反觉得不对了,纷纷皱眉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笑什么??”
    “这表情怪瘆人的。”
    “我等可没得罪你啊,有什么?事?找那老道去。”
    “关老道何事??老道先认出的她?。她?一走路老道就听见?她?满肚子坏水晃荡的声儿了。”
    宋回涯:“……”
    这么?一帮前辈在,江湖着实是不大好混。
    她?压下唇角,板起一张死人脸。众人这才满意?,复又摆出那种嬉皮笑脸的姿态来。
    清溪在尸体身上摸出几样东西?,不等宋回涯看清,隐蔽地?收进掌心。其余人在附近搜过一圈,然一无所获。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说话声。
    “是巡夜的卫兵,先走。”清溪道长挥了下手,“这小子不老实,直接将他尸体带上,免有什么?疏漏。”
    边上壮汉不待他语毕,自发将人扛到肩上,朝着黑暗奔去。
    一个眨眼人便散了干净。
    宋回涯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的同?伙,犹豫片刻,只能满头雾水地?跟上。
    众人对宁国到底不熟悉,不敢横冲直撞,免误入是非之地?。跑出一段路后,找了条人烟稀少?的穷巷,确认前后无人家居住,便暂时停了下来。
    宋回涯险些跟丢,慢一步找来,开口?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几人异口?同?声道:“我们还想?问你呢。”
    宋回涯简短概括了句:“梁洗被人设陷谋害,我来救她?,结果她?自己脱困,已经无碍。”
    “我们是受你师弟的嘱托,来追几封密信。”清溪道长指了指壮汉扛着的尸首,说起来还颇感头疼,“其?余的都截下了,连接应的暗探都找出来杀了,唯独这小子,奸猾得很,能说一口?流利的胡语,又是扮难民,又是扮行?商,一路乔装过来,几次险些将我们骗过,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拿下。”
    他后悔叹道:“本该活捉的,可实在不敢冒险了。”
    宋回涯顺口?问道:“什么?密信?”
    清溪道长翻了个白眼:“浑话,这我岂能知道?小人之心度我老道了吧?”
    宋回涯哭笑不得地?告饶:“晚辈可不敢,道长别冤了我。”
    壮汉轻咳一声提醒。
    无暇叙旧,清溪道长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道:“夜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我等先去处理了尸体,明日天亮再去城里搜一遍,无事?便要走了。北章如今正是缺人,你事?情办完了吗?办完就跟我们一道走。将梁小友一并叫上。”
    宋回涯没有应答。她?有些放心不下阿勉跟魏玉词。
    清溪道长看出她?的犹豫,语重心长地?说:“宋小友,老道不是要勉强你,可你自己的名头自己清楚,你杀过多少?宁国的将领?身上又背着多少?赏银?你在胡人的地?界,独独小心谨慎是没有用的,难道你进城的事?真没人发现吗?不过是他们也觉得害怕罢了。见?过旧友就该走了,多住几日,严家堡的那些人就要有麻烦了。许还要叫胡人生出戒备。”
    宋回涯微微侧身,低声道:“我知道。”
    清溪道长颔首,替她?拿了主?意?:“好?,明日晚上,我们去接你。”
    空荡长街。
    就在巡夜的卫兵离开之后,一乞丐打?着哈欠从后方跟了过来。
    他嘴里骂了两句脏话,熟稔地?钻进草棚,整理了下散落的干草,将自己埋了进去。
    躺下后感觉身下硌着什么?东西?,以为是附近滚过来的木柴,伸手摸了摸,发觉不是,扫开地?面的一层浮土后,挖出个圆形的物件。
    乞丐眯起眼睛,就着月色看了半天,连颜色都没能看清,只觉手感温润光滑,表面雕刻了些复杂的纹样,该是个值钱的宝贝。在手里抛玩两下,将它往怀里一揣,美美地?睡去。
    天色将亮时阿勉才回来,被人醉醺醺地?抬进屋里,嘴里用胡语骂着脏话,放到床上后倒头大睡。
    魏玉词用布沾了些水给他擦脸,被他一把扼住手腕。
    阿勉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对着魏玉词看了许久,才松开手指,在铺天盖地?的困倦中沉沉睡去。
    临近正午时阿勉酒醒,忍着头疼从床上起身。魏玉词正坐在太阳能照到的窗边,拿针线缝补着儿子的一件旧衣。见?阿勉醒来,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阿勉坐在床沿,呆呆注视着她?侧脸上的指印。不多时,仆从端来一盘热好?的糕点。
    阿勉走到桌边,神色有些恍惚,吃了几口?过后,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怅惘:“同?我从前吃的味道不大一样。”
    魏玉词说:“不是同?一个人做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味道。”
    她?指尖在领口?处细细抚摸,对照着细密的针脚走向又确认一遍,咬断线头。
    阿勉放下手中糕点,心神不宁地?道:“以后不要做黎儿的衣服了。我有些发慌。”
    魏玉词“嗯”了一声,将手中短衣折叠平整,放在桌上。
    阿勉朝外走了两步,像是酒意?未散,心不在焉地?坐在门槛上。
    今日晴光和暖,云霏如烟,碧瓦上寒霜消融,璀璨金光照透院落,也不吝啬地?流进屋舍。
    魏玉词靠在窗台,小声说:“师姐昨夜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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