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袭杀,开始得壮阔恢弘,却?结束得丑态百出。
    这帮人的颜面算是毁了个彻底。
    谢仲初死后,余下的一些?尽是群土鸡瓦狗,惜命得很,唯有仗着?声势才敢冒头,是断不敢只?身领教?宋回涯的剑的。
    只?僵持片许,见无人愿意出声,便自觉退回山道两侧。
    宋回涯意犹未尽地扫过一圈,眸中讥诮之?意不言而明。
    被她注视者无不低头屏息,任由四面诸般探究轻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抿着?唇角,强装镇定。
    不留山众人顿时士气大振。一扫颓靡,与其余看客欢呼呐喊。
    在?那响彻凌云的欢声之?中,宋回涯收剑归鞘,走到香案前,将剑平放在?桌边,点香祭拜。
    众人自发噤声,神色庄严肃穆,与她一同,向峰顶方向鞠躬。
    宋回涯随即端起中间酒杯,先敬天地,再敬先祖,最?后转身面向一众豪杰,字正腔圆道:“自宋某离开不留山,已有十五年之?久。这十五年间,苦于时乖命蹇,造化弄人,只?能四海流荡,目视山门败落,有负师长嘱托,心中常怀惭愧。幸得际遇,蒙故友不弃,得以?重掌山门。自今日起,我宋回涯,接任不留山第十三代掌门。感谢诸位同道不辞辛苦前来观礼,愿意做个朋友的,都?请入山饮杯水酒。”
    她两手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缓缓将杯子倾倒,朝众人示意。铿锵有力?道:“开席!”
    话音落毕,众人鼓掌应和。
    后方弟子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涨得满脸通红,慌忙抄起鼓槌,全力?擂响。
    强劲蓬勃的鼓声,将气氛推至顶点。
    就听山下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乐声,最?先来贺喜的,是村中的百姓。
    他们挑着?猪、鸡,还有米面制成的各式糕点,从?山脚一路抬上。
    走到半途,回首见身后无人,而观者如堵,心下开始打颤,暗道不好。在?为?首青壮的吆喝声中,刻意放缓脚步,拖延时间。两旁乐手也加大了吹吹打打的气力?,试图营造火热的声势。
    然而这些?虚张声势的举动,如何能瞒过在?场武者的耳目。
    那些?卑劣庸鄙的小人,多年来招摇过市,是不知自惭形秽为?何物的。先前比武落败,受人嗤笑,短暂的羞恼过后,发觉宋回涯在?江湖威望上到底要逊色三分,纵使?自己技不如人,此时却?是占了个地利人和,当下又猖狂起来。
    青年再次出列,抱拳朗声宣告:“我等今日,也在?武林同道面前放句丑话,我等与宋回涯势不两立,谁人敢坐宋回涯的席面,便是与我等过不去!”
    人声沸沸扬扬,本是欢天喜地的和乐气象,因他这败兴的一句,多出了几分沉重。
    宋回涯屹立不动,眼神也不赏一个,面上保持着?欢欣的笑容,平静说:“那我今日也要看看,谁敢对我宋回涯的客人不敬。我让他一只?手,他都?没命走出这不留山。”
    青年不听她的威胁,抱剑站在?一侧,肆意嘲笑:“宋门主说是要给江湖立规矩,怎么来的却?是一群走卒贩夫?不留山是准备要开客栈,还是下地种田了?宋门主早说如此,我等就不平白跑这一趟了。”
    他那“宋门主”三个字刻意拉长了音调,当个笑话在?讲。
    步伐轻盈上前,追到队伍的最?前方,张眉努眼,惺惺作态地说:“诸位若是腿脚不便的话,要不要我来帮你们一把?这不过短短十来丈,走到头,可别要等到天黑了。”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挑着?猪头的壮汉眼神锋利射去,对他兴妖作怪的嘴脸颇为?厌恶,拿手肘用力?一顶,将人推开。
    青年又是大笑,边退边说道:“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留山下的百姓,同宋门主一样,只?有脾气犟得厉害。可仅是如此,就妄想能称霸武林,未免太自命不凡了。经此一事,望宋门主能学会‘谦卑’二字。先给自己人立立规矩吧!”
    宋回涯不为?所动,只?是被这苍蝇吵得烦了,余光不善瞥去,问:“你急什么?是怕自己短寿,今日就得归西,一时片刻都?等不了吗?”
    青年上蹿下跳,朝她吊儿郎当地一拜,掀开眼皮,从?下方阴恻恻地看她,嬉笑道:“希望宋门主能一直这般沉得住气。”
    铜锣声变得稀稀拉拉,鼓声也低沉了下去。好端端的喜宴,偏惹上这么一个大煞风景的玩意。
    人群中传来厉声的怒骂:“吠够了没有!哪里来的狗,方才没被打乖,还想再吃几棍子?”
    青年朝说话的人勾勾手指,叫他若有胆量就亲自来,看看是谁吃这棍子。
    后者自知不敌,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赌鬼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早要上前舒展拳脚,被郑九跟沈岁一左一右地拦下。
    他挣脱不开,暴跳如雷道:“我若这也能忍住不打他,我搬个蒲团来,就能直接剃度当和尚了!你们两个给我放开!”
    沈岁还有心挖苦:“哪家和尚庙能收你?少做梦了。”
    郑九好声劝解:“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你一出手,世人该要骂宋门主没有肚量,恼羞成怒了。你看看知怯,莫非连个孩子都?比不过?”
    宋知怯绷着?脸,跟炮仗似地火爆道:“干嘛?”
    没人想在?此时触她霉头,赌鬼面皮抽动了下,冷静下来,跟着?偃旗息鼓。
    后面出场的,大多是没有跟脚的游侠,或是一些?声名不显的小门小派,一时兴起前来观礼,只?为?捧个人场。
    有些?只?提了壶酒,有些?则是路上顺手捎来的特?产。不怎么撑得起这隆重的台面。
    游侠们面带羞赧,朝宋回涯拱了拱手。
    宋回涯认真?还礼,请诸位入内。回过头,对着?擂鼓的弟子问:“才是早上,就没有力?气了?”
    几名弟子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多有松懈,卖力?地敲打起来。
    自开席已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名门正派的身影,等着?看好戏的一干人等态度越发嚣张。干脆明目张胆地叫嚷起来,引得一阵骚动:“好生冷清的宴席,全是些?江湖浪客,早知如此落魄,我等就不来了。”
    这话得罪了在?场不少?人,哪里还有心思放在?今日的宴席上。
    眼见失态要发展成一场闹剧,宋回涯出声接过话题,适时镇住暗中的鬼祟。
    她说:“我宋回涯就做了十几年的江湖浪客。无拘无束,安闲自得,且遇到过几位称得上顶天立地的举世英豪。名门正派,不过一个名头,很重要吗?”
    他们只?等着?宋回涯说这话,如同抓住重大错处,义正辞严地呵斥道:“自然重要!这名头是武林前辈闯出的血路,是这江湖的脊骨,立身的根本。背典忘祖之?人,如何敢自称为?‘侠’。”
    宋回涯又问:“那谁家名头,能比得过我不留山?”
    先前的青年怅叹一声,牙尖嘴利道:“可惜啊。不留山昔日的盛名就是因武林同道的仰慕推崇而垒就,但如今能为?宋大侠正名的,又有几何?依我之?见,宋大侠还不配做这不留山的掌门。名不正,言不顺。”
    宋回涯摇头,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不留山的辉煌是天下百姓口口相传垒成的,是黄沙枯骨写就的功名。是济苍生、安社稷的不世功勋。从?来无关名利,更?不需一些?攀高结贵的小人来推崇。”
    宋回涯笑意森冷,问道:“何况,在?你眼里,哪些?算是名门正派?他们还配吗?”
    众人听得热泪盈眶,想起不留山那些?悲壮的往事,感怀落泪,激动叫道:“说得好!”
    他们指着?那帮胡搅蛮缠的乖谬之?徒,唾弃道:“滚!不留山不欢迎你们这种阴险小人!”
    “休要脏了不留山的地!”
    一众人愤然甩袖,就要负气离去:“我等还不稀罕留下!分明是她宋回涯广昭天下,请我们来的!你们就关起门来,自封个武林魁首吧,待出了这不留山,看看谁人会认!”
    就在?此时,山道上传来一道悠扬的喊声:“严家堡,贺,宋门主大喜!”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起初只?山脚下的百姓听见了。很快山底的武者帮着?喊话,数道声浪层层叠叠地朝上方传来。
    青年等人怔愕停步,反应快的侠客干脆将他们拦下了。
    等了许久,喧天的锣鼓声惊飞满山的鸟雀,又过片刻,一行人影显现在?蜿蜒的山道上。
    赌鬼光是靠一双耳朵听,已是眉开眼笑,长舒胸口郁气,痛快大吼道:“不愧是严家堡,好大的排场!”
    “宋门主——!”
    为?首的是一名老管事,人还未走到前来,已一抖宽袖,毕恭毕敬地朝宋回涯作揖行礼。
    宋回涯抬手虚扶,老管事还是郑重将腰弯到低处,实实在?在?行了大礼。
    他直起身,慈眉善目地笑道:“奉我家老堡主之?命前来给宋门主贺喜,也多谢宋门主昔日对我家郎君,以?及梁洗大侠的关照。”
    他说到“梁洗大侠”四字时咬字极重,可见是被某人千叮万嘱要求过的。
    二人对视之?间,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老管事身子骨健朗,且有不俗的武学功底,是以?声音雄浑有力?,哪怕是在?这嘈杂无比的环境下,十丈开外的看客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家老堡主说了,宋门主的排场,是要给到的。只?是信收到的太晚,挑好礼物,再将这些?东西运来,耽搁了好些?功夫,险些?以?为?赶不上了。有些?仓促,请宋门主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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