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员仍未离开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其他人都是穿着皮鞋走在水中,唯独他的两条裤腿儿全都高高卷起,赤脚、拎鞋、趟着水跟身边的人激烈讨论着什么,还不时向着山坡上的葡萄园挥舞手臂,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董锵锵原以为政客出现在灾区主要是为了走秀、积累选民人气和个人的政治资本,万没想到对方竟是个较真儿的主。
    彼得把董锵锵的眼神尽收眼底,在善解人意的提醒他注意小心驾驶后,用见怪不怪的口吻解释道:“他也是酿酒商出身。”
    “啊?”彼得冷不丁开口让董锵锵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也是酒商?”
    “第一排左数第五个穿黑西服的,”彼得用手指道,“正高谈阔论的那个。”
    “那个议员也是酒商?”董锵锵惊讶道。
    “他不仅是酒商,还是世家,从政前就酿酒,当然也种葡萄。目前还担着本地葡萄酒酿造协会委员会委员的职务。今天是他第二次到村里,上星期六他也来了,但那天水还没退,待的时间不长。”
    “难怪他看起来比其他人更认真在意,应该是对这里挺有感情的。哎,德国议员允许有第二职业么?不会有道德风险么?”
    “德国是允许议员有第二职业的,不过确实限制多,必须向有关部门事先申报和说明,如果碰到薪酬很高的那种,还会有听证会。”
    “彼得先生,您也是世家吧?”
    “我祖上长期种的是白葡萄和红葡萄,后来机缘巧合买下了酿酒厂,再后面才开的酒庄。”
    “您方才说本地葡萄酒酿造协会负责募捐善款?”
    “没错,募捐来的资金用于本地葡萄酒业的重建,为整个行业提供财政援助,维护本地作为重要葡萄酒产区之一的声誉。你要捐款?”
    “我会捐,但我想先弄明白这个协会,它规模大么?”
    “协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推动和帮助葡萄栽培、葡萄美食和旅游业的中小企业发展,这些中小企业的存在反过来又促进协会的发展,目前会员近千家。”
    “只能是酿酒商和葡萄种植商才能加入的么?”
    “协会分为酒商和非酒商两种会员,葡萄酒上下游产业链上的公司都能加入,比如葡萄酒批发商、零售商这些也都是可以的。”
    “嗯,上下游产业链上的公司……唔,捕蝉估计悬,”董锵锵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什么?”彼得没听清。
    “哦,我说,旅游公司能加入协会么?”
    “旅游公司?当然可以,协会现在就有很多旅行社会员,他们每年都会组织国内和国际游客参加葡萄酒之路的盛会,还有酒庄品酒会什么的。”
    “是不是入了协会就能认识和接触更多像您这样的家族企业?”彼得这才搞懂董锵锵的意图:“你想加入协会?”
    董锵锵笑道:“我和朋友开了家德国旅行社,入会的门槛高么?对注册资本或者公司每年的营收和利润有强制要求么?”
    “只要公司业务和葡萄酒有关就能入,可你不是大学生么?”
    “我有很多身份,再说德国法律也没说大学生不能开公司,就算德国议员都能有第二职业呢。”
    “这倒是,我读大学时也是家族企业的执行董事了,回头我告诉你入会的具体事宜。”
    两人一路聊着,车子很快停到酿酒厂大门前。
    大门下面被半干涸的泥巴糊死,彼得想往里推却怎么都推不开,只好纵身爬进酒厂,不多时董锵锵听到门里传出金属和门的沉闷碰撞声,过了大约五分钟,大门嘎嘎作响地从里面打开半扇。
    “进来吧。”彼得随意地把手中铁锹扔到一旁,继续用力拉门,董锵锵见状配合他从外往里推。
    董锵锵下午第一次站在酒厂大门口时并没见到酒厂里的画面,见外墙良好还以为酒厂损失有限,等进了门站在台阶上才发现彼得所言非虚,厂内的毁坏程度远超他在街上看到的颓败。
    酒厂所有地方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泥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比酒窖地下还难闻的臭味。
    董锵锵朝前走了几步,感觉自己再一次站到了海滩上。
    离他不远的地方,橡木桶、不锈钢罐、七零八落的机器零件、各类物料的残骸,废弃的纸张全都懒洋洋的陷在各个角落的泥里。
    “洪水一退我让员工都去酒庄帮忙,毕竟还是那边更重要些,这边也就没来得及清理,你留心脚下。”彼得指着几个连续的泥坑和一个桶身上不见桶箍、只有几个醒目破洞的橡木桶说道,“我进来时,它转的就像约瑟菲娜小时玩的陀螺一样疯狂,旁边几个桶也被它撞坏,最后卡在泥里才彻底停下来。”
    董锵锵恍然大悟:来时他在酿酒厂大门上看到的几个巨型凸痕很可能就是被橡木桶从里面撞出来的,再这么猛烈的撞击下大门还能固若金汤,彼得在大门上做的这笔投资真是值了。
    十多米外,几台窄轨拖拉机的前端机械部分或楔入墙壁和酒桶,或彻底四分五裂。就在两人站着端详酒厂的功夫,坍塌房屋上不时有碎砖块陡然落下。董锵锵暗想:酿酒厂门外虽也垃圾遍地,但和门内的满目狼藉比,简直堪称整洁。
    “酒厂这边损失大么?”
    “坏消息是,洪水几乎完全摧毁了村里所有酒厂,几乎没有哪家酒厂能幸免,没有一个家族不受重创。我的办公室被淹,大部分生产设备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水把冰箱抬到墙上,卡在窗框里,即使水退了,它还挂在那儿。刚灌装好的葡萄酒在厂子里就像夏天游泳池里的孩子一样开心的漂来漂去。厂里地势开阔,金属物和建筑又多,酒桶和原浆因此报废了不少。我不得不承认,当时第一眼看到这个画面时我是有点崩溃的。好消息是,我很幸运,酒厂这边没有任何东西被冲走。我有同样身为世家的朋友洪水刚退就宣称以后再也不生产葡萄酒了,他的整座酒厂被夷为平地,酒桶被尽数冲走,生产设备也没躲过去。”
    “那个用帆布还是油布包裹起来的是什么?”董锵锵指着远处厂房里一个被五大绑的物体问道。
    “葡萄压榨机,洪水来前我给机器刚做了保养,也因此躲过一劫。它工作时,葡萄汁会溅落到一个大不锈钢桶里,就像一场持续的、芬芳的秋雨,不知你下次再来时有没有机会看到。”
    废墟里也没更多有看头的东西,两人离开前,彼得从办公室里翻出被洪水打湿仍带着泥渍的酒庄宣传材料交给董锵锵,还在上面的产品介绍中勾出他买的是哪几种酒。(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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