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小姐和你们姑爷真的是旧式婚姻?”
    这位回一趟星洲自然是见了的一些老友,大小姐的婚事在星洲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他笑了一下:“原本老爷为大小姐找的是余家二房的大少爷……”
    听这位细细说来这件事,唐太太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如水开了一半翻腾起来。
    “我们都在说,大小姐换了姑爷,倒真是嫁对了,姑爷疼大小姐疼到骨子里。”
    这一点,唐太太压根就不以为然,想当年印瑶琳初嫁叶永昌,听闻南洋大摆三天酒席,上海又摆了百桌。
    自己跟印瑶琳同龄,两家是隔壁邻居,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别人说是姐妹花,但是自己能感觉出来喜欢印瑶琳的人,比喜欢她的多,情窦初开的时候,叶家刚刚摘上海筹建鸿安百货,叶老爷带着公子来上海,自己认识了叶永昌,邀请了印瑶琳一起去参加舞会。
    叶永昌见了印瑶琳,就一见钟情,再也不看自己一眼。
    叶永昌是自己先认识的,凭什么最后印瑶琳嫁进了叶家,成了叶家的大少奶奶?而自己只能做一个大了自己十五岁的男人的继室,她的丈夫,有四房比她还大的姨太太,十几个子女,她一进去就要面对这么艰难的处境。
    她不甘,她意难平,印瑶琳还装出同情她的样子,安慰她,她恨印瑶琳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叶永昌,她要抢回来。
    终于,她和叶永昌上了床,她的目的不仅是要和叶永昌上床,还要让印瑶琳知道。
    果然撞见他们之后,印瑶琳发了脾气,打了叶永昌一巴掌,骂他“无耻”。
    一个大家族的孤女,大家族没有把她吃干抹净,还能风光嫁她,已经是她最后的运气了。这时候除了外强中干地发脾气,还能怎么办?
    叶永昌照样在俱乐部流连到深夜,终于印瑶琳和自己要面临一样的问题,叶永昌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的姨太太。
    从此自己心平气和了,偶尔找叶永昌倒也不是为了报复印瑶琳,只是纯粹想找一个年轻的,有品味,技巧好,能带给自己愉悦感受的男人。
    印瑶琳心胸狭窄,自己把自己气病了,作为同学,作为要好的姐妹,自己去看她,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大上海待了这么多年,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有几个长久的,有钱才是真的。
    那时候印瑶琳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偏偏她那个女儿,仰头问她:“我要钱做什么?”
    至今她都记得那个小丫头用挑衅的表情问出的话来。
    这次再见,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嫁给了余家的大少爷。这个小丫头看向余家大少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新婚的印瑶琳。
    现在唐家要和余家合作,她自然要攀关系,一上来叶应澜就否认认识她,对她十分冷淡,一副跟她没什么交情的样子。
    唐太太看见有个舞女已经攀在她丈夫身上,做着各种动作,叶永昌也搂着一个舞女。
    她按了一下太阳穴:“钟经理,我有些累了,要回房了。”
    唐老板和自家老板忙着玩,钟经理自然要陪客人太太,现在唐太太自己说累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钟经理笑着说:“我送唐太太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唐太太往外走。
    叶永昌和唐先生各自搂了一个女人,过来坐下,两人点了烟,叶永昌说起女人经来,上海女人是风情万种,日本女人是温柔可爱,南洋女人火辣野性……
    唐太太在酒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穿过走廊,回到主楼,刚巧碰上余嘉鸿从外头进来。
    余嘉鸿跟她点了一下头:“唐太太。”
    “嘉鸿忙完了?”唐太太提着旗袍下摆上楼梯。
    “是啊!”余嘉鸿也上楼。
    “酒吧的歌舞表演刚刚开始,你不去玩玩吗?”唐太太问他。
    余嘉鸿客气地笑:“不了。”
    上了楼,唐太太看着余嘉鸿进房间。
    当年叶永昌让她和印瑶琳都一见倾心,比起这位余大少爷,年轻时候的叶永昌算个什么?
    上海滩的公子哥儿什么样的都有,这位大少爷跟那群顶尖的公子哥儿相比,也不会输分毫。
    今天早上,叶应澜那个丫头跟他,你侬我侬,难分难舍,那股子腻歪劲儿,她还以为两人是青梅竹马,搞到最后原来是一场乌龙婚事?这位还是临时顶替上来的?
    这样的话?她可不认为,这位余家大少爷是真心喜欢叶应澜。想来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只要是见色起意,那么这种喜欢,就像女人喜欢珠宝。不会因为有了一件稀世珍宝,而拒绝另外一件珠宝,哪怕这件珠宝没那么珍贵。
    想起当年印瑶琳从满是幸福的笑意到强颜欢笑,自己心里的畅快,她就想让这种感觉重来一次。
    兴许是想得太兴奋,直到深更半夜,唐先生回来,她都还靠在床头。
    “你怎么还没睡?”唐先生扔了外套,过来问她。
    唐太太从床上起来,给他解开领结,解开衣扣说:“我给你放水去。”
    男人洗了澡出来,坐在床沿,玩得是尽兴了,烦恼是一点都没少。
    上海那些工厂,都在找英商和美商合作,日本人在上海成立大道市,物色了商人成立“上海市民协会”,协会将成立宣言和章程,送给了日本驻沪陆海军当局。
    这是日本人在拉拢上海的商人,而这件事发生之后,立马引起了沪上各界反响,大骂这些商人是“汉奸”,甚至牵头的一个大富商在外出的时候被暗杀了。这可吓坏了,他们这些本来在观望的商人。
    租界是孤岛,原料要进来,成品要出去,跟日本人苟合,这样物资能够进出,这会被骂汉奸,甚至会被杀。
    最最安全的就是找到英商和美商做靠山,大家都想找,哪儿那么容易?他原本想的是找鸿安百货,好歹也是海峡殖民地的商人,虽然叶家实际上是宁波的。
    随着深入了解,才知道叶家在南洋的关系,实际上是余家的关系,而这个余家才是跟英商有极深的关系。如果能跟余家深入合作,海上运输解决了,英商靠山解决了,甚至他还听叶永昌说,跟余家合作的克拉克家族在印度有棉花种植园,要是还能倒腾棉花,他真是可以想象,这是老天要让他发大财。
    怎奈叶家老太爷请了一顿晚饭,他了解了一下余家的情况。
    余老太爷已经不太管余家的生意了,主事的是余修礼。
    原本是想着余家和叶家关系深厚,恐怕是余家让大少爷跟着岳父出行,叶永昌能教教这个女婿。
    这才出来一天,唐先生就发现了,余大少爷对叶永昌这个岳父没有半点讨好,似乎还很疏远。
    唐先生擦着头发说了几句烦心事,唐太太坐起来说:“你以为我今天是长舌妇,想要嚼舌根,要去打听这位余家大少爷跟叶家小姐的事?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第96章
    唐先生刚才下飞机进酒店就很不高兴地跟太太说了他的不满。
    没错,她是和叶永昌的亡妻是同学,是手帕交,当年叶家的姑娘因为年纪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她了,这点情谊基本上就等于没有了。
    她居然还拿自己当成是这位余家大少爷的长辈,飞机上问东问西。
    叶永昌也说了,余老太爷是一个非常古板的人,余家规矩很大。这种人家很讨厌别人,瞎套近乎,瞎打听,真的很冒昧。
    “胡乱打听,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问题?”
    唐先生把毛巾扔在沙发上,看向靠在床头的太太。他的这个太太八面玲珑,确实也为他拉了不少生意,但今天实在不应该。
    “里面还有一件,你听了都要瞠目结舌的故事。”唐太太把鸿安钟经理说的余家临时换新郎的事讲给男人听。
    她问:“余嘉鸿从小留洋,受了西洋教育,回到家就被迫娶了自己堂弟不要的女人,还能跟这个女人蜜里调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唐先生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来:“叶家大小姐明媚端庄,余嘉鸿一见钟情也有可能。”
    “确实是一见钟情,但是一见钟情的感情有多牢固?”唐太太笑得开心,“荣毓在德国的时候,不是竭力说不想要包办婚姻吗?你大哥逼着他回来,见了二少奶奶一眼,不是乖乖成亲了吗?不也是咱们家二少奶奶长得好?可成亲不到一年,他不是搞大了一个女学生的肚子,只能把人家娶进来做了二房。”
    “不是,你琢磨这些做什么?他对叶家姑娘能不能长久,我估计叶永昌这个亲爹都不关心。你关心个什么?”唐先生说。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可以配多少个茶杯?”唐太太看着他问,“说什么家里的规矩?现在新时代了,一定不能纳妾,就不能离婚?你想要余家的轮船帮你运东西,你想要余家的背景护着你的工厂,你想要从印度进口棉花,靠着叶永昌那点七拐八弯的关系,能做到?”
    唐先生说:“你没听说,叶家和余家联姻是老一代的情谊吗?”
    “祖辈啊!那天的场合你没看出来,余先生对叶老先生十分尊敬,但是对叶永昌就很一般了。再说你看看余嘉鸿对叶永昌的态度就知道了。老一辈都隔代了,还真能控制孙子?”唐太太哼哼了一声。
    “让我把自家的姑娘送给一个有妇之夫,我可做不出来。”唐先生上了床,“这事不要再说了。”
    “现在上海都是自由恋爱,这些年离了老家的旧式妻子,迎娶女学生的还少?家里六小姐和七小姐都是花季年龄,都是上海滩的时髦女郎,追求爱情,也正常吧?”唐太太扒拉着唐先生的肩膀,“而且,你没听见吗?这位大少爷,跟我们去了上海,回来是待在香港。我就奇怪了,既然两人这般情浓,为何这位叶家大小姐不跟到香港?任由年轻的丈夫一人独宿?”
    “老派的人家,儿媳妇得在家伺候公婆。”唐先生口气已经变了。
    “余大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是男人,你知道的呀!”唐太太这才躺下道,“你自己想想,你是靠着叶永昌这个似乎搭边,又不太搭边的岳父,还是说你自己做他的岳父?和余修礼结成亲家?
    她说完闭上眼睛睡觉,留着男人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第二日,从西贡飞香港,叶永昌在香港有两位姨太太自然要回家,唐家夫妻和钟经理去酒店,他们都在港岛,余嘉鸿则是直接去轮船公司,轮船公司在码头。
    所以出了机场,他就跟几个人分别,叶永昌跟他说:“嘉鸿,晚上来家吃饭。”
    “爸,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就过来。”
    余嘉鸿接到家里的电报,扔下手头的事回星洲,纵然这段时间香港这里他已经理得比较清楚了,能做到忙而不乱,不过现在香港公司还是压力最大的。
    他进了公w.l司,和轮船公司执事边巡查边聊,执事说:“果然处处都如大少爷所料,幸亏您还从理查德手里买了五条船,现在其他欧美轮船公司纷纷重开上海到香港的航线,理查德都快疯了。”
    日本人攻打上海打得激烈,尤其是在长江口封锁,大的轮船公司,可以撑着,小的轮船公司每天的维护费用不少,而且这个情况不知道有多久,就想要出售,这位通过卖仓库的洋行找到了他,想把手里的五条船卖给他。
    余嘉鸿这个南洋来的有钱有点傻的小子,也算是在洋人圈子里有点名气,他连船实际情况都没看,而是看了纸面情况就买了下来,当时理查德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现在各家开始要恢复了,而且运费大涨,自然是肠子都毁青了。
    “现在增加不过是刚开始,接下去还会要跑更多,从现在开始,这条线反而安全了。”
    余嘉鸿和执事一起去修理厂看理查德卖给他的几条船,他当时从国内回来,这几条船签得比较急,理查德确实也隐瞒了船的一些状况,所以五条船还在进行检修,等检修好了,兴泰运力还能上去。
    跟修理厂的老板一起吃了饭,请他帮忙再加快,余嘉鸿这才离开轮船公司,摆渡到对岸,蔡运亨已经派了车子来接他去仓库。
    蔡运亨把他的办公室设在了仓库这里,车行也已经在最后装修阶段,乔启明也在这里办公,蔡运亨还叫上了纱厂的赵老板。
    等余嘉鸿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喝茶了。
    “应澜没吓着吧?”蔡运亨问他。
    “她没吓坏,我吓坏了。”余嘉鸿摇头,“还害得二舅舅白跑了一趟。”
    “没事就是上上大吉,其他的都是小事。”蔡运亨拿起公道杯给他倒了茶,“买粮的事,你电报里说得不明不白,现在仔细说说?”
    余嘉鸿以只陈述事实的口吻说:“我岳父家在上海有百货公司,新亚毛纺厂的唐老板一直给鸿安百货供货,而且唐老板的太太与我已故的岳母是同学,所以找到了我岳父,说现在上海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涌入了将近百万人,粮食价格暴涨……”
    乔启明伸手拍赵老板:“老弟,我们两家都是戆度(傻瓜),聪明人都是像唐家那样意思意思搬两家,剩下的留着观望。”
    “是啊!看着他们狠赚,我们两家家财损失大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赵老板也是苦笑。
    “嘉鸿啊!所以你也知道了,不想资敌的人家,路途艰险,万里之遥,我们也全搬走了。滞留在上海的,老实说,大多是摇摆的。但是你不能说他们对同胞没有同情心。”乔启明说,“这个唐家就是这样的,不过只要没有参加这次组建上海市民协会的名人富商,好歹还不算完全的没骨头。你说呢?”
    “嗯。”余嘉鸿也不反驳乔启明。
    他认为有些商人可能是受了1932年日本打上海,租界没有影响,三个月后战争也就停了,存在这样的心理没有搬,也有人是死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发迹地。
    当然就算是有人摇摆,只要不是像上辈子叶永昌那样真的跟日本人合作,而是后来无奈被日本人逼着做华商会会长的那位老板。
    那几年,日本因为战线拉得太长了,又和美国正式开战,补给跟不上,就死命搜刮南洋,抢走了星洲的绝大部分储备粮,当时给市民定量配给,刚开始每人每天还有五六两粮食,后来干脆用萝卜充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凡是能吃的都吃了个干净。
    霞姨每每说到这里,都会泪水涟涟,都会说:“要不是秀玉,嘉鹄和嘉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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