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些族人。
    她们早就知晓了。
    她还以为赔了这些布帛,就能掩盖此事,哪知这些人一个个都在看她的笑话。何氏顿时觉得胸口一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冲向喉口,头上的那朵簪花,如同千斤重,压得她都要抬不起头。
    “你们,你们……”
    何氏刚开口说话,她身边的管事妈妈立即跪下来:“都是二娘子的主意,要用虫蛀布来害谢大娘子。”
    “奴婢知晓不对,却不敢劝说。”
    “求大娘子饶过奴婢。”
    闹到这一步,谁都知道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在这么多族人面前丢了脸,二娘子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管事妈妈不想跟着二房一起死。
    何氏踉跄一步,低头看着那祈求的老奴,只想一脚踹过去,可惜她身体僵立在那里,竟然提不起多余的力气。
    “买足量的布帛弥补,还是奴婢劝说二娘子这般做的。”
    “二娘子一直拖着,是想……大娘子的买卖万一赔了银钱,族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等大娘子被惩办了,这些自然也能一并推给大娘子。”
    管事妈妈一口气将这桩事全都说出来。
    在场的族人对何氏露出愤怒的神情。
    “这些年二娘子没少做这样的事,”管事妈妈道,“之前对付三房就是这样的手段。每次只要三房领了活计,二娘子就暗中作梗,用族人来打压三房。”
    张氏听着鼻子发酸,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如今终于得到了伸张。
    “你们现在承认了?”杨钦狠狠地盯着何氏和管事妈妈,“我娘明明将被褥保管的好好的,是不是你们特意在上面喷了水,弄得长了霉?娘将我们买炭火的钱都赔给了族中。”
    “是,”管事妈妈道,“是二娘子……指使我们做的。”
    听到这里,于妈妈也跪下来:“奴婢也知晓一二,是三娘子受了委屈。”她得庆幸当时被派去了庄子上,否则光凭这一桩,大娘子定不饶她。
    “还有很多事,”杨钦道,“分给我家的米粮永远都是最差的,我吃的肚子疼,娘去向二伯母借银钱,带我看郎中,二伯母却说我是偷吃了柿子。”
    “二伯母不借银钱,族中人也不愿意接济,我娘走了好几家,最后李阿嬷给了两贯钱,还跟着我娘一同将我背去了医馆。”
    “那时候我就发誓,若是我没死,将来有了本事,定然要为自己改姓氏,绝不为杨氏门庭增添半点光耀。”
    “杨氏族人便是在我眼前饿死,我也绝不会舍半口粮食。”
    本来是说何氏,但小杨钦这番话,让在场的杨氏族人都低下了头,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
    族中郎妇不禁看向张氏和杨钦:“三娘子、钦哥儿是我们错了,我们着实不该那般……”他们怕何氏不假,却也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何氏听得这话,也跟着笑起来:“还好意思说我,你们手上也不干净。”
    说着何氏只想谢玉琰:“你们以为,她以后不会惩治你们?现在她还用得着你们,等将来她买卖做大了,用不着杨氏了,也会将你们舍弃。”
    “有道理,”谢玉琰靠在椅子上,看着屋中人,“兴许有一日,我嫌弃杨氏是累赘了,就会将你们丢下。”
    屋子里登时一静,众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杨氏抿了抿嘴唇道:“那也是我们做的不好,大娘子已经给我们够多了。”
    谢玉琰却不接话而是道:“将来我可能会走,但你们还可以依靠下一任族长,下一个掌事娘子,谁也不可能依靠谁一辈子。”
    这下众人就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谢玉琰接着道:“可靠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你们自己。若你们自己的路走歪了,这路上遇到的就都是恶人恶事,哪能有好日子过?”
    谢玉琰伸手指了指何氏:“二房的掌家大权是如何拿到手中的,你们比我清楚。看着他们富贵荣华,你们是不是也心生羡慕?”
    “从二房掌家的那一日起,你们大多数人的结果就注定了。”
    “迎合掌家人喜好,为他们做事,从前觉得他们做的事不对,看多了,也当是寻常。”
    “这就是为何上梁不正下梁歪。”
    “将恶事当做寻常,对族人冷漠、陷害也是理所应当,只要能拿到银钱,什么都能接受,他日凌驾于他人头上,也会如此约束、施压、残害其他族人。”
    “今日的二老太爷、二老太太、何氏、杨宗道就是明日的你们。”
    谢玉琰慢慢站起身:“说我利用你们也没错,我孤身一人,有亲族傍身更容易站稳脚跟,但在我手下做事,你们可曾被亏待?”
    众人摇头。
    谢玉琰道:“让你们拿银钱,让你们为我奔走,每一笔我都会算的清清楚楚,每一次我也都有言在先。即便将来我让你们陪我搏一场,我也会说个明白,是否跟随都由你们选择。但也要承受相应的结果。”
    “就算有一日我不在杨氏,不在大名府,你们也不至于亲族反目,互相猜忌。还能有人得到全族人信任,继续带着大家往前走。”
    众人这下明白了。
    大娘子的意思,只要他们走上正途,将来总归错不了。
    “这些你们要感谢三房,”谢玉琰道,“没有三房,我也活不下来,你们也不会有现在的光景。”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谢玉琰说着将杨钦的手拉起来,“你们心中要明白,谁才是你们的依仗。”
    杨钦一脸惊诧地仰头看着谢玉琰。
    “今天的事说透了,大家日后也不用再为此生嫌隙,”谢玉琰道,“谁都做了些什么,我便是没有亲眼所见,也能看出一二,眼下屋中的人,皆非恶徒,或者说尚有善念。”
    说到这里,谢玉琰微微一顿,她低头看向杨钦:“族人血亲,还是依仗,他们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们,若非这样思量,你早就拦着我,不让我用他们了对否?”
    杨钦紧紧攥着手。
    谢玉琰道:“话说的狠,但你与你祖父、父亲、母亲一样心软。”
    杨钦眼睛通红。
    谢玉琰再次看向杨氏族人:“三房仁慈没错,但我却不一样,若是有人死性不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杨氏族人忙道不敢。
    谢玉琰又踱几步,到了何氏面前:“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事还需有个结果,否则永远是个难解的疙瘩。”
    何氏心中一颤,登时感觉到有个巨大的阴影将她牢牢笼罩,她的牙齿都开始打颤,生怕谢玉琰再说些什么。
    但谢玉琰的声音还是再度响起:“从前二房如何对付三房的,是否有隐情,你们可以私底下告予我知晓,待我找到证据,一纸状书告去衙署,这样大家全都了结了心事。”
    “谁也不用再担心被算旧账。”
    “这个法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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