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青明脸上笑意骤然凝固。
    他神色阴沉望着面前少年,冷冷说道:“谢真!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
    虽这么说。
    但景青明并没有直接攻上来。
    他之所以“姗姗来迟”,便要先等上一等……等的便是山野散修第一拨登门拜访。
    如今谢真府邸门前已经打过一场,此刻再战,他依旧选择了最保守的打法!
    景青明冷哼一声,一缕剑念高高悬起,神魂之讯立刻扩散而来,随他一同前来的银月宗弟子,顿时向着四面八方掠散开来,每个人所踩位置,都有讲究。
    “剑阵?”
    谢玄衣瞥了一眼,忍不住嗤笑出声。
    “不错……算你识货,正是剑阵。”
    景青明双手合十。
    他背后那座剑气洞天,缓缓升起,近百道银白剑气逐渐叠加在一起,拼凑成一把高耸垂立有百尺之巨的重剑。
    重剑犹如雪白瀑布,剑尖对准地面。
    倾泻而出的剑气,冲杀莲花峰草坪,带出阵阵寒意。
    不得不承认。
    景青明与先前那些前来问剑的“散修”,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此次剑气大典。
    方圆坊认为,他很有机会闯入前十!
    景青明也并不是谦逊之人,他早在动身之前,便放出话来,此次剑气大典,他剑指前十,势必拜入金鳌峰!
    轰隆隆!
    莲花峰草坪掀起大风,谢玄衣四面八方站定的那些银月宗弟子,一个個祭出本命飞剑。
    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一处阵眼位置之上!
    每一缕剑气!
    都化为笔直锁链,射向那把高悬重剑!
    在这大阵匡扶之下,景青明背后的重剑不断汲取天地元气,不断壮大,最终足足有一座小山之高!
    “此阵……何名?”
    谢玄衣仰首望着那通天之剑,眼神有些感慨。
    他怎么觉得,这剑阵有些眼熟?
    “此阵,名为‘千钧瀑’!”
    景青明冷笑一声,道:“此大阵需集十三位弟子之力,才能落定,乃是我师尊闭关十年所悟!谢真,你运气不错,乃是第一个见证此阵出世之人,今夜,景某便拿你来正名!”
    “千钧瀑?”
    谢玄衣对景青明的话置若罔闻。
    他默默看着那高垂之剑。
    剑气泄地,的确如同瀑布一般——
    如果没有记错,当年登顶剑道魁首之后,他曾受邀去过一次江宁,为谢氏开坛讲道,那一次讲道,五湖四海,来了许多剑修同道。
    “银月宗……”
    谢玄衣皱了皱眉,努力回想着方圆坊案卷上的信息。
    那盘点大褚南离各大宗派的信息,实在有些太多太杂,他还没来得及看完。
    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跃入脑海之中。
    谢玄衣望着离地悬空而起的景青明,想了许久,摩挲下巴问道:“你师尊是……姬浩命?”
    “大胆!师尊名号,岂是你能直呼的!”
    景青明怒喝一声!
    他双手虚握重剑,一剑斩下!
    珰的一声!
    那流淌银白月华的巨大重剑,对准谢玄衣头顶砸去,这一剑裹挟天地之威,掀起狂风如浪,最终在莲花峰草坪之上,砸出一道粗长沟壑!
    “呼……”
    景青明眯起双眼,重剑缓缓回升,他盯着剑气犁出的沟壑位置。
    烟尘四溅。
    一道十分显眼的黑衣身影,就站在沟壑之旁。
    “千钧瀑落空了?是被躲掉了么?”
    景青明瞳孔骤然收缩,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谢真没有挪动过脚步。”
    自始至终,谢真都没有动过。
    这是什么情况?
    景青明心头忽然升起不好的反应。
    “还真是姬浩命啊……”
    谢玄衣神色有些复杂,他望着那高悬天顶的银白重剑,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开坛讲道的景象。
    在那时候,曾有一人,始终纠缠自己,想要与自己问剑。
    已经登顶剑道魁首的谢玄衣……自然不会随意与其他人比试。
    于是。
    他便当着那纠缠之人,对着不远处的山水,随意挥出了一剑。
    一剑断山,开瀑!
    当年谢玄衣随手挥出的那一剑,乃是他经过玉屏峰时,无意间所悟……于是这一剑的剑意之中,便夹杂着当时悟道时的场面,以及意境。
    瀑布,寒气,断山。
    如今景青明所凝聚的剑阵,便正好夹杂着这一剑的几道意境,所以看上去十分眼熟。
    而那一日的纠缠之人,正是姬浩命。
    “一缕剑意,竟是坐悟了整整十年吗?”
    谢玄衣看着那千钧瀑剑阵,觉得有些无奈。
    当初挥出那一缕剑意。
    当真只是随意而为,为了打发姬浩命罢了。
    后者看到那一剑后,便不再纠缠……疯魔一般坐在了断山之前。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谢玄衣如今看着这剑阵,只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为了还原当年那一剑的威势……
    姬浩命苦思十年,最终采用取巧的方式,让十三位弟子来“凑出”足够数量的剑气,去模拟那一剑的意境。
    这一剑,此刻由景青明施展,倒也算是还原出了五六分的风采。
    但却始终差了很关键的一点。
    “若无一去不还之志,持再重的剑,也无意义。”
    谢玄衣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座剑阵有些意思,但伱……不行。”
    “大放厥词!”
    景青明神色阴郁,厉声喝道:“一介武夫!也配谈剑!”
    他双手再次结印,那通天之剑,高高举起,剑尖凝聚的剑意,犹如宝瓶倾泻。
    滚滚剑气,如瀑布般垂落!
    谢玄衣依旧只是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掌,轻轻勾了勾指尖。
    狂风呼啸之中。
    远处老树一根枝干断裂——
    嗖一下。
    那根断裂木枝笔直向着谢玄衣掌心掠来。
    啪嗒!
    木枝掠入掌心!
    谢玄衣攥住木枝,轻轻挥了挥。
    此时此刻,莲花峰草坪已被剑气铺满,狂风如龙吼,剑气如凤鸣,这根干枯发黄的树枝在凛冽剑意包裹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之声。
    轰隆隆!
    重剑砸落,银白剑气铺天盖地砸来,谢玄衣缓缓抬起头来,悲悯注视着这把几乎将整个视野都填满的银白巨剑。
    他抬起手臂。
    将一缕元气,附着在木枝之上。
    然后对准剑阵最薄弱的一点。
    轻轻点去。
    ……
    ……
    “你说什么?”
    “谢真没有关门避战,而是主动问剑?而且是对所有人问剑?!”
    江宁世子府邸山顶,整夜灯火通明。
    那些山野散修,大多已经散去,但依旧有好些年轻大人物,在此处饮酒,也在“看着热闹”。
    江宁世子作为地主,邀请诸位新贵前来结交,自然要露面,只不过端着酒盏,亲自敬酒一圈之后,便默默离去,独自去往府邸后方,踏入香火斋主布下的气运大阵之中。
    谢氏的暗探,不断传来情报。
    谢真问剑所有人……这个消息传入府邸,让府内响起一阵欢声笑语。
    一位年轻世家少爷微醺开口:“这家伙疯了吗?问剑所有人,然后呢?”
    那位探子神色复杂,如实汇报。
    话音落地之后——
    府邸里的笑声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谢真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遍?”那位年轻少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而后手中酒盏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疯子……这谢真真是疯子……”
    紧接着他想起了某件重要之事,连忙问道:“那景青明呢!景兄不也率人前去了么?”
    那位暗探面色犹豫,小声说道:“景青明……也败了。”
    “景青明也败了?”
    江宁世子府邸中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这位年轻少爷无法接受现实,他喃喃说道:“景兄可是洞天境,他还带着十三位银月宗弟子……世子殿下曾说,这千钧瀑剑阵,一旦施展而出,即便是他,亦会觉得无比棘手……”
    “你可曾看清,这谢真的本命飞剑是什么?”
    这一问。
    让暗探有些为难。
    “没看清?”年轻少爷皱眉。
    “不是没看清。”
    暗探苦笑一声,说道:“而是……没有。”
    “没有?”
    府邸众人一阵茫然。
    “先前谢真虽说是主动问剑,但用的都是拳头。”
    那位暗探低语说道:“后面对战景青明,他倒算是用了剑,不过……”
    “不过什么?”
    这几位年轻权贵,面色着急,不知为何停顿。
    “不过,这谢真用的,只是一把木剑。”
    暗探叹了口气。
    “准确来说,谢真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枝,击败了景青明,以及银月宗的‘千钧瀑’大阵。”
    这些权贵们听闻消息,个个呆若木鸡。
    “剑阵被破,景青明受了重伤,其他弟子,也都失去了意识,现如今,他们都被真隐峰送去救治了……”
    那暗探苦笑说道:“接下来的剑气大典,恐怕银月宗是无缘了。”
    ……
    ……
    “景青明实在让人失望。”
    云雾笼罩的气运大阵之中。
    江宁世子背负双手,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戏谑:“银月宗苦悟十年的‘千钧瀑’剑阵,连谢真的本命飞剑都没有逼出来……打到最后,对方只是用了一把木剑,就把重剑敲碎,大阵击穿。你能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么?”
    “这一战,的确出乎意料。”
    香火斋主坐在大阵之中。
    他一如往日那般,借着此山山势,默默观察着大穗剑宫诸峰的气运流淌。
    香火斋主长叹一声,道:“不过真正让贫道意外的,倒不是景青明落败,而是这谢真的实力……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
    谢嵊微微挑眉。
    “千钧瀑剑阵,这景青明当着殿下之面,粗略施展过几次。”
    香火斋主困惑说道:“此阵威力不容小觑,就算能够拆解……可也要费上许多功夫。这谢真怎么做到,一把木剑拆开千钧瀑的?难道他其实还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阵纹师?”
    “……”
    江宁世子闻言之后,陷入沉默。
    “没道理,实在没道理。”
    香火斋主将气运大阵,对准莲花峰方向,无论他怎么看,这莲花主峰,都是一片凋零残破之象。
    而他将大阵气运监察方向对准莲花峰下的那座古旧小院。
    看来看去,更是看不出端倪。
    那个少年郎。
    就如自己先前看到的一样。
    死气沉沉,命相残破。
    这种人,看上去连“活”都“活”不长久,又怎能与天龙之相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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