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音的邀请,有些出乎谢玄衣意料。
    他并非刻意来此山门拜访。
    原本只想找个借口,就此离去。
    如今姜妙音开口相邀,若是拒绝,反而显得不礼。
    “既如此……”
    谢玄衣缓缓转过身来,双手抱拳:“谢某,谢过姜山主好意。”
    “诸位,请随我来。”
    立于山门之前的白衫女子,对着众人遥遥行礼。
    玉屏峰乃是大穗剑宫禁区。
    玉屏之后。
    便是大穗剑宫敕守千年的“雷池重地”,亦是整座剑宫最为珍贵的宝藏。
    三十三洞天!
    在大离王朝,佛宗子弟,修到后面,会得证“菩萨果位”,甚至还有“在世活佛”这种说法,无论是菩萨还是活佛,抛开身份地位,单论实力,都绝对是当世一流。
    原因很简单。
    他们执掌“佛国”。
    所谓“佛国”,便是“洞天”,在道门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名为“秘境”。
    掌中佛国,天元秘境,洞天福地,便是如此。
    真正顶级的大人物。
    不仅仅要修出自己的“大道”。
    更要有着独立开辟一方小世界的通天神通。
    大穗剑宫之所以可以香火绵延,屹立数千年绝巅不倒,便是有这三十三位登临绝顶的“剑道先贤”,陆陆续续为剑宫撑起脊梁。
    他们死后,洞天犹在。
    这三十三洞天,便是大穗剑宫最珍贵,最重要的禁地!
    只有历代掌教,以及诸峰山主,才有资格踏入,而玉屏峰山主,便是历代剑宫,负责镇守此地之人。
    踏入山门,大雾散去。
    面前是巍巍高山,以及一望无垠的石阶。
    剑气如游鱼,流淌在玉屏峰石阶之上,此地元气浓郁,几乎凝成实质,而剑气则是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便可触碰。
    叶清涟身后这些弟子,年龄都很小。
    她们拜入百花谷,也就这几年的功夫……大穗剑宫封山都已十年。
    这些年轻弟子,哪里见过这般恢弘景象?
    一时之间,全都看得出了神。
    百花谷乃是青州剑修圣地,当今谷主,境界不俗,可与剑宫相比……无论是实力,还是底蕴,都要差了一些。
    白衫女子轻声开口:“诸位,玉屏峰留有掌教敕令,以及剑气威压。此地不可驭剑,还请随我一同徒步登山。”
    “徒步登山?”
    百花谷一行弟子闻言,仰首望去,神色微变。
    玉屏峰不知有多少台阶。
    “客随主便,自当如此。”
    叶清涟轻轻拂袖,望向身后弟子:“你们,跟在我身后便是。”
    说罢,开始登山。
    谢玄衣紧随其后。
    每一步踏出,都有轻微压力。
    剑气迎面而来,对他而言,这压力并不算大,几乎可以忽略。
    至于百花谷那些女弟子,则不一样了。
    好几位面色已经通红。
    叶清涟并没有出手相护,她们也无人叫苦,就这么一路默默坚持下来。毕竟是以“百花谷”之名前来拜访,再怎么着,不能让人小觑了自己宗门。
    谢玄衣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望着山顶云雾,陷入回忆之中……
    当年自己初次攀登玉屏峰,也与这些年轻弟子一样,虽是咬牙撑了下来,不过回去之后,由于太过劳累,倒头睡了整整两天。
    若没记错。
    掌教师尊留下的剑气敕令,并不针对诸峰山主,以及莲花峰真传弟子。
    后来他出入玉屏峰,便一直是驭剑而行。
    “叶姑娘,谢公子。”
    山顶之上,有一袭白衫,垂坐于瀑布之前,已在玉案前沏好了茶水。
    姜妙音戴着一顶雪白帷帽,遮去了面容。
    领着众人登山的那位女弟子,微微一礼,就此告退。
    山顶寂静,唯有瀑布之声,冲刷不绝。
    初闻并不嘈杂。
    反而极其空灵,让人心生安宁。
    不过仔细去听……也有些许萧瑟冰冷之意。
    先前在山门之处,姜妙音以神念之身,与众人相见,那道缥缈之影,令人心神震颤。
    美得不可方物,犹如天上真仙。
    可如今与本尊相见。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冲击”,“震撼”。
    神念之身,毕竟是一场梦幻。
    现实中的姜妙音,肌肤仍然雪白,但也有血色……或许是那顶帷帽,遮去了面容,于是这位天上真仙,便只有隐隐约约的身姿,可供人观赏。
    依旧很美,但却让人觉得。
    有些孤独,有些萧索。
    “……竟是比当年还要瘦了许多。”
    谢玄衣看着姜妙音,心湖之中,情不自禁迸出了这么一念。
    十年未见。
    姜妙音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哀意,冷意。
    叶清涟望向姜妙音的神色,也十分复杂。
    她看得出来。
    自己这位“故友”,虽然以帷帽遮面,但整個人却被哀伤笼罩。
    十年前,谢玄衣葬身北海。
    姜妙音自锁玉屏。
    这股哀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百花谷几位弟子,由于登玉屏峰,被剑气洗涤之故,各个呼吸急促,站姿也颇为狼狈,东倒西歪。
    姜妙音见此情景,抬袖拂过,一缕温和神念,挨个掠入她们身躯之中,不过数息,众人面色的红晕便逐渐褪去,呼吸也逐渐平缓。
    “玉屏峰上‘剑气’,可以洗经伐髓。”
    姜妙音温声说道:“诸位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也算是一桩造化。”
    “谢过姜山主。”
    “谢山主。”
    众人皆是行礼。
    “这玉屏峰毕竟是大穗重地,剑气敕令在上,寻常人难以承受。”
    “诸位初次上山,能够登顶,便已是颇为不易……”
    说到这,姜妙音将目光投向谢玄衣,她将玉案上的那盏热茶缓缓向前推了推,漫不经心地问道:“谢公子资质不俗,是初登玉屏峰么?”
    “自然。”
    谢玄衣面不改色,将热茶端起。
    停顿一下。
    他轻轻啜了一口:“大穗之名,在下倒是早就心驰神往,只可惜十年封山……整整十年,实在太久。”
    “十年,很久么……”
    姜妙音闻言,微微垂眸。
    她轻轻自语了一句。
    而后便是长叹。
    “十年,真的很久。”
    姜妙音将另外一盏茶推至叶清涟面前,诚恳说道:“叶姑娘,这十年……让你苦等。”
    “苦等……”
    叶清涟并没有喝茶。
    她甚至没有端起这盏茶。
    自登顶之后,她的目光都停留在姜妙音身上,一寸都没有离开过。
    “只要能等到今日……十年,便不算什么。”
    叶清涟看着坐在瀑布前的帷帽女子,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不再轻松。
    “你应当知晓,我今日上山,所谓何事。”
    二人自幼相识。
    修行之后,叶清涟将姜妙音视为毕生宿敌。
    无论是大褚北狩,还是天骄榜大比,这一路走来……叶清涟都与姜妙音有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比试。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每一位修行者,都有心魔。
    而叶清涟的心魔,不是别人,正是姜妙音。
    这封山的十年。
    她太渴望能与姜妙音再战一场了。
    晋升阴神,成为百花谷少谷主……这十年来的喜悦,根本不值一提。
    对叶清涟而言。
    姜妙音,已经不止是心魔,更像是一种执念。
    因为大穗封山。
    这执念便被困锁在心湖之中,愈发高涨,如今……终于冲破堤坝。
    “咔嚓,咔嚓!”
    叶清涟缓缓坐直身子,她高亢的战意,便犹如剑气出鞘,布满了整座玉屏峰山顶。
    瀑布倒挂,湍流不息,此地常年冰冷萧瑟。
    然而在盏茶功夫。
    枯壁之中,钻出绿色枝芽,枝芽蔓延形成藤蔓。
    叶清涟的“大道意境”,已经将玉屏峰山顶笼罩,通天藤法相展露一方神通。
    就连气势磅礴的剑气洞天,也隐隐有浮现之相。
    “十年前……我欠你一战。”
    姜妙音看着自己故友,语气之中带着歉意,以及愧疚。
    “不错。”
    叶清涟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强迫自己直视着内心最害怕,最恐惧的那道身影。
    “十年之后,大穗开山……”
    “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一战!”
    叶清涟挺直脊梁,提高声音。
    她说出了自己等待了十年的这句话。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她的剑意,几乎快要布满整座玉屏峰。
    “我知道……”
    姜妙音微微皱眉,无奈问道:“只是,一定非要今日,一定非要此刻?”
    “不错!”
    叶清涟没有回避。
    她缓缓站起身子。
    嗡嗡嗡!
    整座玉屏峰山顶,都回荡着锵然剑鸣,每一位百花谷弟子都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震颤作响的佩剑,神色茫然,以及震撼。
    在来之前。
    清涟少谷主可没对她们说过,今日登山,是为了此事!
    “师尊……三思。”
    “今日大穗剑宫开山,百花谷若是问剑,或是不妥啊……”
    有几位弟子反应极快,连忙开口劝告。
    “不必多言。”
    叶清涟挥了挥袖,平静说道:“我意已决。”
    此次登山,她专程带来了自己的座下弟子。
    她知道,自己若是战败,这消息必定会传遍整个大褚。
    十年过去。
    她叶清涟不再只是叶清涟。
    她还是百花谷少谷主。
    若是输了。
    便不只是叶清涟输给了姜妙音,更是百花谷输给了大穗剑宫。
    “当真要如此?”
    姜妙音望着叶清涟,神色有些复杂。
    “百花谷,叶清涟。”
    叶清涟行了一礼,一字一句。
    “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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