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衣愿意点头答应,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邓赤城连忙拿了一件大氅,给沈妍披上,他本想顺势搀扶沈妍到自己车厢。
    但谢玄衣投去一个眼神。
    这位邓府家主只得悻悻松手,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车队重新启程。
    只不过这一次谢玄衣的车厢里稍显拥挤,姜凰,邓白漪,沈妍,三人挤在一起。
    “沈姑娘……欢迎啊。”
    邓白漪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妍垂首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多与邓白漪说些什么,只是坐在谢玄衣身旁,声音柔弱地问道:“多谢恩公施以援手,沈妍冒昧,还未曾问过恩公名讳?”
    “我姓谢。”
    谢玄衣停顿了一下,微笑道:“……单名一个真字。”
    十年过去,世上还有人记得谢玄衣么?
    应该还是有很多的。
    哪怕自己身处北郡,依旧应该小心谨慎,真名自然是不能用的。
    “谢真?”
    邓白漪轻轻默念了一遍,将这名字记下。
    沈妍扬起脸来,笑着应道:“谢真,这名字好。”
    谢玄衣哦了一声,挑眉问道:“好在哪?”
    “……?”
    沈妍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明显愣了一下。
    正常人谁会这么对话?
    “好就好在……谢是大姓。”
    沈妍险些没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恩公应该也知道,这几年大褚王朝,出了不少姓谢的大人物,像什么江宁王谢志遂,江宁世子谢嵊,总而言之……姓名与气运挂钩,想必恩公应该也是气运傍身的福泽之人吧?”
    谢玄衣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气氛很是尴尬。
    沈妍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现在感到了一阵后悔,自己似乎不该登上这辆马车。
    这一次,反倒是邓白漪无意识地救了场。
    或许是出于对沈妍的敌意之故,邓白漪没好气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谢姓大人物,我看也不过如此,你是不是漏了最重要的那位?”
    沈妍再次愣住。
    她茫然地看着对面女子。
    “当然是谢玄衣!”
    邓白漪怀中抱着厚厚的符箓,神情无比认真,就这么一字一顿,念出了那个名字。
    邓白漪恶狠狠问道:“若无当年谢玄衣,哪有如今的江宁王,和江宁谢氏?!”
    此言一出,车厢里的氛围更是沉寂。
    谢玄衣!江宁!
    这几个字,坠入心湖,如有千斤之重。
    谢玄衣一时有些恍惚。
    若干年前。
    谢氏在江宁地界,只是落魄贵族,有那么一些不大不小的威望声名,若无例外,便是日暮西山,逐渐熄火,最终被众人忘去……
    但偏偏出了一个谢玄衣。
    谢玄衣成名之后,江宁谢氏,便迎来了第二春!
    北狩之后,大褚皇帝厚赏,谢氏凭借此势,一飞冲天!
    讽刺的是,大肆宣扬与谢玄衣关系匪浅的“江宁谢氏”,其实举族上下,没有一位谢玄衣的亲人,更没有付出过任何实际上的心血,进行栽培——
    虽然谢玄衣出身江宁,但却只是不被重视的旁系庶出子弟,打小父母早亡,靠着江宁谢氏残留的一丁点威望声名,他在六岁那年,被送入大穗剑宫开始修行,此后便与谢氏再无往来……若说谢玄衣和江宁谢氏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那便是一个谢字残留的血缘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谢玄衣,成名之后,没有戳破江宁谢家的借势之言。
    若无江宁谢氏,他也无法拜入剑宫。
    当初他借了谢氏的名,才得以修行,如今功成名就,谢氏想要这个名,他便还回去。
    因果,因果。
    这便是因果。
    车厢里沈妍的一句话,将谢玄衣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谢玄衣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面对邓白漪的攻势。
    沈妍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其化解。
    “更何况。”
    沈妍想了想,笑盈盈道:“谢玄衣不是‘通妖叛国’的罪人么?大褚皇室列出他的种种罪状,十万里悬赏,听说通缉令都贴到南离国了,这位早夭剑仙的名声,如今可是一片狼藉啊!”
    “你……”
    邓白漪凤眼含怒,刚准备还击。
    “好了。”
    便在此时,谢玄衣亲自出面,叫停了这场闹剧。
    他低垂眉眼,端起一盏茶抿了口,平静说道:“都已经是死人了,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哼!”
    邓白漪瞪了谢玄衣一眼,虽然咽下了想说的话,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索性拂袖而去,离了这车厢。
    邓府车队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自家大小姐满脸委屈从谢玄衣车厢中离开,进入家主的车里,接着就是一通怒其不争的愤斥,丝毫没有避讳之意。
    这一通骂,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众人神情微妙,面面相觑。
    本来掀帘还想挽回一二的谢玄衣,此刻在心底轻叹一声,无奈合上车帘。
    回过头来,谢玄衣这才发现,此刻的车厢之中,倒是另有一番风景。
    “谢兄,可否帮个忙?”
    浑身湿透的沈妍,轻轻抖下邓赤城为她盖在肩头的大氅,就这么卸去半边衣裳,露出半边雪白如玉的香肩。
    她转过身子,继续卸下衣衫,露出大半个背部。
    “先前被歹人追击,我受了些轻伤,不知谢兄可否帮忙看看?”
    既然沈妍不避讳。
    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端着茶盏的谢玄衣小啜一口茶水,轻笑一声:“是有些伤,应是流矢掠过所致。”
    听到这回答,沈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瓶药膏,柔声道:“这是沈家的祖传药膏,烦请谢兄替我擦拭一下。”
    谢玄衣挑了挑眉。
    十年过去了,江湖上还是流行这一套吗?
    他意味深长说道:“哦?这不太好吧?你的伤看上去……”
    沈妍面颊生红,小声打断:“谢公子尽管施手便是,不必害怕弄疼沈妍。”
    称呼都变了。
    从谢兄,变成谢公子了。
    “不,沈姑娘误会了。”
    谢玄衣微笑道:“我想说的是,你的伤看上去已经快好了,根本无需涂抹药膏。”
    “???”
    沈妍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
    谢玄衣又道:“虽然箭伤不足为虑,但眼下有一件事却是至关重要……北郡天寒地冻,沈姑娘浑身都湿透了,还是抓紧时间换身衣服比较好。”
    “还是谢公子想得周到。”
    沈妍声音重新变得柔软似水,她往谢玄衣身边凑了凑:“若是公子不介意,沈妍便在这里更衣了。”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谢玄衣停顿一下,道:“只是现在这样……不太好吧?”
    沈妍柔声问道:“公子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车,有伤风化?”
    车厢狭窄,两人几乎挨在了一起,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清香。
    “沈姑娘,又误会了。”
    谢玄衣举起茶盏。
    “我的意思是……地方太小,这样不好。”
    “既然邓姑娘走了,不如你去坐到她位上?”
    谢玄衣微笑道:“然后你换你的衣服,我品我的茶。”
    沈妍脸上笑意再次凝固。
    这一次她彻底无话可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幽怨眼神望着谢玄衣,后者则是完全无视了这道目光。
    “这茶,不太行。”
    谢玄衣看着茶盏中倒映的碧波绿影,暗暗摇了摇头。
    邓赤城送茶的时候说,这是产自江宁地带的上好龙井,价格不菲,珍藏多年……谢玄衣觉得,这厮大概率是被骗了。
    又或者江宁的茶叶,在北郡放上太久,就会变一种味道?
    总而言之,这茶很是劣质。
    他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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