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不做好人
    担心自己唯一好友英年早逝,贾琏特意准备了点补品给李冬带回去。
    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李冬坦然接受,临上马车前看似随口的说了一句:“青云书院至今未再开门,我心忧之。本该是个读书的地方,为何会弄的乌烟瘴气。”
    “放心吧,青云书院真要倒闭,两位圣人不会答应,朝野文官们也不会答应,将来如何,谁知道呢?嗯,国子监的教喻们,大概是希望青云书院被关停的。可惜,也仅仅是希望,一些个老学究,甚至都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听得此言,李冬抱手作别:“受教,如此,我可心安矣。”
    目送好友离去,贾琏自觉不如李冬。
    林平的事情,换成贾琏遇见了,肯定是袖手旁观的,但李冬没有退缩,面对认为不公的事情,奔走呼号,营救同窗。尽管力有不逮,却实实在在的去做了点事情。
    这是一个有着朴素价值观的人,一个有信念有坚持的人。他没有选择做沉默的大多数。
    沉默的大多数中也有两种人,一种就是单纯的沉默,一种这是在沉默中学坏,甚至变态。
    两者都没大错,前者更令人敬佩。
    都不用贾琏反击,吴安中身后突然出现的张吴氏就一个暴击,抬手非常熟练的脑袋上一个脑嘣杀,伤害性不大,教育性极强。
    吴安中看看姐姐,眼里全是苛求。张吴氏淡淡道:“让安中跟着听一听也好,免得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劲,将来出去惹是生非。”
    贾琏的心目中,年轻人就该充满朝气和热情,吴安中这种时刻表现出不服气,想撸起袖子干一架的样子,才是一个正常青年的表现。
    “今日为何如此沉默?我见伱做了好大的事情,本以为你要炫耀一番的?”
    与之相比,李冬与贾琏的关系,属于交心的哪一款。
    “臭小子,你姐夫昨天还告诫你,会试时作文,切忌标新立异,行文跳脱。制艺乃代圣人言,不是让你表现自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和感受,你也得收着。上次会试落榜,难道教训还不够深刻么?”张吴氏不是长篇大论的教育,而是摆事实讲道理。
    尽管两人之间没少接触,但内心深处吴安中还是不服贾琏的时候居多。
    长姐如母,贾琏算是看到真实案例了。
    没有计较的意思,年轻人有点血气,很正常。真要是那种明明很年轻,却总是表现出城府很深的样子,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装的,那就是個变态。既然是变态,那就躲着他走。
    张廷恩在书房里等着,看见贾琏等人进来,冲吴安中挥挥手:“安中去做题目。”
    吴安中很服气,他很想留下来,听听两人都聊点啥。真的是非常好奇,这师徒二人经常关起门来,不带他玩。好气啊!
    贾琏也知道,最初吴安中看不上自己,即便是现在,吴安中对贾琏也没多少羁绊。
    “等着,今天姐夫出了三道时文题,我一定压你一头。”不服气的吴安中,转移战场。
    暂住张府备考的吴安中出迎,一脸哀怨的想说话,贾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递过去一本手写的习题册:“拿去,做完了我要检查的。”
    三年前中举那会的吴安中,要是被人这么对待,一定会报以老拳。我十七岁中举,你什么水平?现在不行了,贾琏比他更早中举,算经一道全面碾压,胆敢反抗,贾琏直接放【召唤师娘】的大招。
    需要辨别一下的是,少年老成和社恐不是一个概念。
    两人的关系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坏,就是熟人吧。
    如果不是张廷恩与张吴氏的因素,吴安中这种被家里人捧着长大,二十岁的小年轻,走大街上遇见了,贾琏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又缝休沐日,贾琏都不用召唤,主动前往张府。
    贾琏素来就是这样,我会敬佩你的所作所为,但我不会学你。
    这是亲姐姐,没跑了!
    张廷恩这才没即系撵人,看一眼贾琏没表示,也没坚持。
    开口如此刻薄,旁听的吴安中顿时眼睛一亮,难得啊,上来就开训。
    “李冬乃我唯一好友,不忍见他陷入案中,以免影响了明年会试,故而伸手。所作所为,不值一提。”贾琏在这不会遮掩真实的情绪,有话也是直接的说。吴安中在一旁见姐夫的表情欣慰,心头一阵失落,好戏看不成了。
    “嗯,如此说来,倒是符合你的一贯作风。既然没往心里去,为何情绪不高?”
    “呵呵呵,陛下首肯,内阁明发公告,整顿吏治只能从抓嫖-娼入手,如此局面,我见之,如何能情绪高涨的起来?再者,林平一案,我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却也只是看着顺天府处理案子,没有任何僭越。您说说看,我是该表扬自己呢,还是该鄙视自己?”
    一番话给张廷恩干沉默了,旁听者吴安中完全没听懂,云里雾里,我这是在哪?
    【整顿吏治只能从抓嫖娼入手】这句话,对于张廷恩而言,太扎心了!
    什么时候,官场潜规则变成了只能从下三路入手呢?
    旗帜鲜明的抓行政效率,抓反腐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你这话,将来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说。”张廷恩憋了一会,出来这么一句。
    看着老师脸色难看,贾琏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那不能,我可是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做不来一个正大光明的臣子。”
    张廷恩再次露出欣慰的表情,那种扎心的感觉好多了,怎么讲呢?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的人,才能感受到贾琏那句话的扎心。贾琏自认为做不到光明正大,那就更欣慰了。下三路怎么了,好用就行。
    “安中,你听了这些,有何感想?”张廷恩很突然的来一句。
    “君子坦荡荡……。”吴安中表情不屑的想表达一番,贾琏听到这开头,立刻开口打断:“私下里你要这么讲话,那就老实的闭嘴旁听。”
    非常的不客气,吴安中直接红温了,指着贾琏的手指都在颤抖:“你……。”
    “我什么我?就你这样的人,将来进了官场,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冠冕堂皇的话,以后在私下里少讲,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说正事前先来一段话,抢占道德制高点,这点值得肯定,但千万别当真了,原本是用来约束别人的道理,变成了约束自己,那你就已经输了。”
    互联网时代淬炼过的人,但凡有点脑子愿意思考的,都能看明白的本质。对于涉世未深,没机会经历信息轰炸的吴安中而言,这些话真的非常难得。
    张廷恩微微颔首,给了一个注解:“安中,这番话你不懂不要紧,但一定要牢牢记住,将来走上官场,在为官的过程中,慢慢的领会即可。”
    吴安中面对张廷恩时,便没有太多的顾忌了,直接反驳:“姐夫,我辈读圣人书,受圣人教育,辛苦一遭博得功名,代天子牧民,教化天下,如何能像贾琏所说那样做官?”
    张廷恩听了当时就乐了,看一眼贾琏眼神里的同情和怜悯,忍不住笑道:“贾琏,你来回应他这番道理。”
    贾琏其实也挺乐呵的,这人傻乎乎的,挺想毒打他一顿的。
    “他还没做官呢,就想教化天下了。回头给他个机会,哪里闹旱灾水灾了,哪里流民遍地,就让他去接替当地的官员好了。不用太长时间,有个一任官下来,他就知道如何做官了。嗯,一任三年下来,比跟他说任何道理都管用。”
    贾琏这么一说,张廷恩给气的一阵咳嗽,站在张廷恩身后的张吴氏,先是赶紧顺气,完了过来给贾琏的脑门上打一下:“别气你老师!”
    对此贾琏很是受用,这种不掺水的慈爱,在这个时空太难得了。
    看见贾琏如小猫一般眯着眼睛,张吴氏心里甚是贴慰,笑容满面的又揉了几下这孩子的脑门,这才转身回到张廷恩身后道:“难为琏儿了,话虽难听,却真心实意。”
    张廷恩笑着点点头,表情渐渐的肃然道:“林平一案,最终结案为,林平无罪释放,杨丰畏罪自杀,余者不问,顺天府判杨丰家产充公,取白银五百两,良田五十亩赔偿林平。”
    贾琏很安静的听着,张廷恩却皱眉问:“怎么不问一问,杨丰家资多少?”
    “我又拿不到一分一毫,有什么可问的?都余者不问了,无非就是杨氏族人得了一些好处后保证不闹事,顺天府所谓的家资充公,能有个几百两银子入库,那都是顺天府为官清廉了。至于赔偿林平银两和田亩,那真叫不得已而为之。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即便是死去的杨丰,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妻儿得以保全。”
    听完贾琏一番话,感受到他那种平淡的不带情绪的语气,张廷恩心里有点凉凉的。
    “你就不想表达一下感受?”张廷恩是真的好奇,这家伙怎么练就的这份功力。
    “要说感受呢,我更希望下一次陛下出手整顿吏治的时候,用的是考成法,杀一批贪官污吏,砍一群贪生怕死的武官。自上而下的让朝野看看,陛下有整顿吏治,打造盛世的决心。当然这个盛世的标准,我跟别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听到这一番话的张廷恩精神一振,果然还是那个年轻的有朝气的,敢于指点江山的贾琏。
    冷漠与沉默,不是不想改变,而是看的更深,更广!思想更成熟了!
    “说说你的盛世标准!”
    听到这话的贾琏陷入沉思中,努力的找一句话铿锵有力的话来表达一番。
    但是,思来想去,发现只有最朴素的表达,才是最有力最真实的表达。
    “我所思所想的盛世,应是人人可安居,人人能吃饱,人人能穿暖,人人在遭受不公的时候,有一个能讲道理的地方。即便是一介草民,在告官的时候,不用滚钉板,不用先吃一顿杀威棒。”贾琏没有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盛世。
    以上的话,放在所谓的康乾盛世,那也是做不到的。
    “你要求真高!”即便是吴安中,此刻也忍不住吐槽了。
    贾琏回头看看这厮,看的吴安中缩脖子躲闪的时候,这才开口:“眼下入冬了,京师首善之地,你每天起早一点,去城门口守着,看看每天有没有人冻死被收尸人拉出城外丢在乱葬岗。如果一个冬天下来,冻死的人不过百,我认可这就是盛世。如果做不到,我没脸说这是盛世。”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你说的盛世,那是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本朝近百年内部安定,已经算做的很好了。”吴安中不忿的反驳。
    贾琏不屑的冷笑道:“你去城东集市上问一问那些卖儿卖女的父母,看他们怎么回答你。你不却吃穿,在家有人伺候着,你以为生下来如此,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那些人活不下去,不是因为他们懒惰,是因为这个朝廷,是因为那些肥头吃的大耳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敲骨吸髓的剥削。”
    吴安中被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脸色苍白,贾琏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开口圣人,闭口圣人,圣人说天下大同,哪一朝哪一代做到过?老百姓吃糠咽菜都吃不饱,你跟我讲古往今来莫不如是?遇见个灾年,百姓活不下去了,拿着锄头菜刀去你家吃饭的时候,你再说这个屁话吧。还圣人言呢,圣人见过陈胜吴广么?圣人见过张角么?还是说圣人见过黄巢?我告诉你,圣人连秦始皇都没见过,他说的话能放在现在用,不是因为他说的对,是因为当权者需要这天下的人有一个统一的道德认知。”
    吴安中被说的无法反驳,却依旧不肯服气,最后挣扎一句:“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该因所言乃放眼四海皆准的道理。”
    这话又给贾琏逗乐了,噗嗤一笑道:“放眼四海皆准?你现在去天津,租一条海船,出海去问一问那些海盗,看他们认不认你的道理。运气好,你还能遇见从欧罗巴来的商船,你可以问一问,洋鬼子认不认你的道理。你信不信,没等你讲道理,洋鬼子的炮弹就落船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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