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老臣们的算计
    沈廷扬的到来对朱慈烺而言可谓意义非凡。
    从小了说,水上路线的打通将使应天再次获得与外界沟通的渠道,让解除应天之围变得不那么紧迫。
    可若往大里说,这支拥有强大实力的明军水师说不得就会和朱慈烺发生某种反应,从而使江南战局产生战略层面上的改变。
    说来可笑,明军的内河水师最终虽因风浪而彻底覆灭,可在此之前却屡次败于李成栋这个骑将之手。
    其中缘由自是复杂无比,但若要强找一个主因,大略水师将官在舟船的使用方式上还是存着不小的问题。
    就拿苏州之战来说,吴志葵、黄蜚似乎只是将战船当做运兵工具使用,在入城部队遭到埋伏之后,水师竟慌不择路退入泖湖之中。
    随后李成栋以小船堵住出入河道并顺风放火,最终百余条战船便因船大运转不灵而尽数焚毁,二将与所部人马也于此役全军覆没。
    不过在这个时空,此战还未发生,也不知他们的命运能否发生改变。
    只是
    “岂有此理!殿下乃先帝亲立太子,如今更以坚守应天之功行监国事,他们如何敢抗命不遵?!”
    在晚上的接风宴中,沈廷扬将崇明岛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后徐瑜立时起身呵斥。
    “徐先生,莫恼,”朱慈烺朝徐瑜摆了摆手,随后便有些无奈地说道:“局面如此,恼也无用。”
    崇祯在时大军头虽已有些不听调遣,但小军头和各地督抚却还保持着对京城命令的服从。
    待到弘光继位,军头们无论大小都已各行其事,督抚们大约也已有了阳奉阴违的趋势。
    到了这时,朝廷权威已被大大削弱,朱慈烺自也不会指望凭个监国太子的名头就能让这帮人唯命是从。
    当然,监国太子的名头是有大用处的,但这用处却要看对谁来说。
    如当初的朱国弼就需要用这个名头从赵之龙手里夺兵权,而左梦庚则需要用这个名头来稳定军心。
    但于崇明岛诸将来说,有义阳王在手,着实没有必要往自己头上加一个实力强劲的婆婆。
    所以当越其杰说出让他们来拜见朱慈烺时,沈廷扬摆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殿下,诸位总兵对大明还是忠心的,否则也不会聚在岛上谋划反攻之事,只是.”
    沈廷扬解释了几句,可在“只是”二字之后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其实朱慈烺也能想来,无非就是身份真假的问题。
    先前有了这么一遭,无论自己是真是假,只要没能力拿捏这些军头,那么他们便有理由不听从应天的调遣。
    “沈先生不必多说,只要一致抗清,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出言解了沈廷扬的尴尬,朱慈烺便将酒杯端了起来:“来,来,来,满饮此杯。”
    殿下既已发话,旁人自也不再多言,可谁知他才将酒杯端起便听见了徐瑜的声音:“殿下这杯老夫代饮了。”
    先前徐瑜曾为崇明岛诸将之事恼怒,现在又出言阻止朱慈烺与沈廷扬同饮,二者结合起来仍谁都会以为这是在蓄意找事。
    但沈廷扬终归是文官出身,再加上他对诸将心思也略有不满,便也打算忍下此事与徐瑜碰上一杯。
    这般情形,徐瑜似是无所知觉,圆场解释的任务便落到了越其杰身上:“沈大人莫怪,殿下身上有伤,确不能饮酒。”
    有伤?
    堂堂皇家血脉,又有谁敢伤了他?
    “这是.?”
    闻言,沈廷扬立刻朝主位上看了过去,朱慈烺却也只能尴尬地说了一句。
    “先前被鞑子踹了一脚,不碍事,不碍事。”
    “殿下莫要诓人,我等已听常将军说了,那鞑子似乎是什么白甲兵,哪怕整个八旗之中也不过数百,这么一脚下去如何能不碍事?”
    徐瑜话音未落,朱慈烺心中便有些疑惑:徐老先生是稍耿直一些,但无论如何当也不至在这般场合屡次出言顶撞。
    事有异常即为妖,却不知这妖到底指向何处。
    “鞑子进过城?”
    “殿下亲自守城,鞑子如何能进的来?”
    正当朱慈烺心念转动之时,一阵对话之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只是徐瑜的话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却不知他是刻意如此还是
    话到这里,沈廷扬也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何会挨上一脚。
    老实讲,他也和徐瑜一般想法,并不支持朱慈烺以万金之躯亲临战阵。
    可同时他也知道,在皇帝出逃、各地望风而降之时能遇到一个不惧生死、甘冒箭矢的统帅对局面到底会产生何等影响。
    “难怪应天能以弱兵残卒与鞑子打得有来有回。”
    心念及此,沈廷扬缓缓从位中起身,随后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来到厅堂中央朝朱慈烺拜了下去。
    “蒙天不弃,得殿下力挽狂澜,可刀剑毕竟无眼,还望殿下为大明社稷、为黎民百姓保重龙体。”
    龙体
    这个词入耳,朱慈烺大略也就明白了徐瑜一反常态的因由。
    说白了,不就是想毫不刻意地拿自己的“光辉事迹”收沈廷扬的心吗?
    “沈先生快快请起,父皇都已在北京殉国,我只是稍稍为社稷出些力而已。”
    朱慈烺顺着两个老臣的谋划又与沈廷扬一番“君”臣相得,宴中的气氛便又重新融洽了起来。
    待到此时,他也才有机会问出最关心的事:“据我所知,走水路的话,崇明岛似乎离杭州不远,未知沈先生可有那里的消息?”
    “回禀殿下,我等至崇明岛不及旬月,还未与杭州取得联系。”
    听到这话,朱慈烺不免有些失望,却未留意沈廷扬的表情似是不太自然。
    杭州之地颇为紧要,一旦归于鞑子之手便等于将浙东明军堵在了山里。
    若再将几处碍口拿下,就连太湖平原都将彻底成为鞑子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不管朱慈烺的谋划能激起多少义军,鞑子都能从容消化,应天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城。
    先前困于应天,朱慈烺只能先紧着想法解围,现在有沈廷扬水师相助他便想着能否做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能与崇明岛水师取得联系已是出乎意料的收获,如何能再奢望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施加什么影响。
    “鞭长莫及,有心无力啊。”
    朱慈烺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发觉徐老先生正盯着自己,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放下酒杯,再次转移话题。
    “那便请沈先生说说苏淞的情况吧。”
    杭州的情况沈廷扬说不上来,但苏淞本就是他来应天的缘由,说起那里的情况自然头头是道。半晌之后,在场文武大体搞清了沈廷扬来此的前因后果,各人也便有了不同的思量。
    “殿下,老臣以为,当派一支得用人马助沈大人稳定崇明岛局势。”
    自梁云构之事后,钱谦益便甚少于军事上发表意见,可谁知沈廷扬话音将落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率先站了出来。
    “阁老,诸将只是不信应天仍在,于大明却是忠心不二的啊。”
    沈廷扬的正式官职虽是国子监司业,但他历经户部、兵部,并非徐瑜这种半生都在教书的老夫子。
    所以“稳定局势”这几个字方才入耳,他便立时紧张了起来。
    钱谦益的确有些急了,漫说沈廷扬并无这等心思,便是真有,又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话说的这么直白?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崇明岛而已,若真派兵把诸将拿下,以后又有何人敢与应天生出瓜葛?
    如此一来岂不是真就自绝于天下了。
    这一点厅中之人至少有半数能想到,但先前朱慈烺拒绝之时也没太多人在场,吃不准殿下心思的情况下却也只能紧闭嘴巴见机行事。
    如此一来将将活络起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了。
    “沈大人莫急,阁老只是担心你的处境,并无其他意思。”
    这般情形之下,善解人意、洞悉人心的越其杰便又站了出来。
    随后不等钱谦益再说什么他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阁老的担心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话音落下,场中刹那间变得一片寂静。
    先前的“稳定局势”听来倒有应天主动出击的意思,可现在“担心你的处境”就要两说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沈廷扬在获知应天情形之后当会支持朱慈烺,崇明岛上本打算拥立义阳王的人便会因此而改弦更张吗?
    如若不会,那么出上些不忍言之事大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吧。
    “当当不会吧。”
    “我知沈大人手下多是工匠民壮,若旁人真起了什么歹心你又该如何应对?”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朱慈烺另有打算却也不能不为沈廷扬的安全考虑。
    只是该派遣多少兵马却还需视岛上情形而定。
    “沈先生,岛上兵力如何?”
    “水陆军大约能有万余。”
    “战力呢?”
    “大约.大约比降军要弱上一些。”
    一些?
    多少是一些呢?
    若真比降军只弱一些,想来也不会希望应天派陆军相助了吧。
    看着沈廷扬吞吞吐吐地样子,朱慈烺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
    可转念之间却又有一事让他有些为难。
    该派何人领兵前往呢?
    细说起来,此次任务个人能力倒还摆在其次,关键是其身份不能太低,却也不能太高。
    低了容易让人轻视,说不得便会因此而惹出什么麻烦;可若太高,似乎就有种派来“钦差”监军的意思,如此就又会让崇明岛诸将对应天生出不必要的敌意。
    “殿下,不如就让舍弟领兵前去吧。”
    正当朱慈烺思量人选之时,一夜都未曾多说几句的徐胤爵主动为徐仁爵请命。
    从身份上来说,徐仁爵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作为当代魏国公从弟,他的身份恰巧算是不高不低。
    从临阵之能来说,他更能算是朱慈烺麾下的佼佼者。
    可崇明岛上情势复杂,一旦应变有误不但会让应天再次陷入围困之中,更会使这股抗清力量平白遭受损失,似他这般初出茅庐未经历练的却不知能不能应付的来。
    “殿下,舍弟机敏却又不失稳重,当无再好人选。”
    也不知徐胤爵是看出了当下局面还是吹捧自己的弟弟,反正他说出的话真真是自信无比。
    如此情形,朱慈烺确也没有别的选择,在争得沈廷扬同意之后便命徐仁爵领二百宿卫营与一百祝塘少年虽沈廷扬返回崇明岛。
    到了这里,正事便算是谈完,随后众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便各自散去,可当朱慈烺从忻城伯府出来之时却见朱国弼还站在门口。
    “保国公缘何还在此地?”
    “殿下,老臣有些话想说。”
    见他一副想要推心置腹的样子,朱慈烺心中顿时警觉了起来。
    平心而论,从一开始他对二位国公并无半点区别,可在之后的相处中无论王福平这边的情报或是自己的心里的感觉都让他认为此人并不可信。
    所以在之后的安排中,朱慈烺便杜绝他一切能够接触兵权的机会,甚至有了将其与旁的勋贵一同闲置的心思。
    可话说回来,这朱国弼并没有如梁云构那般与自己彻底撕破脸皮,场面上的样子却还需维持维持。
    “哦?国公所言当是老成持重,本宫自当洗耳恭听。”
    “殿下言重了。”
    朱国弼拱手弯腰算是稍稍谦辞一番,随后便面色严肃地说了起来:“老臣先前鼠首两端望殿下宽恕。”
    对他的来意朱慈烺虽不能说一清二楚,但多少也有些猜测。
    早先的应天怎么看都是一条将要沉没的破船,勋贵们自然没什么兴趣上来。
    而现在.
    现在自然还是破船,但好歹有人正在修补,而且看这修补之人水平似乎有希望带着这破船一路航行下去,那么勋贵们生出重新上船的心思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现在这样也能算是君臣相得,何必非要多些事端呢?”
    对方既已将话说透,朱慈烺也不打算再以他猜哑谜,淡淡地说了一句之后便面无表情地看着朱国弼。
    “殿下,若大明能够长久,我们这些与国休戚的勋贵自要比武将、文官可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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