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安格隆倒在了努凯里亚被下达灭绝令的五分钟前。
    难以想象的疲惫和痛苦,终究还是压倒了这位基因原体,而躺在他怀中的战斗兄弟,无声无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则是彻底崩断了山之子的内心之弦。
    长久以来,那支撑着他与屠夫之钉不断对抗,支撑着他在高阶骑手、角斗场和嗜血欲望的压迫下顽强前进的,最有力的柱石,也伴随着约楚卡那越来越虚无的身形,缓缓地随风飘散了。
    在觉察到他的小兄弟的手指变得冰冷的那一瞬间,麻木与茫然席卷了原体的脑海,甚至连屠夫之钉的怒吼,在此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因为努凯里亚人瞳孔中的灵魂,已然死去了。
    他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感觉不到悲伤了,他那足以撞碎战车的双臂用力地抱在了一起,却再也握不紧兄弟的手了,他那如同天神般威严的面容扭曲在了一起,却再也流不下滚烫的泪水了。
    原体前倾着身子,似乎想在狂乱的风沙中,再一次地找到自己的战斗兄弟,但最终,这伟大的战士却是扑了个空,像是头笨重的驼兽般倒在了地上:弓着身子,宽大的背部颤抖不已,仰天怒吼,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嘶嘶声。
    悲伤如同利剑,刺穿了最伟大的角斗士,安格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怒吼,忘记了抬起头来看一眼正在大火中灰飞烟灭的城市:这美妙的景象,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山之子最奢靡的梦想中,但当梦想成真的时候,他却连撇上一眼的兴致都已经没有了。
    是的,城市终于被毁灭了,是的,那些如同蛆虫一样的高阶骑手们,终于和他们的金塔一起,化作飞灰了,是的,那些在他们起兵时就从未设想过的伟大愿景,在今天也终于实现了。
    一切都是如此美妙,一切都是不可置信的伟大。
    但是,这一切,又和他安格隆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兄弟、他的手足、他曾发誓要与其同生共死的每一名同胞血亲,都离他而去了:山之子曾深爱过的、依恋过的、并发誓要为其奋斗终生的一切,也和他的战斗兄弟们一起,渐行渐远了。
    没有了他们,安格隆又算是什么呢:他是一名战士,却失去了战斗兄弟;他是一名角斗士,却没有了角斗的场地;他是一个努凯里亚人,可如今,就连努凯里亚这个世界,都要重归死寂了。
    他爱的,他珍惜的,他发誓要守护的一切,都没有了。
    甚至是他恨的,他指责的,他发誓要复仇的那些,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基因原体向着努凯里亚上空荡荡的风沙,悲鸣着。
    山之子的前半生在痛苦与哀伤中度过,这是可悲的:但更可悲的是,现在,就连痛苦与哀伤都要离他而去了,除了屠夫之钉,安格隆发现自己竟一无所有了。
    到现在,他该做什么?
    他又能做什么?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再去守护了,也没有什么东西会成为他的复仇对象了,甚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继续去摧毁了:那么,不能去守护什么,也不能去复仇或者摧毁什么的安格隆,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生至此,他学会的只有守护与战斗,复仇与摧毁。
    这個世界只教他了这些。
    而现在……
    安格隆看向他的双手:他只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力。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他侧躺在了地上,成为一具拥有着自己灵魂的死尸,屠夫之钉的纷扰无法让他的肢体行动半分,而外界的纷纷扰扰也溜不进他的脑膜。
    唯有空虚。
    唯有极度的空虚。
    原体呆滞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是继续躺在这里,与这个世界共同走向毁灭?还是听从屠夫之钉的怒吼,狂怒地冲向任何流淌着鲜血的生物,直到他们中的最强大者能够杀死他?
    又或者……或者……
    又或者什么呢……
    安格隆在脑海中问着自己,却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
    于是,他只能选择麻木地躺在那里,什么都不想,任凭那狂躁的红沙风暴,将这座不大的山岗席卷了一遍又一遍,任凭那些尖锐的石子,拍打在他的背部和脖颈上,如同刀刃一般的刺痛:那些打在他脖颈上的似乎,还要更痛一点?
    但就是在这样的疼痛中,原体却感到了他的身体在麻木,却感到了他的意志在迟缓,却感到了一股久违的睡意,或者说昏厥感?在慢慢地涌上他的脑海。
    在极致的痛快、挣扎、疯狂与悲伤之后,安格隆的灵魂能够留给他的身体的,似乎唯有这连基因原体都承受不住的疲惫了。
    他曾在雪山中不眠不休地战斗了上百个日夜,他曾在屠夫之钉的疯狂下与神的意志对抗,他曾在努凯里亚最伟大的沙暴中,强行撕开了前进的道路:现在,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这些奇迹的代价终于找上了他。
    在原体的空虚中。
    安格隆累了。
    他终于,累了。
    他想:睡觉了。
    或者说:逃避?
    “……”
    罢了,什么都好。
    逃避,就逃避吧。
    他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自暴自弃的想法在原体脑海中如流星般闪过,缓缓地拉下了安格隆沉重的眼皮,他倒在了他的战斗兄弟死去的地方,倒在了那个曾经关押了他整个童年的角斗都市,土崩瓦解的那一瞬间。
    于是。
    原体倒下了。
    睡去了。
    而他的前半生,也结束了。
    ——————
    “一切,算不上美好。”
    “一切,也不值得留念。”
    康拉德勾起了嘴角,迈步走上前去,他看向自己倒下的兄弟,用简短的两句话评价了一下他那不幸了前半生:凭心而论,午夜幽魂可能是最有资格,为安格隆的不幸而做出评价的兄弟了。
    而在他的身后,群鸦王子出于阿斯塔特战士对于任何一位基因原体的本能敬畏,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安格隆那雄伟的身躯:他掌中那个从不离身的皮箱已经打开了,金属的环扣和拉链在最后的狂风中啪啦啪啦乱响。
    “他是睡着了吗,父亲?”
    “睡着,昏厥,或者是出于生物本能陷入了假死。”
    “这些都并不重要。”
    来到兄弟身边,午夜幽魂先是蹲了下来,从再无反应的安格隆的额头上,摘下了那顶铁冠,随后戴在了自己的头顶,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舒展了眉头,在微笑中发出了类似于感慨的叹息。
    “果然呐。”
    “脑袋里边还是清静点好。”
    康拉德看起来很快乐,他哼起了那不成调的诺斯特拉莫歌谣,便架起了安格隆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用力,就将这个比他大了整整一圈的战斗兄弟给扛了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赛维塔因为这惊人的对比而感到不可置信:他很确定,他的基因之父虽然是有些瘦削的,但也算得上是标准的【基因原体身材】,可与安格隆身上那些雄壮的肌肉相比,午夜幽魂甚至可以被称为可怜的豆芽菜。
    “你刚才似乎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赛?”
    “……咳。”
    群鸦王子咳嗽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便抛出了内心中的疑问来转移话题。
    “不过,父亲。”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像现在这样,击倒一位原体?”
    “那,太多了。”
    康拉德扛着他的兄弟,抬头望向了苍穹,等待着那艘来接应他们的雷鹰抵达:在此之前,他倒是不介意解答一下子嗣的困惑。
    “巨大的疲惫,又或者是巨大的情感波动,甚至是来自于强大灵能者的灵能冲击,以及那些足以击毁泰坦的凶猛炮火: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从精神上来说,基因原体都不是无敌的存在,不过他们的精神普遍要比肉体更弱一些。”
    “……他们?”
    “对,他们:你伟大的基因之父康拉德可是无敌的哟~”
    “……”
    “你的表情很失礼,赛。”
    “……咳,抱歉抱歉……”
    群鸦王子连忙低下了头,安静地伫立在午夜幽魂的身边,直到他们听到了雷鹰炮艇在头顶上空缓慢盘旋,寻找着降落地点时的引擎轰鸣声: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赛维塔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他心中最后的疑惑。
    “那么,父亲?”
    “击倒安格隆的,是什么?”
    “是因为疲惫?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他脑海里的屠夫之钉,我听说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刑具。”
    “啊,你说让安格隆倒下的。”
    “那当然是……”
    ——————
    “你箱子里装着的,这无敌的努凯里亚麻药了。”
    ——————
    【……?】
    “我是说真的,摩根,它实在是太好用了!”
    康拉德斜靠在了椅子上,竖起了一根手指,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根用过的针管: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他用这一针管的努凯里亚特产麻药,放倒了他的兄弟安格隆,而且药效快到连午夜幽魂自己都不由得惊叹了一下。
    【所以,你之前跟我保证,有办法让安格隆在他的最后一个战斗兄弟死去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战舰上:是这个意思?】
    “你就说,他有没有全须全尾地被拖到战舰上吧。”
    康拉德骄傲地扬起头颅:他当然会骄傲,因为当他扛着完好无损的安格隆,从雷鹰中踏上了【帝皇幻号】的甲板上时,就连迎接他们的人类之主那无悲无喜的面容,都诞生了一丝诧异。
    “不过,说真的,摩根:你养的那群摸金校尉们,有没有在努凯里亚上,找到这种奇怪麻药的生产配方啊:我觉得这东西可比那些所谓的stc珍贵多了。”
    【那可要让伱失望了。】
    原体笑了一下。
    【我的子嗣只在努凯里亚的废墟中找到了银藤、反重力靴子、反重力手甲、声波干扰器,还有物质转换波束器,以及其余十多种奇怪武器的生产配方:努凯里亚人并不懂得其中的技术,他们将这些图纸当做寻常的珍宝,放在他们的宝库里面,特别容易找到。】
    【不过麻药嘛:这东西的生产配方倒是真没找到,但是他们的确搬了几箱子回来:我手底下的那些药剂师们正在研究其中的构成元素呢,但我并不看好他们。】
    “也算是收获颇丰。”
    午夜幽魂向后一仰。
    “不过:我的午夜领主军团就算了,那群战犬们看到你的子嗣如此大肆地搜刮科技造物,居然也没想着来分一杯羹?”
    【他们的心思可是全都系在他们的基因之父身上了。】
    蜘蛛女皇俏皮地眨眨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坏笑。
    【不过很可惜:这些第十二军团的小家伙们,还得呆在他们的战舰上,继续百爪挠心一会:安格隆现在可是在帝皇幻梦号上,等待着我们下一步的商讨呢。】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这得看帝皇的意思。】
    “那帝皇又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帝皇现在在忙别的事情:努凯里亚上的战争刚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形象总监召去他的帝皇幻梦号上了:说真的,我以前从未见过他在还债这件事情上这么认真。】
    “我也没见过。”
    康拉德咧嘴一笑。
    “那么,既然我们的基因之父对于安格隆的事情依旧是如此的不上心,看起来,我们可怜的兄弟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也许还有我也说不定?”
    【不管他指望谁,他都得先在帝皇的船上待一会。】
    摩根打了个哈欠:她同样感到了巨大的疲惫。
    虽然发生在努凯里亚的战争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但是任何战争的指挥在本质上,都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在血神的领土上,发动一场对于战争之神的战争了。
    对于摩根来说,过去的一个小时,甚至不亚于她当初在塔克斯星系所经历的鏖战:在那里,她曾面对了冉丹帝国倾其国力打造的精锐舰队,与那个足以与人类之主对抗的冉丹帝皇。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在塔克斯战役后,阿瓦隆之主能做的,也就只有缩在【不屈真理号】上,在帝皇的注视中心怀胆怯地吞咽着灵魂,但在努凯里亚上的战争结束之后,摩根却能悠闲地躺在自己的休息室里面,思考着她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消除疲惫:也许让室女座来给她按按摩,会是一个好主意。
    原体摸着下巴,在慵懒中惬意的思考着,这在战争之后所留下的短暂间隙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摩根的视线掠过康拉德时,她甚至有闲心勾起嘴角,出言调戏了一下她的诺斯特拉莫血亲。
    【康拉德~】
    “……嗯?”
    【要给我捏脚么?】
    “……”
    “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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