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洪心急如焚地冲出县衙,连马也来不及牵,鼓足了内力施展轻功,恨不能立刻就赶到程秀棋身边。
    但是他刚一踏出县衙的仪门,还不及看清仪门外的景象,便有一枝利箭带着呼啸之声穿透寒风向他疾射而来。
    长年征战的本能感受到那来自前方的威胁,寒风当中无形的震动传达到肢体的每一个细微的神经,不需要等待大脑的分析,身体已经就势扭转,避开了那枝箭刃。
    吕东洪又向回掠出几步远,双脚才踏在地上,他抬头望向仪门之外,只见门外宽阔的街道上,火把已经连成一片,一队队弓箭手列队整齐,拉满的弓弦早已蓄势待发。在弓箭手的身后还站着数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粗略看上去应有百人之多。
    吕东洪皱起眉头,一时间想不出来这会是来自哪一方的力量。
    身后又传来一阵细微争促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浮躁不实,来人应是毫无内力。
    听到脚步声的不只他一人,只见几个弓箭手已经迅速调整好方向,羽箭瞬间离弦。
    吕东洪忙向后退去,一把搂过来人,扯起来人身上披着的宽大披风,充沛的内力将那柔软的布料化成铜墙铁壁,挡住来自仪门外的三枝箭刃。
    “怎么回事?”怀里的人惊呼了一声,是年修齐的声音。
    吕东洪将他推到向后,一只手挡住他,皱眉道:“你现在出来干什么?快点回去,通知秦王。”
    不待年修齐退回县衙,对面的人群当中突有一人缓缓步出队列。火把的光芒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吕东洪和年修齐自然轻易地看清楚了对面那个人的长相。
    “吕将军,别来无恙。”那人笑了笑道。
    “是你。”吕东洪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个人很眼熟。这是年修齐的第一感觉。看对面那人一身贵气,应该也是在京城里见过的,地位应该也不低,不过是谁呢?
    年修齐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一个名字忽而闪过脑海,他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指着那人道:“你是――你是那个谁――轩辕?不对,慕容?也不对,北堂――淑――淑芳?”
    对面那人的嘴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扯出一丝不怎么友善的笑容:“在下南宫舒雅,年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哪。”
    “对了,你是南宫舒雅。”年修齐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你是李良轩的儿子。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吕东洪也想知道这个南宫舒雅来这里的目的,但是年修齐这样的直来直往实在让他有一种智商被拉低的错觉,这感觉十分不好。
    吕东洪不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把秦王叫来。”
    “这里是我的县衙,没你俩什么事才对!”年修齐瞪了他一眼。
    “你!”吕东洪瞪了他一眼,年修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我来找你和秦王。”没想到南宫舒雅丝毫不绕弯子,言简意赅地道明了来意,“我要你们,立刻带兵回援京城。”
    “回援京城?”吕东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没记错的话,造反的是你的父亲吧?!你替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马前卒,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你又想到忠君爱国了?”
    南宫舒雅不理会吕东洪的嘲讽,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造反的是我父亲,可是藏在背后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还跟秦王站在一起,难道真的想背叛萧国吗?”
    “南宫公子这话说得可笑。”秦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年修齐忙回头看他,秦王缓步行来,笑了笑道,“李良轩若无反心,难道还有人能逼他动手不成?”
    “秦王,你终于出现了。”南宫舒雅冷笑道,“我来这里,不是与你们一较口舌之利。元颢,吕东洪,我要你们马上带军回援京城,否则――”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一个人影从里面跌了出来,双手缚在身后,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才勉强直起身子。南宫舒雅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拉起来,捏着他的脸面向秦王等人。
    “否则,你们的好朋友,便要性命不保了。”
    “紫维?!”年修齐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叫出声。
    傅紫维衣着单薄,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风里止不住地发抖,嘴唇也冻得青紫,面色苍白。
    “原来是你抓了紫维!他也是来求助援救京城的,你们的目的一致,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年修齐怒道。
    “我抓了他?”南宫舒雅笑着看向吕东洪,见他也是一脸凝重,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解,他又看向秦王,哈哈笑道:“元颢啊元颢,你还有多少不敢见人的阴谋?!”
    “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年修齐道,看着傅紫维冷得发抖的样子,又急得跺脚道,“就算拿他当人质,你想冻死他吗?!”
    南宫舒雅低头看了傅紫维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展开自己的披风将傅紫维裹了起来,硬抱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与秦王四目相对。
    “我还是知道怜香惜玉的,不像某些人――秦王殿下,你抓了傅紫维的事,吕将军和你的小情人不知道吗?”
    吕东洪眉头紧蹙望向秦王,年修齐却愤怒道:“明明是你抓了紫维,你不要随便诬陷别人!”
    “我诬陷?”南宫舒雅看向年修齐,“你自己也说了,傅紫维和我的目的相同,我为何要现在抓他?你既然坚信秦王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敢看他一眼,为什么不敢向他求证呢?”
    从南宫舒雅一直针对着秦王的时候,年修齐心里便又升起那些不好的预感。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秦王会为了自己的阴谋伤害傅紫维。
    南宫舒雅也不再理会他,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面无血色的傅紫维,捏起他的下巴转向秦王:“傅大人,秦王就在这里,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傅紫维的视线望向秦王,有些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颤抖却清晰:“秦王殿下,紫维求你,马上回援京城。”
    年修齐有些僵硬地站着。傅紫维虽未明说,但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将一切都揭穿了。身后的秦王发出一声轻叹,他却连转身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吕将军,传令三军,明日开拔,目标,京城。”
    吕东洪一拱手道:“是。”
    南宫舒雅挑眉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吕将军何以对秦王的命令言听计从呢?莫不是也有什么把摒落在秦王手里?”
    吕东洪未出声,秦王又道:“本王一言九鼎,命令已下,现在放了傅紫维。”
    南宫舒雅摇头笑道:“秦王殿下有多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我是见识过的。没有到达京城,救出皇上和太子殿下之前,我又怎么敢轻易放人呢?”
    “你!”年修齐又急又怒,看向一脸虚弱的傅紫维。
    南宫舒雅冷笑一声,手指滑过傅紫维的脖颈:“秦王殿下最好记清楚一点,我和你们不同,我自小便是亡命之徒。你只要乖乖地听我的,我保准还你一个毫发无伤的傅紫维。否则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我们走!”
    他说完,便带领手下精兵退了个干净,宽敞的街道越发显得空旷起来,只剩下被踩踏得一片乌糟的雪地。
    吕东洪看了秦王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运起轻功往驿站去了。
    年修齐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有些茫然无措。
    秦王上前一步,按上年修齐的肩膀。年修齐一怔,猛地转身躲开他。
    “你别过来!”
    秦王无奈站定,眼神温和地望着他,还带着一丝抚慰。
    年修齐咬着薄唇,望着这个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的男人。
    “你抓了紫维,就是为了阻止他去通风报信?因为他妨碍了你?”年修齐开口质问道。
    “本王可以解释……”
    “你住口,我不听你的解释!”年修齐怒道,“你舌灿莲花,你总有你的道理!可是,你的道理又有几分是真?!我知道你总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你如果没有反心,你如果只是如你所说的心灰意冷再不管朝中之事,你又何必暗中抓了紫维?!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事?!李良轩造反,果真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他说完,竟忍不住粗粗地喘了起来。生气至极愤怒至极,竟是如此耗费心力的事。
    秦王静静地等他说完,看年修齐渐渐喘匀了气息平静下来,片刻后才开口道:“本王承认,本王看到京城大乱,是有了伺机而动之心。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本王难道不该动心?本王是想趁机逼宫,等到皇上被李良轩逼到走投无路之时,等到他不得不依赖本王之时,本王便可名正言顺接管皇位。修齐,这又何错之有?”
    “这……你……”年修齐有些混乱地结巴着,秦王却已经不由分说地上前来将他揽入怀里。
    “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再好的时机,本王也要眼看着它消逝了,因为本王还在乎紫维的性命,在乎你们。”秦王搂紧了他道,“因为这份在乎,因为不想失去这份情意,本王不得不亲手断送自己的王权之路,因为本王不希望做孤王寡人。修齐,你还忍心责怪本王么?”
    “我……我……”年修齐被秦王说得心底一片混乱,先前坚持的那些对错好像又不是那样清晰坚定了。
    对与错,是与非,到底如何分辨?这根本是天底下最难的难题。只是扪心自问,他舍得推开这样的秦王么?
    答案如此清晰明了。
    年修齐紧紧搂住秦王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混蛋,大混蛋,你简直比恶魔还可怕。”年修齐紧闭着双眼,皱紧眉头咬牙道,“你是个骗子,你的谎话随口就来,你凭什么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还要别人都对你好?!你是个混蛋!”
    “是,修齐骂得对。”秦王揽紧了自己的小书生,扬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本王是个大混蛋,大骗子。但是这个大混蛋会永远宠着你,永远疼爱你,永远只有你,这样不好吗?修齐难道不愿意吗?”
    “好,好,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年修齐抽了抽鼻子,搂着秦王的手又紧了紧,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却又好像无论多紧都不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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