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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晚间才将祁芷晴哄睡着,付明悦忍着周身的痛楚回到了自己房里。屋里没有镜子,她打来一盆水照了照,额头肿起一个大包,青紫中夹杂着丝丝血迹,看起来十分骇人。右眼一圈深黑,痛得只能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再看看腰上,也是一大块淤青。
    “何必去帮祁芷晴?她跟你非亲非故,而且现在还恨着你。”叹息。
    “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付明悦流着泪说道,“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曾经被秦牧贬去尚服局的时候,她也是怨恨他的,可是当时的恨远不如现在来得强烈,因为那个时候她心中还有希望,还想着有一天他消了气就会与她和好,可是如今她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期待了。
    “让嘎肥油去找秦牧吧。”又道。
    嘎肥油并没有跟来冷宫,她现在自身难保,自然不可能养猫。虽然嘎肥油并不需要她“养”,但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那样只会让自己的日子更加艰难。
    “不,决不!我说过我不会向秦牧妥协的,哪怕我死在这里,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还想再劝,被她打断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先睡了。”
    虽然受了伤,但她没奢望魏庄能许她休息,照样天刚亮就去干活了。额头上的於肿并未消下去半分,眼眶和腰部也疼得要命,但是只能忍耐,没有人会好心到帮她去请医士,也没有人会给她药,唯有让伤处慢慢复原。
    干活到午饭时分,趁着那两刻的休息时间,她跑到祁芷晴屋里去看她。祁芷晴昨日被打得太厉害,此时仍然起不了身,魏庄为了惩罚她,吩咐宫人不许送饭来,此时她正睁着失神的双眼静静的躺着,浑身一点生气也无。
    付明悦很是难受,曾经盛宠二十年的祁贵妃,竟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将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扶起她,将食物喂到她嘴边。祁芷晴不肯张嘴,付明悦轻声劝了一会儿,见她完全没有反应,只好放弃,狼吞虎咽的将食物吃下,又开始继续自己的扫地工作。
    如此过了几天,祁芷晴才像活过来一般,能勉强吃些付明悦送的食物,不过她大部分时候仍然不清醒,时时对着付明悦破口大骂。付明悦起了同病相怜之心,也不与她计较,仍然一有空就过来照顾她。
    这一日晚间,她服侍祁芷晴睡下之后,捶了捶酸痛的胳膊腿儿,往自己房间走去。最近因着照顾祁芷晴,耽误了一些时间,已经被魏庄警告过几次,她不敢得罪魏庄,只能将自己的睡眠时间减少一些,用来干活。如今每晚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容色十分憔悴。
    刚走到房里,点燃那盏昏暗的油灯,准备洗洗睡觉,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晨婉仪。”
    她一征,拿着毛巾的手僵住了,毛巾重新落回盆中。待反应过来,立刻背转了身子,她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门外的人是宁阳。
    “长公主,你来这里做什么?”
    “晨婉仪,你快去看看皇兄吧,他……他快死了……”宁阳几乎要哭出来。
    付明悦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他怎么可能快死了?这天下是他的天下,这皇宫也是他的皇宫,他在这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何况他那么年轻,那么健康,死,离他应该还有很多年。
    宁阳见她不为所动,急道:“是真的,大皇兄勾结洁容华造反,洁容华刺了三皇兄一剑,他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一直都没有醒来。御医说……他可能会熬不过去……”
    付明悦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宁阳的话有几分可信,可是她根本无法理清思路,满脑子都是“秦牧受了重伤要死了”几个字,只觉浑身都发冷,想用手撑在桌上,却抖得根本无法借力。
    她的境况这样差,仍然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而他,竟然要死了么?
    “晨婉仪,你快去看看皇兄吧,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去陪着他,他一定能醒过来。”宁阳求道。
    付明悦终于可以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长公主请回吧,我是被皇上打入冷宫的,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况且我是戴罪之身,根本不能离开冷宫。你快走吧,如今只有御医才能救他。”
    “不是的,你误会了,皇兄最爱的人是你!”宁阳见她始终不肯答应,跑进屋来想要拉她走,付明悦立刻将油灯吹灭了。
    “晨婉仪,我知道皇兄冤枉了你,又对你如此绝情,你一定很恨他。可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可否暂时放下心中的恨,先将他救活再说?”
    付明悦强忍下心中的难受,她不能答应,不能让宁阳见到她现在这副样子,额头和眼眶的於肿太过显眼,根本无法遮掩。宁阳是个小孩子,如果知道她在冷宫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会因此责怪秦牧。
    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的母亲已经在这里受了快一年的苦,如今疯疯癫癫,恐怕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如今她只有秦牧一个人可以依靠,她不能让她和秦牧生了嫌隙。
    就让她以为是她狠心绝情吧。
    “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与他早已老死不相往来。长公主,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就当我已经死了。”
    宁阳气道:“皇兄危在旦夕,你也不肯去见他一面,想不到你竟如此冷血,我真是看错了你!”
    付明悦没有回答,将她推出门外,将门反锁上了。
    宁阳在门外哭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哭着离开了。
    付明悦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再也站不住,顺着门框滑到了地上。
    “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看看他?”问道。
    付明悦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回答他:“有什么好看的,若是他死了,我会因为任务失败而跟他一起死,若他没死,他仍然做他的皇帝,我仍然做我的罪妃,何必再有什么纠缠?”
    回她四个字:“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又如何?这种事她已经做得太多,早就麻木了。
    宁阳没有再来过,有很多次付明悦都想让嘎肥油去探听一下消息,但又生生忍住了。每日做事时她都侧耳听着那随时可能会响起的丧钟,吃不饱,干重活,加上巨大的心理压力,她迅速的消瘦下去,身体免疫力也随之下降,身上的伤好得越发慢了。
    祁芷晴最近突然安静了下来,见到付明悦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了。付明悦发现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联想起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被几个宫人捆起来暴打的情景,她断定这些伤痕应该都是这样来的。
    除了外伤,祁芷晴还患上了神经衰弱,经常整夜不能入睡,且不清醒的时候居多。虽与付明悦日渐熟络,但偶尔发起疯来,也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疯狂的追打付明悦。付明悦怕她伤到自己,能不躲的时候便不躲了,反正她从小练武,挨几下打也不会伤到筋骨。
    半个月过去,她额上的於肿渐渐消褪,但还留着明显的印子,右眼的那一圈青黑也没有消失,且在手臂大腿各处更添了许多伤痕。
    祁芷晴清醒的时候对她还算好,当初的事她并不知道是付明悦在背后搞鬼,只道她是依太上皇的命令行事,因此接触久了,最初的敌意消失,竟开始对她好起来。
    祁芷晴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除开为了推儿子上位有些不折手段,她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性子直率,不擅作伪,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不用弯弯绕绕,也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害你。
    那令人害怕的钟声始终没有响起,这么多天过去了,秦牧应该已经醒了吧。付明悦望着长青宫的方向,想象着他身边现在是谁在伺候着。
    如今已经九月,还有三四个月,他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要开始了。会有很多的美女充实他的后宫,莺莺燕燕,晃花他的眼。而她这个旧人,应该很快就会被他遗忘了。
    这样很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毕竟,他们谁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了。
    秦牧是在昏迷十三天后醒过来的,宁阳日夜守在床边服侍他,根本不给一众妃嫔任何机会。
    他醒了之后就康复得很快,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好了六七分。宁阳没有跟他说起他昏迷中一直叫付明悦名字的事,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去找过付明悦,但付明悦不肯来看他。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那个名字。
    在秦牧养伤的这段日子,沥王秦政以及其余党已经全部被大将军詹正庸肃清,秦牧下了血洗的命令,这一次他必须斩草除根,再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与秦政有关的人,还活着的便只剩下宁阳和在冷宫的祁芷晴。
    整个过程中,秦牧根本没有提到过祁芷晴这个人,她的所在也被刻意回避了。
    冷宫,那是他永远不愿想起的地方。
    太上皇和敏佳太后于九月十七回到皇宫,那时秦牧虽然还比较虚弱,但已可勉强起身处理朝政。两位老人家见他伤得这样重,疼得心都碎了,敏佳太后更是止不住的流泪。
    秦牧一再保证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被敏佳太后责令不准下床,且非要看着他入睡不可。秦牧不忍拂了母亲的好意,只得躺在床上装睡。待他“睡熟”,两位老人家才回宫歇息。
    两人住在与长宁宫反方向的长安宫,走进大殿的时候,太上皇突然道:“朵馨,你有没有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敏佳太后还在想着儿子的伤势,随口问道:“什么不对?”
    “牧儿受伤之后,是宁阳一直在照顾他。”
    敏佳太后点头:“他们兄妹俩感情一直很好。”
    “朕是想说——”太上皇停住脚步看着她,“为何不是明悦在照顾他?”
    敏佳太后恍然大悟:“对,我们回来一整天了,都没有见过明悦,也没听人提起过她。照理我们回来,牧儿应该叫她来见我们才对。”
    太上皇向跟随而来的赵德福问道:“明悦现在是什么份位?”
    赵德福有些惴惴,不过仍恭敬答道:“回太上皇,主子是从四品婉仪。”
    “从四品?怎地这么低?”敏佳太后奇怪,又问道,“她住在哪个宫?”
    赵德福低下头不敢看两人,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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