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崽崽,我是谁?”
    “baba。”她玩着手里的洋娃娃,答得很清楚。
    “对,那你是谁?”
    崽崽抬起头像是想了一阵儿,然后摇了摇脑袋。
    “不知道吗,那崽崽是谁?”
    她这次很快地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
    “找对了,唔……那你的鼻子在哪里?”
    “咿!”崽崽又摸了摸鼻子。
    “那手呢,手手在哪里?”
    她举起了自己的手给他看。
    “好厉害,那你过来亲亲我好不好?”
    崽崽从婴儿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木栏,靠近镜头,最后只能看见了她脸蛋圆润的弧度。然后她“啵”了一下男人的侧脸。
    后来,她会自己咿咿呀呀地讲很长的话,还会自己搭积木玩游戏,拿着蜡笔趁着大人不注意将地板画满图案,搞了小破坏,还会躲闪眼睛无措地搓着自己的小手。
    但是里面崽崽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笑容,全都不是因为她。她错过了她最稚幼最纯白的岁月。短短几个小时的视频,却是她们彼此错过的两年时间。
    “我真难过。”柏恩喉头酸涩,一句一字说得很艰难,但是她还是想讲给他听,“我想到她这么小的时候没有妈妈陪在身边,我就觉得很难过。我一想到她原本应该有更多的爱,但是却没有得到,我就很难过,我甚至没能抱她一下,我……”
    “我知道。”徐献清慢慢捧起她的脸,触到她颊边温热的水渍,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温柔地蹭着她的耳后安抚,“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爱你,你还能继续陪伴她很长时间。”
    “我不是好妈妈,甚至连做女儿和妻子也很差劲。”柏恩咬紧牙关,仍不禁泪流满面,抑制不住地发抖。
    黑暗中,徐献清借着荧幕薄薄的微光看见她湿濡颤动的睫毛,轻轻地叹息道:“你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珍贵。所以,别觉得愧疚,你足够好了。”
    深冬的大雪天气里,有个婴孩初次知道了呼吸。
    但是她不曾知道,第一次以及此后每一次能够呼吸,都是因为她的妈妈在爱她。
    第70章
    “妈妈,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儿呀?”
    崽崽坐在了柏恩腿上,揽着她的脖子,好奇地望向窗外。
    “要试婚纱呢,等会儿也给你买小裙子。”柏恩支着胳膊看向了旁边的徐献清。
    他对婚礼莫名执念,总是念念不忘,时不时放在嘴上唠叨。柏恩虽然不太能理解这种形式的意义,但是她最近确实清闲,本着别人有的他也该有的想法,便应承下来。
    轿车停在了市中心某栋颇有年代感和设计感的高楼下面。乘坐电梯到了三楼,才看见了电梯对面墙上门口挂了写着花体英文的木牌子,旁边插了一朵新鲜的红玫瑰。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呢,柏恩在心底直嘟哝。
    徐献清走在前面,敲了敲尽头的门,一个留着棕卷头发和胡子、带着小圆眼睛的外国大叔开了门,见到他,往里喊了一句:“delia!customers!”
    “快进来。”一个温柔磁性的女声响起。
    柏恩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比她想象的宽敞明亮得多,头顶挂了好几个明灯,平开窗又高又宽,阳光坦坦荡荡地照进来。桌子、椅子以及柜子上全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绸缎布料,角落里是堆满了模特架子,随性地围上几块布料,摆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崽崽牵着柏恩的手,小心抬脚跨过倒在地上人体模型的头部。
    徐献清看了一眼开门的男人,问那个女人道:“他是谁?”
    “我的新助手喽。”女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虽然眼角已有密密的细纹,神色却像是少女一般开朗。
    她随后亲热地伸出手,想揽一下徐献清,他后退了两步,让她扑了一个空。
    delia不满地嘟了一下红唇,转而对柏恩道:“抱一下?”
    柏恩眨了眨眼,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礼仪,和她简单地拥抱一下,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松开她之后,delia连崽崽也不放过,蹲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小甜心,亲我一个?”
    崽崽逃到了徐献清的身后,抱着他的腿小心探出头,不愿意理这个怪阿姨。
    “别怕,是爸爸的妈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
    哦,原来是奶奶。柏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陡然震惊,什么,竟然是奶奶?!
    女人看着相当年轻,完全看不出已经到了做祖母的年龄。
    delia笑了两声,向柏恩伸手:“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沙灵。”她语气相当活泼,与柏恩曾经设想中严厉苛刻的女性形象大相径庭。
    “你好,柏恩。”她也微笑地应承。
    “嗯,我早知道你,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你。”沙灵两只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本来想回纽约,不过献清要我回来帮你定制婚纱,这实在是个见面的好机会。”
    柏恩礼貌地说:“我也一直对您很好奇。”
    “是吗?我以为他根本不会和你讲起我,不过管他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到时候我把账都记到他头上。唉,自从他长大以后变得一点都不可爱,每次找我都是使唤我。”
    “别聊了,婚纱呢?”徐献清适时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来里面吧。”沙灵伸脚将地上挡路的东西踢到了旁边。
    试纱的地方装修得比外面有格调得多,也很干净整洁。
    沙灵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你俩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吧?当然还不止这些,那边的杂志也可以翻翻。”
    然后蹲在地上抓着崽崽的手逗着她,指着柜子里摆放着的宝石皇冠对她道:“喜不喜欢亮晶晶的?叫声奶奶,随便你挑。”
    崽崽无法抵抗亮晶晶,乖乖地喊了一声奶奶。
    沙灵满意了,将小孩抱到怀里,打开柜子让她自己挑。
    崽崽伸手够了一个繁花冠冕,可惜对她而言尺度略大,只好用手捧在头顶,跑去给爸爸妈妈看。
    “快看我的皇冠!”
    徐献清摇头,从崽崽手里拿下来:“太大了,小心刮到脸。”
    她瘪了瘪嘴。
    沙灵说:“危险吗?给她丢着玩吧,上面不是真钻。”
    柏恩:“……”还挺直率的。
    柏恩看着那些衣架上的婚纱,眼睛都上面的钻石闪瞎了,跑到窗户边上放松了一下眼球,回头问徐献清:“你看好了没?”
    “你没喜欢的吗?”他问。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柏恩诚实道。
    “还有一件你们要不要看?”沙灵摸着下巴道,“暂时还没公开。”
    徐献清说:“哦,看看。”
    “来这边。”她向他们招手,带他们去另外一个房间。
    房间中央立着一条华美无比的婚纱,蓬松的裙摆缎面上织满钻石与珍珠,花纹繁复,层层叠叠的巨大后摆几乎堆满整个房间的地面。
    柏恩眼睛亮了亮:“它好漂亮。”
    “是很漂亮,我之所以刚才没展示给你们看,是因为这条婚纱叫‘逃婚’。”沙灵叉着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徐献清皱眉:“你给婚纱起这种名字?改了。”
    沙灵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设计师也是有骨气的,它就叫逃婚。你想一想,在即将完成婚礼仪式的时刻,新娘忽然推开新郎,拎着裙摆沿着地毯跑出现场,或是为了自由,或是为了爱情,浪花一样的裙摆翻动,如同勇士的披风一样,多浪漫。”又倨傲地对他说:“你爱要不要,我才不改名。”
    听着她那一套胡闹般的设计理念,徐献清冷笑了一声。
    柏恩说:“我能先试一试吗?”
    “当然,有点难穿,我帮你。”沙灵走过去将婚纱一层层拆下来,然后帮着她穿上。
    柏恩穿到了一半就后悔了,太重了。等全部穿上去之后,在空间不算大的室内,几乎有些寸步难行。
    “妈妈,你离我好远。”崽崽站在裙摆边上,甚至够不着她的手,呆了呆。
    柏恩气喘吁吁,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穿上它,根本逃不了婚。”
    沙灵连忙道:“我到时候再改进一下,一定让你能跑起来。”
    徐献清目不转睛地望着柏恩说:“是有些地方还能再改改,但是很漂亮。”漂亮到他能把那个晦气的名字都忽视掉。
    “还有头纱。”沙灵将长长的头纱给她带好,上面绣满了蝴蝶蕾丝,在她面容留下了一只只振翅欲飞的光影,很神圣。
    徐献清拿出手机帮她拍了几张照片。
    “爸爸,我想上厕所。”崽崽伸手拽了拽徐献清。
    “嗯,我带你去。”他拉开门带她出去。
    沙灵帮柏恩卸下来几层裙纱,好让她轻松些,然后招手让她坐在了沙发上休息,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她忽然神神秘秘道:“他们都不在,悄悄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什么?”柏恩捧着杯子将头探过去。
    沙灵一脸慈爱,将手机里珍藏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照片上的小姑娘约摸六七岁大,头发盘在后面,几缕碎发垂在耳边,眼皮半垂着,有些倦怠地盯着镜头,身上穿着条做工精细的公主裙,神情气质却像一位女王。
    柏恩盯着这个熟悉的眉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小时候留着长发,做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的模特,又乖又贴心。”沙灵怀念道,给她翻了好些照片,各种各样的裙装,完全看不出这原来是个小男孩。
    柏恩一张张看过去,渐渐地拼凑出了他童年的样子,这经历属实有些独特。
    “大概九周岁的时候吧,他自己用剪刀把长发剪下了来。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气疯了,打断四五根衣架。他不哭不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妈妈,我是男孩子。’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不喜欢,但是他从来不和我说。”
    沙灵的声音微哑,有些伤感。
    柏恩看那些照片,上面的小孩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但是他不开心。
    她忍不住道:“他不喜欢,但是您喜欢。”
    “是吗?他和我商量,我会同意的。”沙灵不置可否道,“那天我真的很失望,我悉心照料的小男孩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你经常那样打他吗?”柏恩抿唇问。
    沙灵说:“不会,他很听话,只有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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