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真相必得要实打实地查出来,而非由她之口说出。才没有故意栽赃之嫌。
    可,若是帝王早已看懂了这一切,却主动提出此事。
    那他究竟是要捉贼问罪,替她撑腰,还是想安抚于她,同时不动声色地替旁人毁去证据,大事化了呢?
    想到这,孟绪径直道:“都查验一遍,那若查到什么不该查的……譬如,假若是柔妃娘娘故意送了些混了百合花粉的东西来,意欲害妾过敏——”
    她仰头,不欲放过榻前之人的一点神态变化,一字一顿地问:“陛下,也会为妾做主吗?”
    第20章 侍寝+作茧自缚
    萧无谏两手分别撑在孟绪身边两侧。
    然后慢慢俯身。
    他靠得越来越近。
    孟绪干脆抱起了被子,小半张脸藏去了锦被底。绒芯软和,热得那杏颊桃腮也越发嫣红,艳气无边。
    可因那一幅碍眼的背面,这艳气又好似小蕾深藏,等闲不许人见。
    她今日实在累了,不想勾他挑弄他了!
    也不想与他互演什么情真情假。
    萧无谏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紧紧望注着那双水殷殷的眼,“怕了?”
    时而大胆,时而又这样怯惧。
    不,这何尝不是一种大胆,她简直是把抗拒他写在了脸上。
    就好像是撩拨他还是嫌弃他,全看她的心情。
    不过,这也是头一个让萧无谏产生反思的女子。反思所谓男女之道,无非你强我弱,想要她服软其实也容易,只要比她更强势猛进。
    他知道怎么治她了。
    孟绪往后退仰,退得腰都快折了,萧无谏看的好笑,干脆把手伸进了被中,找到那纤细的一握腰肢,控在指掌之间。
    却未挺身欺上,而是把人放倒在床上。
    替她掖了掖被子:“好好休息,朕去看看卿卿的藏书,陪卿卿一起等结果。”
    这是要留在这儿陪她的意思?
    见人直身抬头,往她的寝闺四下一望,找到了书架所在的位置,就要迈步而去,孟绪忙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萧无谏:“嗯?”
    “陛下还没回答妾,会不会为妾做主。”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打算让萧无谏掺和到这件事中,也没抱着希望一举就能让柔妃溃败,可他既然都掺和进来了,那就得说清楚他的立场。
    若是想包庇柔妃,息事宁人,这次她虽然没法子和他对抗,但日后也总会找到他没法再插手的办法,连本带利地向柔妃讨还。
    会讨利息的,可不只有他。
    萧无谏沉默了一晌,“试探朕?”
    可他并不为这试探生气,反而笑起来:“可以。”
    然后对她保证:“朕不会偏帮谁。人之所为,本就都有代价,纵然今日是不相干的人与朕的枕边人对上,朕也不会徇私。”
    孟绪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枕边人是指她还是柔妃,不过她已经得到了她满意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吝夸道:“陛下是明君。”
    萧无谏却不似那么受用,反而冷了些目光:“朕未必是明君,但却绝不会姑息养奸,更少几分柔情热肠,所以,”
    他俯身摸上她的脸,轻刮了一下:“若想在朕身边,卿卿的心,也要足够硬才行。”
    足够硬,才不会受伤?
    孟绪卷睫颤颤,笑了:“好,”她抬起皓雪清霜一样的素腕,点叩在他胸前,回敬了一句:“但是若想妾伴在陛下身边,陛下的心却得足够软才行,妾喜欢…对妾心软的男人。”
    萧无谏没怪她僭越,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泼天胆色。他捉住那只手,塞回了丝锦作面的软被之下。
    难得朗声笑道:“好,朕的心究竟会多软,全看卿卿本事。”
    *
    时辰过午,侍奉过帝王与自家主子用膳,簌簌和琼钟就把孟绪的水粉脂膏都理了出来,孟绪爱美,这些瓶瓶罐罐品类杂细,足足装满了四五只一尺高、一尺宽的妆奁。
    从库房里拿出那盒红蓝花胭脂的时候,簌簌捧着盯看了好久,心肝都在颤。
    她不敢想象,这东西如果真到了主子脸上,主子会是什么模样。
    簌簌本就擅长妆画,当日樊才人验过这胭脂中的毒素之后,大略地描述了毒发时的情形。簌簌便拿脂粉在孟绪脸上仿照着画了假的创口。
    可即便是自个儿亲手捯饬出来的,仍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此番既奉的是通晓阖宫的御旨,这动静自然也是瞒不住人的。
    小全子一心想在柔妃那儿将功折罪,将那盒胭脂偷出来毁尸灭迹。可簌簌和琼钟寸步不离,屋子里还有一干宫人在场,他毫无下手的机会。
    小禄子见他眼神鬼祟,不断往簌簌和琼钟那儿瞟,走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故意道:“哎,你说,陛下对主子怎么这么好?主子不过是过敏,陛下就来探望,还在咱们这儿留了这么久,还对主子用的东西这么上心——!”
    他啧啧叹道:“我们可真是跟对人了,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小禄子语气夸张,小全子听着简直肠子都快悔青了,干巴巴附和道:“是是,咱们真是好福气。”
    他知道小禄子说得对,意嫔的好日子恐怕还在后头,早知他就不那么贸然去帮柔妃做事,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不过,既然已经和柔妃站在同一条船上了,他也没法回头了。毕竟他都帮柔妃下过毒,这是若是意嫔主子知道了,哪里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得想法子抓紧调去仙都殿才是!
    小全子不露声色地靠近了那些胭脂水粉一点,正愁恼怎么才能支开人动手,御前来接收的人却过来了。
    隋安领着那几个内侍搬东西的时候,看的都傻了眼,合着意嫔主子进宫带了这么多脂粉?
    陛下还知会过他,要在这里等验出了结果再回太极殿。陛下他知道数目竟如此之多么!也不知天黑前,太医署的人能不能查的完?
    簌簌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也是主子平日不常装扮的缘故,这些东西许多都没开封呢,也就越积越多了。前阵子过敏,又好些天都没擦脂抹粉了。”
    直到听到这话,小全子才蓦然反应过来,对啊,意嫔脸上过敏,那肯定是不能严妆打扮了,所以那毒才没能挨上她的脸,又要如何毒发?这根本就不是他办事不利!
    会不会甚至直到此刻,意嫔她仍都不知道下毒的事,一切只是巧合。
    至于莺时,说不定就只是那贱骨头夸大事实,也和自己抱着一样的心思,想要在柔妃跟前邀功表现,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
    想到这,他匆匆去往仙都殿,打算赶紧对康云公公和柔妃娘娘说清楚此事,不能失了娘娘的信任。
    还好,康云见到他似乎并不生气:“你怎么来了?”
    “奴才是有事要禀告。”小全子满眼感激道:“公公不曾怪奴才?”
    康云张望了一下,带人往僻静处走去,好脾气地道:“这事哪能怪你。不过现在闹出这事,风头太紧,往后你就莫要随便来了。”
    小全子一听顿时心生警惕,琢磨起康云这话是不是对他失望,想借故与他撇清干系。
    他赶忙快步跟上:“公公说的是,您的话奴才都记在心上呢。”
    走得都更急了。
    一路上也和康云一样,不时张望。所幸这条道人迹罕至,走出去老远也不见个人影子。到湖树幽深之处,两人立定,小全子才敢小声道:“公公,其实奴才对柔妃娘娘和您当真是一片忠心。奴才保证,意嫔不日就会染上那毒,柔妃娘娘的事,奴才怎么都要给办妥了。”
    康云不信道:“你能有什么法子?”
    小全子赔笑道:“意嫔这几日过敏的事想必公公也听说了,她没机会梳妆打扮,故而侥幸逃过一劫。等过两日大好了,可不就用上那棉扑了吗?”
    康云还以为他真的能拿出什么良策,结果他竟还以为意嫔至今蒙在鼓里。
    暗嗤了声:“蠢东西!”
    不过,他想起主子说过,小全子说不定是意嫔为了布下疑阵,而刻意抛过来的一枚假棋,实际上仍然效忠意嫔。
    或许也不无道理。这不,至今还想伪装,还想取信于他。
    当然,是真投效还是假棋子,也不重要了。
    如今这毒是无论如何都会被查出来了,吴宝林早有死志,又绝无二心,唯一能证明此事与娘娘有关的,也就一个小全子。
    留不得。
    小全子还想为自己申辩,却没注意到康云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背后。
    噗通一声,水面银花飞射。
    这里是梁宫最荒僻的一角,园林都还未经修缮,不成雏形,只有野生的灌丛高过人头顶,还有天然的一汪小湖,无风脉脉,一并把不谙水性之人呼救声重重掩没,最终沉溺。
    康云扯嘴一笑,他又为娘娘立了一功。
    忽然,脸上落下冷湿的一滴。康云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
    晴了一整日,向晚的时候,忽然又下起了雨,春光也竟这样阴晴不定。
    萧无谏在内间的书案前翻书。
    今日虽是第一次来孟绪的寝闺,他却早就猜得到她必定藏书颇丰。
    刚进宫的时候,她不是带了好几箱笼?
    只是,他本是想躲半日清闲,翻翻几册闲书便罢,没想到她这里除了山经水注,就是兵书史书。
    一点也不似一个娇艳妩媚的女子会嗜爱的东西。
    眼睛有些发酸,萧无谏并指按了按眉心。
    也不知那些太医为何今日分外不顶用,至今未查出藏在那些脂粉中的毒物。
    直到听见榻上有翻身的响动,萧无谏便知道,人多半醒了。
    他起身,打算问人讨要剩下的那半本行军日志来看。
    却是下起了雨。
    入夜的钟鼓虽还未高鸣,可是夜色已经过早地吞蚀了这座皇城。
    萧无谏转道走到雨窗边,负手立着,看夜雨如注,天河倒泻,把远处宫灯的火光浇淋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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