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到了筹谋除掉这个隐患的时候。
    比起大费周章地铺谋定计,皇后更乐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片刻后。
    皇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前路,低声道:“叫萧密来见本宫。”
    一刻钟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的合欢殿内,皇后站在假山后的池塘旁看着水中月影。
    若非水光倒映出人影,皇后根本察觉不了有人自假山飞身而下。
    她不想看见萧密脸上那骇人的疤痕,便没回头,只是背对他说道:“你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不等身后的人做出回应,她又说:“不过你不可轻举妄动,待时机合适,本宫自会让你动手。”
    她想到什么,还是转过了身,叮嘱道:“若是找不到突破口,可先盯着他的妻子。看样子他极其爱重那个女人,或许是他的软肋。”
    -
    因大皇子是服食过量五石散,神志失控而亡,他的死因注定不会被公之于众,平白给皇室蒙羞。
    又被查出了设巫蛊之术诅咒兄弟,圣上对大皇子之死的愤怒早已盖过了心痛,气得三天下不来床,全权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想着即便是称大皇子病逝,世人也难免会觉得圣上苛待儿子。
    于是他对外宣称大皇子诚心为国祈福,主动移居雀鸣山,待世上再无天灾,才肯回京。
    等过些日子,再放出他于雀鸣山病逝的消息,也就不惧人口舌了。
    所以除了皇室,知道大皇子死讯的便只有谢府的人。
    即便如此,亦泠还是在府里躲了好几日,确定此事已经盖棺论定,再不会掀起风波后,她才敢踏出谢府。
    偏偏晴朗了好些天的初春,在半途中下起了雨。
    憋了这么多日,亦泠不想因为一场雨就打道回府,于是临时让马夫更改了目的地。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梨沁园里的一家茶肆外。
    下雨天可去的地方不多,普通人也进不来梨沁园。
    亦泠进来时,身后跟着婢女和护卫,大堂里几乎没看见什么客人。
    倒是二楼的雅间都关着门,看来今日有雅兴来赏雨的人也不少。
    亦泠落座后,锦葵关上了雅间门,转身的时候“哎呀”一声,想起了一件事。
    “夫人,方才忘记吩咐人去买金钱酥了!”
    -
    隔壁雅间。
    习武之人听力格外好,到了萧密这种程度,区区一堵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丝毫不影响他听清隔壁雅间内两个女子的每一句话。
    听见她们说一会儿去买金钱酥,萧密转了转手中茶杯,心道谢衡之这才名满天下的妻子也不能免俗,喜欢那等民间零嘴。
    不过这金钱酥倒是勾起了萧密不少回忆。
    在隔壁雅间沉默的时候,萧密眺望着窗外,看着远处那座败落的定远伯府。
    那时他还是这上京里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前途不可限量,却乐于骑着马去东市里买上一包金钱酥,带给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博她一笑。
    转眼已经快六年了。
    如今他容貌尽毁,假名托姓,日日活在仇恨里。
    而他的未婚妻也死在了庆阳,尸骨无存。
    唯有那谢衡之平步青云,在上京呼风唤雨。
    思及此,萧密手指收拢,掌中发出闷响。再往窗外一扬,瓷杯碎片洒落楼下,被雨声掩藏了声响。
    就在这时,店小二给隔壁上了茶点。
    萧密抱着双臂,闭上双眼,静静监听着她们的动静。
    “砰”一声,不仔细的婢女打翻了茶水。
    “夫、夫人,没烫着吧?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碍事。”
    那女子说道,“茶水翻,就平安。你再给我倒一杯吧。”
    萧密猛然睁开了眼,目光凝住。
    他缓缓转过身,盯着这堵墙。当他全神贯注聆听声响时,耳朵便会轻轻地抽动。
    茶水翻,就平安。
    这不是他那死去的未婚妻自编的口头禅吗?
    第74章
    短短六个字,没有什么道理,听着就像胡诌。
    正因如此,萧密确信旁人绝不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他甚至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未婚妻如何编出这种话的——
    八年前,萧密还是风光无限的定远伯世子,行事向来肆意妄为。
    还没到定亲的年纪,就成天嚷着要娶住在隔壁的户部尚书家的女儿亦泠。
    父亲骂他不务正业,母亲说他小小年纪就沉迷女色,就是不肯上门去提亲。
    他毫不在意,反正心底已经认定了那个人会是他的妻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私底下叫人家“未婚妻”,把小姑娘羞得面红耳赤。
    后来仗着父亲在上京越来越风光,他做事也越发大胆。
    有一回正逢初春,他悄悄翻进亦府后院,还顺手折下几支开得茂密的芍药,站在小姑娘的闺房窗下,喊着她的小名。
    “宁宁!”
    “你、你怎么来了!”
    亦泠捂着嘴巴不敢大声说话,急着要把他赶出去。
    他非但不走,还直接翻了进来,像回自己家一般,顺手把她花瓶里的腊梅枝拔了出来,换上了自己摘的芍药,“好看吗?”
    没等她回答,亦夫人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响起。
    亦泠慌不择路,竟然把他推到了床榻边,让他躲到床底下去。
    亦夫人进来后,果然没发现他的存在。
    只是服侍亦泠的婢女知道屋子里还趴着一个男子,心里慌张,在给亦夫人倒茶的时候打翻了茶水。
    亦夫人当即就要发作,亦泠立刻说:“茶水翻,就平安,没关系的!”
    打翻一只茶杯不是什么大事,亦夫人只是见不得下人毛手毛脚的。
    不过女儿都这么说了,她今日心情也好,便没有计较。
    只是点着女儿的额头,说她诗词背不了几句,成天就记着这些不经之语。
    没多久亦夫人便走了。
    萧密从床底下钻出来,明知故问道:“茶水翻,就平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道理,你上哪儿学的?”
    亦泠瞪他一眼,说:“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是我方才胡编的!不然娘一定会狠狠责罚小楚的。”
    萧密觉得自己未来的妻子真是善良又可爱,乐不可支的同时,还大剌剌地躺到了榻上。
    亦泠拽不动他,在一旁干着急。
    “你快出去!若是被我阿娘看见就糟了!”
    “我看你阿娘巴不得我多来找你。”
    “胡说什么!若是传出去,我就没有名声了!”
    “岂不正好?”萧密活像个无赖,“若是传了出去,我立刻叫我爹娘来提亲。”
    在此之后,萧密从未在别人口中听见过那句“茶水翻,就平安。”
    所以谢衡之的妻子为何会随口说出这句话?
    萧密屏住呼吸,闭眼细听着隔壁的所有声音。
    可是那两个女子并未再有什么可疑的动静,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她们准备启程回府。
    萧密睁开眼,无声无息地从窗户飞身而下。
    亦泠和锦葵下楼时,正好遇上了从一楼上来的萧密。
    正面相迎,锦葵看见他的半截面具和脖子上的疤痕,吓得浑身一凛。
    亦泠自然也看见了。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和那人有片刻的对视。
    阴森森的眸子,比他脖子上的疤痕还吓人。
    于是亦泠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萧密回过头,只看见她匆匆离开的背影。
    可方才那一瞬的对视,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让他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熟悉。
    -
    坐上马车后,锦葵才小声在亦泠耳旁说道:“夫人,刚刚那个人好可怕啊。”
    说完还回头看,“他的脸真吓人!”
    亦泠赶紧把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你管人家呢!别回头看了,人家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
    话虽如此,亦泠想起那人的眼眸,还是觉得一阵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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