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在阵法一途是下过苦功的,对阵理和布阵破阵之法也有心得,但这个阵法却看不出端倪,可见此阵应是千叶老祖融入了某种大道真意。
    “化神所留,虽经日月消磨,威势稍退,可玄奇不减。你们一人一石龛,如一叶障目,只可一人一心,如何分身来攻?如何破此局面?”
    谷师古身子颤抖不停,却还是挤出笑意。“我在此阵中八百年,一日一枯荣,早已不惧,尽可撑得住。咱们无非再熬个几年。”
    他一时年轻一时老迈,笑容更显诡异,连同声音也是一时沧桑一时遒劲。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混如一梦中。”鹿轻音竟有笑,“八百年光阴,不知老前辈心境几何,能否一梦视之?”
    鹿轻音嘲讽完,见谷师古不屑一笑,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感受身前的小石龛,随即便觉隐隐之间,自身与那石龛相连,心中亦有枯荣变化之感,竟再分不出灵力神识去做别的了。
    若要强行去引动灵力神识,须得脱离石龛,可到时阵法必然又要有变。
    诸人也纷纷有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林转轮,你说句话呀!”何问药道。
    林白身心俱疲,强撑着一口气在往石龛中输入灵力,这会儿也察觉有异,可还真没法子。
    “再等等。”林白见大家伙都看了过来,知道自己已成了主心骨,是故先做出自信模样,只待混元之体自行修复伤势再说。
    “木师姐有没有法子?”乌木谦大声问木贞。
    “我……”木贞叹了口气,“我也得再等等。”
    最凶险的时候都没请镜老祖出手,到了这会儿,她更没脸再请镜老祖了。再说了,此间玄异,还不一定能请来老祖呢!
    “仙子呢?”乌木谦问鹿轻音。
    “他不一定熬得过我们。维持石龛运转,一叶一心是其一,灵力消耗是其二,其实耗费不算多,三年五年也尽可等。我倒是要看看,本就寿元已尽,混身死气之人,又能借阴火续几日白昼。”鹿轻音竟十分看得开。
    “这……”乌木谦愣住。
    “这样也不错。”何问药随遇而安,有鹿轻音处便是故乡。
    一众人当着谷师古的面大声讨论,可愣是没个靠谱的法子。
    而那谷师古面上不再青老变幻,反又复先前枯槁干瘦模样。
    可随着时光流转,谷师古竟慢慢白发转青,人也是返老还童一般。
    过了几个时辰,已成了一俊秀阴鸷青年,而后慢慢又有衰老之势。
    “一日一枯荣,诚不欺我。”木贞感叹,“日日受此折磨,心境必生变化,要么破而后立,境界再长;要么就跟这老家伙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本闭目养神的谷师古睁开了眼,道:“何为鬼?”
    木贞并不理会。
    又过半晌,眼见谷师古又老了,木贞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应彩蝶。
    “别看我。”应彩蝶闭眼躲闪,不敢跟木贞对视。
    “应师妹,死生存亡之间,何必再藏?我等事后必有厚报。”木贞出声。
    “真要把我家底掏干了!”应彩蝶睁开眼,好似丢了八百万灵石,她咬着牙,纠结了大半天,摸出个蚕茧丢在地上。
    只见那蚕茧浅黄色,竟在缓缓变大。
    诸人知道事有转机,不由得对应彩蝶高看一看。此女当真是财迷,一直嗷嗷喊着家底干了,可家底一个接一个,就跟老财迷只会说没钱了一样!
    过了半日,蚕茧中钻出一蛹虫,没多时就化为一彩蝶。
    又等半日,彩蝶才算是伸直了双翼,有了精神。待气息散出,分明就是金丹初期境界!
    “我这命契灵兽是寻了好久才得来的,刚结丹没多久,也没甚斗法的能耐……”应彩蝶越说越悲越心疼。
    “这是千幻蝶,常藏身蚕茧静修,经一轮蜕变便有一分进益,虽听起来玄妙,其实没甚大用,大多都止步筑基境。这一只能结丹,想必小友费了许多心思。”谷师古竟出声为大家解释,“不过千幻蝶不擅斗法,躯体也脆弱的很,唯有幻术算是值得一提的。可终究太弱,这一只虽是金丹境,却不一定胜的了筑基修士。不过若是能到元婴境,才算化蝶而飞,有变幻无穷之能,寻常三五个元婴也拿它不得,乃至着了道。”
    “老前辈见多识广!”木贞笑着道:“金丹境的千幻蝶没甚能耐,不过总能替下一人了。老前辈,你……”
    木贞还没说完,就见那千幻蝶翩翩而起,却没去找应彩蝶,反落到了何问药身上。
    “……”应彩蝶见诸人看向自己,她咬了咬牙,道:“小千灵智不高……快回来!”
    这叫灵智不高?分明是傻吧?命契之人不该是最亲近的吗?怎找了别人?蚕茧里呆傻了?
    诸人都觉心里没底。
    命契之人下了令,千幻蝶犹疑了一会儿,这才动起双翼,飞回应彩蝶身旁。
    “如今需得用你了,事后我有厚报!”应彩蝶竟搬出了方才木贞的话去哄她的命契灵兽,“去吧!如我这般,代那个小白脸行事!”
    千幻蝶动了动双翼,缓缓飞起,绕了一圈,竟又飞向何问药。
    何问药当即愣了下,随即面上有满足笑容,喃喃道:“仙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心念念多少年终于如了愿。我真是……要不让孩子跟我姓吧?我一定好好教导,当成我亲……你别生气,我看他没来还以为他不要你,跟那姓裴的跑了呢!是,我知道我不配,我……我就是欢喜过头了,能给你带孩子真是比我结丹那天还要高……”
    “小千你干什么?”应彩蝶见阵法有不稳迹象,气的大喊一声。
    那千幻蝶吓了一跳,何问药也清醒过来了,脸上幸福笑意还未褪去。
    眼见阵法又恢复稳定,诸人这才放了心,却又纷纷摇头,也不知是叹应彩蝶一家子不靠谱,还是叹何问药太忠心。
    “我说兄弟,都做梦了,为何不大胆些?”乌木谦实在无法理解。
    “小千还是个孩子,属类一向也是不亲近人的,估计刚闭关出来,见药道友本命相吸,这才……”应彩蝶心神俱疲,还不忘为她家孩子解释,“我再跟小千说一说。”
    林白默默瞧着,不由想起昔日跟曲如意探险时,她以鼹鼠探路,可鼹鼠却怠工,非得吃撑了才干活。
    不靠谱的人通常都是能聊到一块儿的,如何问药和乌木谦,这应彩蝶想必和曲如意也能聊到一起,指不定能成知音密友。
    果然,那应彩蝶对着千幻蝶嘟囔了好一会儿,千幻蝶才不情不愿的飞到林白身旁。
    收敛心神,脱离石龛,心中竟有寂寥之感。那千幻蝶落在石龛上,接替了林白的位置。
    “成了!”应彩蝶松了口气,那副模样分明生怕儿女丢脸,又怕儿女受罪。
    林白盘膝坐下,来到石盘之上。
    昔日一直环绕的碧绿已不见了,心中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月白更浓,似急切的很,必然是来问询吉凶。
    招手纳来雾气,成昔日老家格局,算是报了平安。
    而后也不做他想,林白盘膝闭目,静坐恢复。再睁开眼时,已然无碍,恢复全盛之时。
    招手将阵旗全部收起,连那两个鸟爪也收了起来。
    林白手托起葫芦,看向谷师古。
    “徒然无功,何必费神?”谷师古这会儿人已中年,面上冷笑不停。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林白沉声回复,葫芦中一柄接一柄的出来,盘旋在众石龛之上。
    飞刀成阵,尽数落下。
    谷师古虽困于阵中,却并不慌张,翻手取出一龟壳。
    那龟壳沉青,当即散出水意,随即有虚影撑起,登时将飞刀全数挡住。
    漫天飞刀无功,尽数折返。
    林白盘膝在空中,身后有雾气涌动,继而显露石盘一角,似缓缓转动。
    蝉鸣幽远,愈加静谧。飞刀一柄柄似各自衔住一鸣蝉,又往龟壳而去。
    “元婴玄龟生机最盛,岂会惧你枯木蝉?龟甲有抵御之能,锋锐与我何干?且龟甲能窥吉凶,我正是从中看到一线生机,才苦苦坐等,又岂能让尔等成势?”谷师古淡淡一笑,好似稳操胜券。
    飞刀如群鸟归林,全数回到葫芦之中。
    先前截取的毁灭之意已不剩几分,显然是难以消磨掉这龟壳的。
    飞刀无功,那还真没别的手段了。
    林白细思破局之法,若是自己不行,那换了裴大姐、鹿轻音、贞姐也是不行的。
    果然,与诸人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
    如今这局面,诸人维持法阵,即便消耗不多,有丹药相辅,可也至多两三年。竟只能被熬到死?被困死在这里?
    “小友,还有什么手段,尽数使出来。”谷师古笑道。
    “老前辈似笃定我等无功了?”林白笑着问。
    “只待阴火一起,为我照亮去路。”谷师古道。
    “不然。”
    林白微微摇头,“以我来看,千叶老祖应是修的枯荣之道。此间至宝也并非我等得的那些俗物,而是这枯荣大阵。老前辈居于此多年,一日一枯荣,却不见盛衰之变,不思天道之理。反以阴火燃他人为灯,借此续命。老前辈似是在枯荣之道选了荣,却不知早已枯朽不堪。”
    “枯木蝉去他人寿元,燃他人光阴,难道也是枯荣之道?”谷师古道。
    “金蝉只会在地下苟命,不会借他人延命,晚辈的神通也从不伤害无辜。”林白笑着道:“枯木蝉于晚辈不过是登天望道之梯,来日风云有变,便不见蝉鸣,唯有清风。”
    谷师古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微微摇头,道:“何解?”
    “老前辈自信胜券在握,还有求知问道之心?”林白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谷师古道。
    “朝夕,阴阳,枯荣变幻,好比顺逆之境。”林白笑着道:“老前辈坐地枯守,虽有诸般手段,却不过冢中枯骨;我等一时受挫,进退不得,可正是破土新芽。”
    谷师古笑道:“病树前头万木春,小友是这个意思?”
    “差相仿佛。”林白回。
    “如何来破?”谷师古问。
    林白沉吟半晌,道:“此番非战之罪。我等七人,术法神通,机巧灵便,合力一心,奈何境界有差。老前辈虽困于阵中,着实立于不败之地。”
    “放我出去,我不杀你。”谷师古给出一条生路。
    “老前辈的话我是一点也不敢信的。”林白微微摇头,“不过境界之差,虽如天堑拦路,可我若跨过天堑,岂非便是坦途?”
    “林转轮!”还没等谷师古出声,应彩蝶就忍不住了,“你是说你要在这儿熬到证道元婴?”
    “师姐知我。”林白笑着道。
    “我知什么知!”应彩蝶气坏了,“我前前后后付出那么多,先是用了化蛹之法,又把千幻蝶召了出来,家底丢的一干二净,你这是找的什么破法子?证道元婴何其艰难,别看你金丹八层,可这种事岂能速成?十年八年,乃至百年都不一定能圆满!我的小蝶可不能一直干活……”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怒视着木贞,一副讨债模样。
    “你要相信他。”木贞只能安抚。
    “我承认他有些能耐,可整日勾女人的人,为元婴之路做好准备了?金丹能成元婴者百不存一,你当证道元婴跟勾女人一样简单?”应彩蝶气愤。
    “应师妹!”乌木谦竟也来帮着说话,“他在东海域曾勾过元婴高修,还不止一人!”
    “来到北荒域又勾了元婴月下蟾!听说他闯关时,还跟一元婴狐狸双修过!”何问药也高声道。
    应彩蝶懵了,她瞧瞧林白,又看看裴宁,却见人家裴宁已闭上了眼。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有可能呢!”应彩蝶是散修出身,最佩服有能耐的,相比林白的斗法手段,她更敬服林白勾人的神通,“转轮道友,我错了,我今日才知高人,你莫放在心上。”
    林白揉了揉眉心,没搭理。
    “小友似有所得?”谷师古问道。
    “先前老前辈曾讲两大道并行之妙,在下略有所感。”林白道。
    “枯木蝉,星遁秘法,小友的能耐全在这两样。若我所料不差,小友行的路怕是不好走,即便有混元之躯,也难调和如一。证道之路缥缈,便是能成,也在十年后,乃至百年,彼时早已阴火腾天,那也不必多言了。”谷师古笑道。
    “看来老前辈不是我的知音。”林白笑着微微摇头,“此间好似水缸倒扣,并非小世界,却自成一界。眼前又有枯荣之变,好似时光长河在眼前流淌。两者正合我所修之法。”
    缓缓衰老的谷师古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老前辈阴火一剑烧我骨肉,灼我心魂,落得只剩白骨。碧水救我性命,生我血肉。不正合元婴破而后立之意?水火相济见枯荣,又值山穷水尽之时,正该放肆向前,方可见柳暗明。”林白落到地上,捡一巨石趺坐。
    谷师古双眸中绿火闪动,随即低喝一声,便见一挂满阴火的长齿巨虎虚影显现,狂暴肆虐,却难以撼动诸人合力之功。
    “他急了!他急了!”应彩蝶喜出望外,“小千,精神点,你可别丢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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