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雷瀑倾泻而下,狂暴炽烈的雷光瞬间淹没万寿山。
    一时间,千里之内化为白昼,天上劫云依旧厚重,好似夜色被暂时驱离。
    即便相隔百里之地,许多练气和筑基境修士却也难以直视。其浩大天威震慑,亦是让许多低阶弟子跪伏在地。
    过了几息,雷瀑散尽,万寿山四方寂寥清净,不见半分生气,残留的细微雷丝奔腾游走,好似未得饱腹的饕餮。
    第一道劫雷之后,第二道却迟迟不下,只见劫云还在缓缓汇聚,似在掂量应劫之人的能耐。
    威压愈发沉重,劫云高居万寿山之上,缓缓转动,如同磨盘一般,好似要将此间万事万物尽数磨为齑粉。
    数息过后,第二道劫雷撕开厚重劫云,轰然落下,其威势比之第一道劫雷更甚。
    自此之后,劫雷竟不给喘息之机,接连而下。一时之间,万寿山淹没在无尽雷瀑之中,观礼之人也被炽烈白昼掩盖。
    “闭目后退!”景思退见不少低阶子弟要么茫然发呆,要么眼角流血,便赶紧来回奔走传令。
    最前方的一众元婴倒是无碍,只是万寿山上雷光太炽,因果缠绕,隔绝神识,竟不知其中变化。
    如此机缘岂能错过,一众元婴细细感受劫雷中的天道之威,盼日后多一分经验,多一分长进。
    狐狸站在秀秀头上,尾巴缠着秀秀脖子,给与庇护。
    “这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狐狸两脚站直,抻着脑袋,一副痴呆模样。
    “天道无常,是故有天劫拦路。天道有常,是故以天劫为梯。”邹宓目视雷瀑,喃喃有声,“天劫之威或大或小,乃是为应劫之人而来。其中暗含天数,总有一丝生机的。”
    “跟没说一样。”狐狸嘀咕一声,瞧了眼立在空中的陈致远。
    只见陈致远面目上无悲无喜,只一副好奇探究的模样。
    连续六道雷劫降下,好似湍急的河水遇到了平原,竟缓缓的慢了下来。
    没有雷光照耀,厚重劫云又将浓重黑夜引来。
    如今只剩三道劫雷了,看劫云声势,好似还在凝聚吸纳远处的乌云。
    此间所有人也不知道向无回如何了,没听到万寿山上有何异动。因着劫雷汹涌如瀑,诸人就连向无回的应对雷劫的法子也看不到。
    很快,第七道劫雷落下,好似天塌了一般,汹涌雷瀑似九天银河之水倾泻。
    这道劫雷比之先前更甚,其引动的大道之威澎湃凶猛,毁灭之意尽显。
    不待应劫之人稍缓,第八道劫雷便已撕开厚重劫云。
    “逆势方得会元功!”
    只听万寿山巅有悲愤之声,似对天道之不屈,似对自身之愤慨,竟压过阵阵雷鸣。
    随即便见一道巨大人影冲天而起,直迎那劫雷而上,有万死不悔,百折不挠之意。
    那劫雷好似通人性一般,见应劫之人如此狂妄,劫雷之势霎时增大数分。
    一时之间,那人影便被劫雷拍下,巨大人影尽数湮没在无尽雷光之中。
    然则雷劫之势不停,只见厚重劫云中有金银雷光奔腾,时隐时现,好似神龙游弋在乌云之中。
    不知多少道雷光居于劫云之间,奔腾游走许久,最后汇于一处,又尽数倾泻在万寿山之上。
    雷光盛大,好似开天辟地,观礼之人无法直视,心中只有慑于天道之威的惶恐之感。
    过了许久,雷光散尽。天上劫云缓缓转淡,无人知道应劫之人用了何种手段,亦不知其生死。
    诸人正自茫然之际,只觉一细微气息涌来,好似海浪一般,一层接一层,连绵不绝,竟不知要去往何方。
    那气息随之愈发广大,气势越来越盛,似细微波浪,难以断绝。
    其中似合乎某种大道之意,令人有顶礼膜拜之心。可若是稍有反抗,便似隐隐跌落牢笼,身陷桎梏。
    乌云翻滚,竟化为无边祥云。
    一众元婴纷纷落在地上,便是狐狸也从秀秀头上跳下,尽数朝万寿山方向而拜。
    化神气息绵绵不绝,继续奔涌,诸金丹身心皆有感受。
    “老祖!我的老祖啊!”乌木谦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咚咚咚的磕个不停。
    此刻再没人嘲笑乌木谦三姓家奴了,因为人人皆有朝拜之心。
    随着乌木谦跪倒,诸金丹或俯身,或跪倒,尽向着万寿山方向。
    身后数十里之地,一众筑基和练气修士已感天威,尽数跪伏在地。
    以万寿山为圆心,上至元婴,下至练气,不论人与妖兽,全数俯身叩拜。
    化神气息虽如细微波浪,却似要绵延到无穷远处。
    自隐弅山,到玉璧山,再到乌鹊山,乃至桥山之地,人人心中有感,不自觉的看向北方之地。
    万寿山之北,万里之外有一浩浩船队,一只白鹤游于高天之上,回望万寿山方向许久,而后鹤唳悲鸣,头也不回的往北而去。
    再往北乃是无尽雪原,其间狂风肆虐,有数对眼睛探头探脑,随即仓皇北走。
    “没想到,这老向还……”狐狸还没说完,就被秀秀握住了嘴巴,面是还一副表情,分明是说:你可长点心吧,以前叫老向,现在还叫老向,那化神天劫不白渡了?该称老祖了!
    狐狸难得的乖巧,她跳进秀秀怀里,环顾四周。
    只见诸元婴行礼已毕,却还在呆呆看着万寿山。
    “最念狂风后,常思细雨前。”姜行痴捻须而笑,道:“我向老祖登天绝地,多赖诸位之功。”
    一众元婴看向姜行痴,面上表情各异,尤其九遮山新来的吕长老和秦长老。
    大家伙儿都知道,姜行痴已养好了“伤”,且以后不会再因“伤”闭关了。
    “诸位,不如随我前去觐见老祖?”姜行痴热切邀请。
    这些人都知道向无回脾性,却不知化神后成了啥样,是故也没人敢去。
    “天劫方过,向前辈或要平复气息,觐见之事不急。”古阳派古藏松道。
    诸元婴纷纷认同。“那就上松鹤山一叙?”姜行痴又邀请。
    诸元婴又说松鹤山距离万寿山太近,指不定扰了向老祖清修云云,尤其是杜觉明,一个劲儿的摇头。
    “既如此,那就暂时不去。”姜行痴很是体贴,“此番北伐,乃是正本清源,使周回山旧人还于旧地。如今事已成,我向老祖也渡劫功成,我等正该退去,日后周回山就归孟兄统管了。”
    杜觉明心中暗骂姜行痴虚伪小人,可以前还敢反驳几句,如今是一点也不敢了。
    诸元婴也都不吱声。
    “宝地自当有德者居之。”孟山禾发了话,“老朽年迈昏聩,掌不得万里宝地。”
    他抚须看向诸元婴,道:“不如来我黑风山一叙,推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主事之人。”
    “周回山只能是周回山的人管!”姜行痴却不同意,斩钉截铁道:“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向老祖的意思!”
    一时间,诸元婴鸦雀无声,都看向姜行痴,又看孟山禾,分明是说:看吧!来帮你的人最后把你老家给吞了!
    很快,一众金丹也远远的过来了,纷纷上前行礼。
    “思退啊,弟子们都没事吧?”姜行痴满面春风。
    “回师父,有不少低阶弟子受了些许损伤,不碍事。”景思退回。
    姜行痴满意的点头。
    “姜老弟,”孟山禾不耐,叹了口气,道:“那现在到底如何,你倒是说个章程。”
    “如今虽说老祖功成,可周回山到底烧了许久战火。”姜行痴抚须良久,缓缓道:“还请诸位师兄师姐操劳,令旗下子弟清扫四方,恢复周回山旧日形制。使灵田不至荒废,使适龄童子不至入不得学。这些事,让景思退当个主事,各家都出些人,一块儿商议着做。”
    众元婴听了这话,心说你这不还是驱使我们么?打仗让我们拼命,打完了还得帮忙收拾庭院?
    “诸位师兄师姐不妨先去黑风山稍坐,”姜行痴十分温和,道:“我到万寿山走一趟,看老祖是何意思。”
    说完话,径直便往万寿山而去。
    “杜师弟啊,家中事多,我就先回去了,此间你全权处置便是。”九遮山新来的吕长老跟杜觉明扯完,又拉住景思退,道:“本来先掌门打算让你接替九遮山门庭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都同意,你现今虽有贵人提携,可也不能忘了本。”
    景思退笑笑,也没出声,他打理九遮山多年,除了秦长老与先师交好外,其余人都各过各的,属实交情一般。
    乌木谦站在景思退身侧,两手叉腰,分外嚣张。
    诸元婴也不再多言,纷纷往黑风山而去。尤其是狐狸,卷起秀秀,开开心心的冲在最前面。
    “代我参会。”顾倾水给林白丢下一句话,身化碧水,往梦湖去了。
    “我就不参会了。”邹宓看了眼景思退,道:“转告令师,我在沁芳池静修,无事莫来扰我!”说完话就要走。
    “老祖放心,我代老祖参会!我也算守天阁旧人嘛!”乌木谦上前卖好,得意非常。
    “你也配?”邹宓本要走的,听了这话,反不急了,她冷冷斜视乌木谦,道:“孔师兄待你不薄,你却行反叛之事,如此两面三刀之徒,不配称我守天阁旧人!日后你若敢踏入沁芳池一步,我就杀了你!”
    “你你你你……我师乃是桥山姜氏!”乌木谦气的不行,强提声势反驳一句。
    “姜行痴又如何?真当我杀你不得?”邹宓今日见了新晋化神,更加怀思孔枢,自然就对这叛徒愤恨之极。
    “……”乌木谦见邹宓果然杀意滔天,根本不顾姜行痴的面子,他清楚自己半路反叛虽是投诚,却万万比不过投降的元婴邹宓,也因着如此,属实是两边不讨好,人人都暗地里骂三姓家奴。
    可毕竟刚说了大话,乌木谦还是要面子的,他当即看向景思退,盼景思退说句话,给个梯子下,却见景思退正跟那秦长老低头说话,好似没见到这边的情况。
    乌木谦低头瞧了一圈,只见一众金丹都看别处,不由心下悲凉。
    没法子,乌木谦想起转轮兄的好处,他巴巴的看向林白,盼着随便说上一句话,自己就借坡下驴。
    “林转轮!”邹宓一声娇喝。
    可怜林白已早早避开,正跟裴大姐和姜丫头说闲话呢,却被点了名。
    “前辈……”林白生怕邹宓伤及无辜,远远的行了一礼。
    “去。”邹宓沉着脸,“代我,代孔师兄掌这无耻忘恩之徒的脸!”
    “……”林白赶紧上前,又是一礼,俯身劝道:“邹前辈,乌木谦无知,交由姜前辈处置便是,何必辱他呢?”
    “你所盗之宝可找全了?”邹宓传音。
    林白直起身,回身对着乌木谦就是一巴掌,喝道:“早前有约,邹前辈与我桥山一体!邹前辈既是桥山之人!你不敬尊长在先,怎还敢提姜前辈?就算姜前辈来了也无话可说!速退!”
    乌木谦被掀翻在地,半边脸都是红彤彤的掌印,他捂着半边脸,委屈之极。
    姜小白上前,低声劝了两句;景思退终于瞧见了动静,上前帮忙安抚。
    邹宓似满意许多,“你代我去参那什么会!”给林白丢下句话,人已远走。
    “前辈!”林白赶紧去追,“顾老祖已让我去参会了,我……”
    人已远走,是如何也追不上了。
    场上元婴已尽数离开,林白叹了口气,看向乌木谦。
    乌木谦倒在地上,姜小白和景思退在侧,孙十七抱剑,这四个姜家人都看向林白。
    其余众金丹也别有意味的看了过来,有好奇思量的,有满面钦佩的,有惊讶怀疑的,还有跃跃欲试想要一问玄妙的。
    尤其是几个女修,一会儿看看林白,一会儿看看裴宁,再看看远走的邹宓……
    “你说不会是真的吧?”李无声小声问莫应成。
    莫应成摇摇头,道:“不太像。”
    “就算没有,那也快了!”李无声嘟囔。
    “乌木兄。”林白上前,扶起乌木谦,行礼道歉道:“箭在弦上,还请兄长勿要责怪。”说着话,取出丹药就要往乌木谦嘴里塞。
    “那也不必了。”乌木谦不吃丹药,眼眶红红,“谁也不敢责怪你,你有两个元婴护持,我自然比不上你……”他竟越说越悲,好似看透了世事苍凉,接着又补上一句,“只有恩师才是我的天,只有向老祖才是我的天!”
    姜小白忍不住笑笑,转过头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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