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本来就有底子, 天赋又好,因此进步神速,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医馆义诊,周太医在背后为?她?指点一二。
    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用过晌午饭便觉得困乏, 在后面的屋子小歇, 沈椿单独为?一个怀了孕的小妇人看诊。
    就在此时, 周义明带着胡成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居然?一把推开正在等着搭脉的小妇人,笑呵呵地道?:“师妹,这位是胡成武胡守备, 他听说你医术高?明,特来请你诊断一番。”
    自打进来, 胡成武眼?珠子就跟长?在沈椿身上似的,挪也舍不得挪一下。
    这小医娘生的实在是明艳动人,一身肌肤似蜜糖般,莫说是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了,就算是长?安少?有这样?的艳色。
    他眼?睛都瞧直了, 直到腰上被周义明轻撞了一下,这才如梦方醒地道?:“对,对对, 小娘子帮我诊诊脉,摸摸骨。”边说边涎着脸往沈椿跟前凑。
    沈椿先把差点摔倒的小妇人扶稳了, 又安抚了她?几句,才皱着眉道?:“我看你挺精神的, 这是把的哪门子脉?”
    这人眼?神黏腻下流,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了。
    她?心下颇为?反感, 猛的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你面色淡白?,眼?底青黑,倒似脾肾羸弱之兆,回去好生静养吧!”
    胡成武在镇上横行霸道?惯了,还没人敢这么直接拒绝他,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极是难看。
    他上前一步就要用强:“好你个沈氏,竟敢对本官这般敷衍,本官今日若不给你个教训,来日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他正要捉沈椿,就听屏风后传来一把苍老声音:“胡守备,这里是我周氏医馆,不是你胡府,她?是我周某人的弟子,也不是你胡守备的家奴,更不是你想责罚就能责罚的!”
    沈椿一见?周太医来,忙闪身躲在他身后,低低唤了声:“师父。”
    周太医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向胡成武:“瞧病又不是只有诊脉一门法子,望闻问切都是在瞧病,我徒弟从守备面色推断出守备的症候,就算说的不准,也不必如此动怒,否则以后谁还敢给守备瞧病?”
    胡成武脸色铁青,手里马鞭一挥,就要让人拆了这把不长?眼?的老骨头,再一把火烧了这医馆。
    周义明见?他眼?神不对,忙在背后拉了他一把。
    他固然?瞧沈椿不顺眼?,但周太医和医馆出了事儿,他也得跟着倒霉。
    被他拦这么一下,胡成武才终于想起来,周家是镇上有名的大族,这位周太医当年更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人脉广博,如今虽然?致仕了,但声望依然?不减,他哥特地叮嘱过他,最好不要得罪这老东西。
    胡成武强忍下这口气:“既然?周老先生求情?,某也不多?言了,告辞。”敷衍地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周太医看向周义明,厉声呵问:“把这样?的人带来见?你师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爹您这就是冤枉儿子了...”周义明被独自留在原地,十分尴尬,强笑着解释道?:“最近爹娘在为?沈师妹挑选夫婿,我瞧胡守备高?大英武,至今又未曾娶妻,便想带他来见?师妹一眼?,倒是让师妹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周太医:“究竟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冷冷看了他一眼?:“滚!”
    周义明如蒙大赦,正要转身跑路,周太医又在他后面补了句:“明日起,你暂时不用来医馆了,你在家好好修心修德吧。”
    周义明双腿一软,正要求饶,周太医直接让人给他撵了出去。
    等周义明被撵走,周太医才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年老,不中用了。”
    要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周义明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妖?他倒是有心把周义明赶走,奈何这人是他过了明路记在名下的养子,官府户籍和族谱都有凭据,只要他没干违法犯罪的事儿,他就得认这个儿子。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这个医馆保下,绝不能让他落到周义明手里。
    他还是不大放心:“胡成武那人好色成性,去年还险些欺了一个商人的妻子,幸好那商人也是有些门路的,这才幸免于难,我一介老朽,只怕护不住你,这两天让石斛陪你下差吧。”
    沈椿正色应了。
    那胡成武好像是真的熄了心思,这两天也没见?他上门,倒是她?和谢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她?下差的时候,正好看见谢钰在院子里收拾行李。
    他的病似是还未好全,一边忙活一边咳嗽个不停,竟有几分可怜模样?。
    谢钰原来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单是他的院里就有三十来个人服侍,所用器具无一不是稀世珍品,这会儿惨遭贬谪,人也落魄了,生着病还得亲自干这些粗笨活儿。
    沈椿犹豫了下,问他:“你吃药了吗?风寒还没好?”
    谢钰轻轻道?:“大夫说这次风寒发的急,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说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波光微微流转,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沈椿心里警铃大作,立马道?:“这没事,等你搬走之后好好养几天就行。”
    谢钰一顿,眼?里的光芒淡去几分,又收回视线:“放心,明日我便走,不会缠着你的。”
    沈椿也不知道?说啥好:“那你自便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屋里,‘砰’一声关了门。
    谢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紧闭的院门上。
    过了良久,他伸手掸落身上的灰尘,轻叹了声。
    夜里猝不及防下了一场薄雪,第二日便有不少?人着了风寒,医馆里也格外?忙碌些,等她?下差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石斛照例送她?回家,没想到刚走到旮旯角,就被五六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胡成武站在最前头,上下打量沈椿几眼?,扯着嘴角一笑:“几日不见?,沈娘子越发俊俏了。”
    沈椿心里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又要干什么?”
    胡成武呵呵笑道?:“我也不瞒沈娘子,自从我老婆死后,我一直没能再娶,自从见?过沈娘子,我这个心啊,全扑在了你身上,咱们都是二婚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你今日随我回府,咱们明日就办酒席,我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要是没有姓周的老东西拦着,他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咄咄逼人,但被那老货挤兑一遭,他还非把他这得意弟子弄到手不可了!
    沈椿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守备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师父已经为?我物色好了夫婿,师命不可违,守备请回吧。”
    胡成武方才还笑呵呵的一张脸立马变了,往地上用力啐了口:“他姓周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怕他?爷看上的人,别?说是只是定下夫婿了,就算是你过了门儿,我也有办法让你乖乖爬上我的床!”
    他马鞭一指沈春,厉声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带走!”
    在他翻脸的刹那,沈椿拉起石斛,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两拨人
    在弯弯绕绕地小巷里来回奔波穿梭。
    沈椿是女子,石斛不过一半大小子,论及体力自然?比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儿,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力推了石斛一把,压低声儿道?:“你把这事儿告诉师父,让他去官府报官!”
    周太医是蓟州有名的神医,由他亲自去衙门告状,他胡成武再有权势,官府也不能置之不理。
    石斛犹豫了下,咬着牙迈开腿跑了。
    沈椿左右瞧了眼?,当机立断地跳进一口脏兮兮的空水缸里,又拿簸箕把缸口遮盖严实。
    她?刚藏好,胡成武就带着人追过来了,这条杂七杂八堆了不少?杂物,他四?下一瞧,没见?着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处搜寻,余光忽的一闪,见?杂物似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心里立马有数了,高?声道?:“人就在这儿,给我搜!”
    他冲着巷子道?:“沈娘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自己走出来,一旦被我搜出来,我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椿打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主意,咬了咬牙蜷缩在缸底。
    胡成武威胁完之后,见?巷子里迟迟没有动静,他冷哼了声,伸脚踢飞了几个杂物,气势汹汹地朝着巷子里迫近。
    沈椿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东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胡成武来到了这口水缸前,透过簸箕的缝隙,她?看到他伸过来的一只手。
    完了。
    沈椿心里一沉,牢牢攥紧了方才捡到的一块碎瓷片。
    这时,一个绳套从天而?降,准而?又准地套中了胡成武的脖子。
    麻绳绷直,上面系着的活扣收紧,牢牢地锁在了胡成武的脖颈之上。
    牵着麻绳的力道?极大,将胡成武勒得眼?球暴凸,人不受控制地被拖了出去。
    沈椿眼?睛都瞪大了,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胡成武暴喝了一声:“是你!”
    他声音狠极:“你为?何屡屡坏我好事?!来人,给我把他拿下,我今儿要活剥了他的皮,叫他跪在地上管我叫爷爷!”
    沈椿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听一阵兵械碰撞之声,胡成武喘息声渐大,最后终于不支:“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他厉喝了声:“走!”
    然?后就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难道?是师父派人来救她?了?
    沈椿正一头雾水,头顶的簸箕被掀开,一只玉雕似的手探了进来:“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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