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侯府正门大开, 太夫人万商领全家恭迎——
    当然不是恭迎苟太监。
    苟太监是代表宫中来给安信侯府赐礼的,恭迎的是这份皇家权威。
    万商不习惯下跪,在心里对自己说, 皇家赐礼要是能保存到现代去就都是文物啊, 当是给文物跪的。文物代表了一段深厚的历史,四舍五入跪的是沉淀后的历史。
    苟太监笑眯眯的, 按流程送完年礼后,立马上前两步,把手递到万商跟前, 好叫万商能撑着他的手站起来。虽说马上就要过年再长一岁,但万商依然称得上身姿矫健,完全不用别人搀扶。可苟太监都把善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万商自然不好拒绝。
    她就在苟太监的手腕上搭了一下。
    被乌嬷嬷培养着, 万商如今也能认出一些皮毛的好坏。苟太监的袖子做了外翻的设计,把里面的皮毛翻了出来。万商觉得这皮毛的手感不一般, 绝对是精品皮毛。
    哇, 苟太监确实通身富贵啊。
    万商说着客套话:“天寒地冻的, 总管若是不忙,不妨留下来喝杯热茶。”因为苟太监如今是内廷总管,所以万商这么称呼他没有问题。在职场上, 大家关系还没那么熟的时候, 只要大家都是公事公办的人,那么用职位来称呼对方,绝对是没问题的。
    都知道喝茶是客套话, 说的人知道, 听的人也知道。
    苟太监不可能会留下来。
    却不想,苟太监直接应了话:“既然太夫人盛情邀约了, 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万商:“……”
    为了恭迎皇家赐礼,安信侯府特意开了位于前院的最大最豪华的议事厅。此时待在议事厅里,苟太监那边是他和几个小太监,万商这边是她和排行前三的儿子们。
    苟太监仍是笑眯眯的,似乎是真的很想喝一杯安信侯府的茶。他的视线从万商身上划过,又看向了她身后三个名义上的儿子。然后目光一闪,好似有些意味深长。
    万商不打算得罪苟太监,不过这位内廷总管的身份确实微妙,万商又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了。把苟太监留在家里喝茶?万一有人疑心他们在图谋什么,这可不好呢。
    万商的怔愣很快就被遮掩过去,她一边喜气洋洋地领着苟太监去了旁边喝茶的小厅,一边当着那些小太监的面帮忙找补:“马上要过年了,我……咳,老身想着该献礼给皇上的,因为皇上乃圣明天子,我们心里都无比感激着。但我毕竟是外命妇,我身边的嬷嬷认真教我了,外命妇不好随便给皇上献礼。又说夫妻一体,那我献礼给皇后也是一样的,对吧?正巧总管您来了,我叫下人把礼物拿来,您给捎带回去?”
    小太监们:“……”
    安信侯府的这位太夫人看上去挺唬人的,怎么一开口这么接地气呢?还以为是在乡下过日子呐,“夫妻一体”这种话张口就来,也不怕得罪差点就封后的申屠贵妃。
    最重要的是往宫里送东西哎,竟然还敢过别人的手!
    要是没有乌嬷嬷早先的那番话托底,万商自然不敢把东西交给苟太监。但现在嘛,既然知道苟太监对皇上连带着皇后都忠心耿耿,万商不觉得他会对礼物动手脚。叫苟太监捎带回去,还加固了万商那乡下人没坏心的人设,主打就是一个坦坦荡荡。
    这种人设很讨上位者喜欢的!万商不打算改了。
    万商快言快语道:“因为我们府上还在守孝,所以这份礼物不是我亲自准备的,我主要是提供了一个想法,然后找了府外的一些帮手……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重点是我们这一份感激的心意。总管要是不觉得麻烦就帮忙捎带下?我正好也给您拜个早年。”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绣了吉祥如意纹的荷包,直接塞到了苟太监手里。
    给太监的打赏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这会儿见是苟太监,才改了说法是拜早年。
    对苟太监这样的人,你若直言是打赏他,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你若直言是贿赂,他保管狠狠记你一笔;但你说这是拜年,大过年的,他肯定不讨厌这份吉利。
    不求苟太监喜欢,只要他不讨厌,这就行了。
    苟太监果然笑眯眯地接了荷包塞进袖子里。
    冬日喝茶的小厅不会建得很大。其实府里也有大茶厅,但让那么大的屋子暖起来,需要耗费多少炭啊?安信侯府一直在守孝,平时很少待客,大茶厅就都锁了。万商走在前头,领苟太监进了小茶厅。而苟太监一个眼色飞过去,小太监们就止了步。
    詹木舒落在三兄弟最后,见状连忙安排下人把小太监们领去另一处招待。
    苟太监十分清楚地看到太夫人给了詹木舒一个赞赏的眼神。
    苟太监心说,这点小事都值当夸?侯门子弟谁还没这点眼力劲了?偏詹木舒得了万商的目光后,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高兴,这一看就知道是没有被太夫人苛待过的。
    各自落座后,苟太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万商的三个好大儿。
    小侯爷看上去憨憨的,但目光清正,显然是憨而不傻。看似憨,但绝不是那种别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把他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轻骨头。而他作为侯爷,只要不被人哄骗,一辈子的富贵就都有了。二爷詹权不是詹府血脉,但自小姓了詹。这孩子十分内秀,性子是皇上喜欢的那种,只要他不忽然昏了头,前程绝对是有的。三爷年纪还不大,听说学了文,不知天赋如何,但心性已能瞧出几分,绝非那种不讨喜的小人。
    最难得的是这三位爷对着太夫人都非常尊敬。
    而太夫人心正,这是连皇上都赞过的。
    苟太监心里又满意一些。他因为自身经历,特别能看透人心。有些人演得好,明明是恶鬼,却演得比菩萨还慈悲,但就算能瞒过许多人,苟太监还是能瞧出他的虚伪。苟太监觉得自己这天赋是因为贼老天让他生而带了灾厄,又装模作样地留下一份馈赠。
    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热茶,放下后说:“咱家主要是想对太夫人道扰一声。”
    万商表示不解:“总管何出此言啊?”
    苟太监笑着说:“实不相瞒,咱家凑巧知道太夫人您与那木陈氏有一点点交情,木陈氏想从木家族人里过继一个嗣子,太夫人眼看着都帮忙安排妥当了。只木丛那小子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呐,他的父兄虽然犯了错,却不关这小子的事,听说他书读得还算可以,咱家总不能叫这样一个好孩子被父兄连累得彻底没了前程啊,所以才……”
    知道和苟太监这样的人说话,绝不能只听字面意思。所以万商听得全神贯注。
    木丛书读得好?
    绝无可能啊!木家的男丁要是真能靠着科举振兴家业,他们还那么糟践女人干什么?前些日子才听说木家嫡系要送女入宫,为了达成目的竟是连太监都巴结上了。
    这能是书读得好的?
    万商笑了笑,没说话。
    苟太监又说:“咱家虽然中途插了一手,但咱家也不是那种霸道的。既然太夫人在咱家之先就已经有了安排,还派人去了木家老家,说不得这个时候,太夫人您安排的人挑出来的那位嗣子已经在族谱上改好了名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改回来。”
    “敢问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万商是真的没有听懂这话。
    “咱家的意思就是——嗣子不一定就只有一位,不是么?”
    嗣子、嗣子,顾名思义拥有继承权的嫡长子,具有唯一性。
    谁家继承权一分为二给两个人啊?!
    但既然苟太监这么说了,万商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过继一事本是木家内部事,我之所以插一手,主要是怕过继来的孩子对木陈氏不好,因此我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嗣子要老实。想必老家那边选定的肯定是老实孩子,正巧木陈氏这个人也是不争不抢的,由这个老实孩子奉养她,再合适不过。至于总管您的救命恩人,既然是个读书人,想必之后肯定常住书院,可不能叫家里的事分了他的心。这两位嗣子,一个帮着照顾家里,一个就安心求学,这样也是分工明确了,您说呢?”
    苟太监冲着万商比大拇指:“要不京城里如今都传您的名声呢,太夫人果然明事理。”
    万商抽了抽嘴角。
    苟太监的意思她明白了,木丛会成为嗣子,只是苟太监这边的权宜之计。因为木家嫡系都被强制赶出京城了,如果木丛不过继,他就没法继续留京。苟太监用这种方式留下了嫡系一人,并且营造出此人很有前途的样子。而苟太监不打算破坏万商的计划,木蕾亲娘完全可以领着那个从老家带回来的老实孩子,闭紧门户过小日子去。
    木丛肯定也知道他被过继就只是挂了一个名而已,别说木蕾母女不想搭理他,只怕木丛自认成功勾搭上了一个气焰熏天的大太监,前途无量的他更不想搭理这边。
    不过,万商还是有一点不放心。
    她转头看向三个好大儿:“谁家都是一样的,亲兄弟之间有分工才更和睦。你们只要各安其职,我就放心了。除此以外还要记得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话其实都不算婉转了,简直就是明说,生怕木丛犯事连累了木陈氏。
    这下轮到苟太监嘴角抽搐了。他真就没见过把言外之意说得这么直接的人,既然都这么直接了,那又算什么言外之意?但一想到万商几个月前还在乡下生活,肯定没有适应京城中的勾勾绕绕,他又觉得不奇怪了。这位太夫人本就是性情直爽之人。
    苟太监便也非常直接地给出了承诺:“放心,有咱家看着呢,坏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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