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权带队查抄去了, 厨房管事像死狗似的被绑了扔在一边。
    万商坐回椅子上。
    有了前车之鉴,议事厅里剩下的管事一个个老实如同鹌鹑一样。之前听说太夫人要查账,谁不知道太夫人是乡下来的, 查账?她知道一二三四这几个字怎么写吗?哪怕太夫人整治仆从已经发过一次威, 但还是有些人在心里嗤笑,整治仆从只需几个忠心丫鬟帮忙就能做到, 查账可没那么简单!他们觉得太夫人这是一朝得势便猖狂。
    结果谁能想到,太夫人点了厨房管事出来,然后这个人竟然真的有问题?
    太夫人到底查到了什么?
    詹木宝和詹木舒对视一眼, 两兄弟都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明白,那个厨房管事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何母亲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母亲不说话, 他们也不说话。
    万商又看向三位账房。管事们是卖身给府里的, 但账房都是自由身。万商想了想,干脆叫人搬了三张小椅子过来, 叫三位账房先坐下。而太夫人这一安排, 账房们暂时都放下心来。看样子无论太夫人的查账结果如何, 他们账房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招呼完账房,万商又不说话了。
    厨房管事好似终于醒转过来,又要嚷嚷什么为自己辩驳, 侍卫瞧一眼万商, 见太夫人不是很想听的样子,干脆找了块布,把厨房管事的嘴堵上了。然后厨房管事还是不死心, 又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侍卫怕惊扰到主子, 干脆提了人,丢去了门外。
    万商默许了侍卫们的举动。在查抄出结果前, 她干脆闭目养神。
    她念书的时候,尤其是小学初中那几年,老师在她的心中权威性很高。那什么时候的老师最有权威呢?是老师在批评别人的时候吗?不是。是老师在教育自己的时候吗?也不是。是老师沉默着,不知道下一个从他嘴里喊出来的名字是谁的的时候。
    代入自己学生时代的记忆,万商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沉默着,最能叫这些管事们警醒。
    万商在心里划下了道道。如果管事们仅仅是在府内犯错,但她还可以秉持人道主义精神,用在现代社会中养出来的三观,给予他们适当的不过量的惩罚。但如果管事们犯的错连着外头的事,一不注意就会牵连到府里。那万商自认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在自己性命将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真的人道主义不起来啊!
    她想,不知道詹权能不能查抄出关键性证据。
    肯定是能的。
    只要有证据,一切都像她猜得那样,那这个厨房管事只能被杀鸡儆猴了。
    万商想来想去又想到了木姨娘。唉,还不知道木姨娘身上的问题能不能被顺利解决。然后她又想到了陈家的那些个妾,想到那个在家里办宴会,结果只是弄错了某些细节就被嘲笑的武勋妻子,想到京城里的局势……把这些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焦虑。万商索性不想了,开始在心里回忆起来自己念书时背过的古诗词。
    她背诵古诗词,当然不是有当文抄公的打算。
    她现在是“乡下妇人”的人设,没必要做什么文抄公惹人怀疑。
    她纯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而时间果然就在她闭目背诗中一点一滴过去了。
    议事厅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终于,外头再次传来动静,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闷,是詹权带着人回来了。屋子里这些心惊胆战的管事们多多少少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现在就像是听到楼上掉了一个靴子的倒霉蛋,第二个靴子不落地总不能安心。是死是活的,就看这第二只靴子了!
    不过,大部分管事还是自认问心无愧的。只要太夫人不是毫无证据就冤枉人,那么厨房管事的下场再怎么惨,他们都不会害怕。哦,还得防着厨房管事胡乱攀咬。
    詹权冷着一张脸,路过厨房管事身边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而厨房管事紧紧盯着詹权手里的那个盒子,见盒子果然被找到了,整个人彻底崩溃。
    詹权走到万商面前后,把盒子递过来。饶是万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打开盒子看到那些按了手印的契纸,心里还是一惊:“果真是放印子钱?简直就是罪无可恕!”
    放印子钱啊!
    红楼梦里最后,气派的贾府说倒就倒,有部分原因就和王熙凤放印子钱有关!
    万商都气笑了。要知道能在外头放印子钱且放得有一定规模的,背后必定有靠山,不然你这个钱放出去后,根本收不回来。只有靠山稳固,欠钱的人才不敢逃债,老实等着被宰。厨房管事能有什么靠山?他在外头放印子钱,靠山就是“安信侯府”!
    当欠钱的人被逼得家破人亡,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一个小小的管事害了,只会想当然地把仇恨记在安信侯府!而如果事情惊动了官府,被怀疑的也是安信侯府!
    听说是放印子钱,三爷詹木舒也惊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抢过几张契纸,快速扫了一遍,见这些契纸果然是真的,每一张上面都按着不同的手印,顿时气得不行。
    詹木舒整个人都要炸了:“父亲在战场上拼来的赫赫战功,我们做子女的不敢叫他名头抹黑,从不做什么仗势欺人之举。结果这个刁奴却要在外头做这样的恶事!”
    主子们如此爱惜先人的名声,却被仆从轻易败坏。
    詹木舒连打杀了厨房管事的心都有了。
    万商冲着詹权一点头:“竟然是放印子钱!我恨的就是这个!现在已经不是安信侯府能不能容下这个人了,而是国家律法能不能容下他。老二啊,又得辛苦你,麻烦你带着老大走一趟,直接把这个刁奴送去管这事的衙门。”京城里衙门众多,万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该把厨房管事往顺天府送,还是往巡捕营、刑部或者大理寺里送。
    詹权愣了一下。他心里也恨这个刁奴,但他以为太夫人会直接在府内处理了这个管事,并不惊动外头的人。毕竟是下人放贷,这样的名声真要传出去,不好听啊。
    万商却说:“我怕什么?我们怕什么?你们的父亲本是乡野小民,在战场上遇到多少危险,熬过多少难关,又得皇上赏识,才拼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别人佩服他还来不及,谁敢嘲笑他?我虽是个乡下妇人,但我半辈子没做过亏心事。老大成为侯爷的这几个月,从未有过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之举。老二在衙门里兢兢业业。老三在家苦读。我们一家子什么错事都没做过,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又哪里来的名声不好听?”
    万商这话说得非常合乎三爷詹木舒的心意。这小子就差大声叫好了。
    万商说着又扫视屋里其余的管事:“我要趁着今天划下一条道来,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说着万商还看向了三个儿子,“你们虽是我儿,但这些话你们也该听进耳里、记在心里。”连儿子我都舍得大义灭亲,管事就更不用说了,都给我警醒些!
    太夫人强硬地说:“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众位只是不小心犯了小错,及时悔改府里兴许还能容你。可一旦触犯国家律法,那就不是我宽宏不宽宏的问题了,而是要问问律法能不能容下你们。问那些被你们害了的人,问他们能不能容下你们!”
    管事们诺诺。
    儿子们点头。
    詹权道:“母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那放印子钱的,府里还是要先审他一审,若是审出来有其他人与他一伙儿的,正好一次都送去衙门,交由公门法办。”
    自家先审一遍,才是时下常见的做法。万商之所以想不到这个,主要是她心里还没有“私刑”的概念。但仆从犯法了,主家先审,在这个时代甚至不能称之为私刑。
    最后还是按照詹权的说法做了。
    侯府侍卫中就有一些精通审讯的,得了吩咐,把厨房管事拉走了。詹权原本也该去盯一下的,万商却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办,指着三位账房说:“这次府里查账,总账清楚明白,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是用心。三位账房先生功不可没。有罪当罚,有功则赏。其中钱账房,我听得老二说,是最最用心的。既如此,老二觉得当赏什么好?”
    这是万商和詹权之前商议好的。詹权却摆出一副迟疑的样子说:“我在巡捕营里正缺一个帮着打理清查账目的小吏,既然钱账房如此用心,我倒是想把人要走了。”
    万商笑道:“好你个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挖人挖到家里来了。不过到底是外头差事要紧,既然缺人使唤……”万商看向钱账房,问他愿不愿意去詹权身边当差。
    钱账房半点都不带犹豫的,能去当小吏,谁乐意在府里当白身啊!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管事们才见过厨房管事像死狗一样被拖走,这会儿又见一个白身能去衙门里当差,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能当小吏就是极好的前程了!
    不多时,侍卫递了口供过来。
    厨房管事姓朴。他不是那种特别聪明机巧的人,之所以能够当上厨房的管事,主要是因为他是先侯爷詹水根从云城那边带过来的。云城是新皇登基前的大本营。
    詹水根在云城时还不是侯爷,身边伺候的人少。进京后封了侯,偌大的侯府急需大量的下人来填充,又买了不少人。但厨房这种地方肯定不能一开始就交给新人。
    朴管事出身寻常,幼年时家里把他送去一间小铺子里,跟着铺子的掌柜学习怎么当掌柜,只是学徒难当,师父总要留一手,再加上他还没出师呢,家乡就乱了,他便沦为了流民。乱世时自卖自身的非常多。朴管事流落到云城时,正赶上詹水根和云夫人采买下人,他就是那时候入詹府的。因为认识几个字,他爬得比别人快一些。又过几年,詹府封侯,他这么那么地一钻营,就拿下了厨房管事这个油水很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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