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大惑不解:“怎么说?”
    “说不得, 丢人,真丢人!我都不想认那个兄弟了。”
    祝寅捂住脸,从指缝看到?崔妩在挑拣石头, 赶紧说:“我说!我说!”
    他还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偷听,凑到?崔妩耳边说了起来,她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那么离谱?”
    “看不出来吧?”祝寅搓着手臂。
    崔妩摇头:“看不出来,所以晋丑是不回?来了, 还是你们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他留了一封信,说是还完恩就回?来, 日?子不定, 要不是跑得快,就要被寨主打断腿了。”
    崔妩无奈:“好,等他回?了,让他来找我,还有,既然?我和晋丑都不在, 你让方镇山安分一阵子,别再被人骗了去?。”
    “得嘞,那我先护送你们走了,再回?寨子报信去?。”
    “不用, 你赶紧回?去?是正经, 而且我就这么脱身,赵琰会?怀疑我的身份。”
    “那定姐儿打算怎么脱身?”
    崔妩眼珠子一转:“有了, 待会?儿你们全部假装……”
    —
    赵琰正睡着, 被崔妩推醒。
    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深夜, 这婆娘不睡觉又?闹什么幺蛾子。
    “干什么?”他压着火气。
    “下来下来!”是外头有人在喊。
    原来是他们要休息了,怕他们两?个偷偷跑了,让二?人下马车,到?火堆旁边的石柱上拴着去?。
    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一点猩红的余烬,其他的人都睡了,只有一个人醒着,“劫匪们”轮流守夜,兼看守着他们。
    虽然?拴着难受,但?赵琰还想接着睡,结果就感?觉到?一阵拉扯,原来是崔妩在磨绳子。
    不会?吧,她还没有放弃啊?
    自己能活到?交出去?,她可不一定,这个女人难道不怕死吗?
    赵琰看了一眼守夜的人,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估计天黑,绑人的不细心,又?觉得用眼睛盯着人不会?跑了,所以捆得潦草了些,崔妩不是磨断了绳子,而是凭借纤细的身段挤出来的。
    甫一得了自由,朝袖子上倒了点什么,轻手轻脚地朝守夜的劫匪摸了过去?。
    山间有晚风、虫鸣、蛙蚤,盖住了她动作的声响,不远处睡着的人鼾声如雷,赵琰紧盯着她的动作,汗都下来了。
    她伸出手,在星夜里划出一道残影,精准地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唔唔——”
    那人挣扎,被崔妩手臂死死卡住咽喉,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赵琰也竭力压制住喉咙里要冲出来的声音,眼珠滚动,看向另一头还在打鼾的几?个人。
    可千万别醒。
    捂了一会?儿,那个人不动了,崔妩才松手,人滑脱在地。
    “快跑!”她低声急催,率先窜了出去?。
    赵琰的腿还没好利索,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跳一跳地跟兔子一样,不敢落在崔妩后边。
    不知道跑了多久,赵琰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再次怀疑,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司使娘子,她怎么能在这么崎岖坎坷的山林里窜得跟兔子一样快。
    跑不动了,赵琰腿抬起来都费劲,沉重的腿绊在凸起的树根上,一个趔趄,扑在她肩上。
    崔妩也累,这一扑,两?个人双双摔倒,滚在草地上,仰面,是漫天的繁星。
    他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呼吸声。
    等气儿喘匀了,赵琰才问:“刚刚袖子上……那是什么?”
    崔妩忍住满口怒骂,说道:“蒙汗药。”
    “你哪来的?”
    “一直藏在我马车座下的夹缝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们没想着搜马车,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就等着晚上睡觉的机会?把他们放倒呢。”
    崔妩解释得格外详尽,就怕赵琰怀疑他们脱身之事太?过蹊跷。
    赵琰信了,原来她留有后手!
    但?又?不敢相信,哪位官家?娘子会?有这样的不时?之需啊?
    他原还道谢三郎为什么会?娶一个寂寂无名的女
    子,现在大概明白了,娶回?去?每日?斗智斗勇,在朝堂之上才能日?日?保持脑子清醒。
    “你说他们还会?追来吗?”赵琰问。
    “有力气了吗?有力气了就走。”崔妩翻身站了起来,拍掉身上尘土。
    赵琰见她往前走,不肯认输,也咬牙站了起来。
    这次他们不跑了,只是一步步地走。
    已经很久没停过,赵琰咬着牙,眼前始终是她摇晃的影子,蹒跚地,却一步不肯停。
    她其实该是比自己弱的,力气,身量,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他小,可赵琰累了,想说停下休息时,一抬头,她还在走。
    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这样?无耻到可怕,狡诈到?可怕,坚韧到?可怕,可靠到?……
    赵琰沉下心,不愿再拖累她一点。
    旭日?照破云层,日?光如同水光汪在树叶间,烁动着无数光斑,光影交错在重山间行路的人身上。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模样,衣服是脏的,头发是乱的,灰头土脸又?不似乞丐,锦衣玉带狼狈不堪,露水早已打湿了鞋袜。
    “歇一歇吧。”
    两?个人身上都是露水,崔妩终于停下,赵琰跌坐下,仰目望天。
    崔妩挑拣了一处无遮无蔽的地方,让自己完全沐浴在日?光里。
    日?光暖着四肢百骸,崔妩闭上眼睛心满意足,“要不是有这么好的朝阳,人还真不愿意活着呢。”
    最难的时?候,她数着一个个日?出,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再等一次太?阳升起来……
    这么数着一天天,总算没有一个人死在寂寂寒夜里,渐渐地也不再是伶仃孤儿。
    赵琰笑了一下,若在往日?,他定会?嗤之以鼻,太?阳,每一天都见,有什么好珍惜的。
    此刻日?光晒热了眼皮,闭目仍是暖红色,竟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还有多久才能到?季梁?”他问。
    “不知道,但?是方向该是不错的。”
    “太?阳没出来之前,你怎么分得清方向?”
    “苔藓长在背光处,我摸到?了树根附近的苔藓,朝北的一面会?多生苔藓,想借此找出东方也不难。”
    赵琰不问了,只是静静看着她,崔妩还在闭着眼睛,精致上翘的鼻尖,日?光在她莹润的脸上泛出浅色的光晕。
    她可真像啊……
    坐了一阵儿,两?人肚皮好像藏了鸽子,“咕咕”叫起来。
    “你休息一会?儿,我得去?找点吃的。”崔妩睁眼撑起了身,却被一股力道往回?扯。
    原来是赵琰拉住了她的衣摆,“别走!”
    “嗯?”
    在她的注视下,赵琰低头坦白:“我……我害怕,万一他们追来……你得陪着我!哪儿也不准去?!”
    到?底才十二?岁,腿还不良于行,一个人瘸着腿逃了那么远的路,又?得胆战心惊地待在这破地方,实在的可怜。
    崔妩却不心软,这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他比倒棺的崔雁还要略逊一筹。
    “呵——”想到?棺材翻倒的场面,她没良心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琰脸比朝霞红。
    “没有,我只是高?兴,六大王愿意让我陪着,臣妇……倍感?荣幸。”
    他眼睛看向别处:“你……你知道就好。”
    崔妩正色道:“可我想救你啊,咱们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她一句话,把赵琰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你……为什么想救我,就因为我是皇帝的儿子?”他有点不服气,想在对抗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自然?是这样。”
    见他神情一瞬间黯淡,崔妩重新坐在他身边,补充道:“你的父亲是最好的官家?,我……幼时?颠沛,曾住过一阵慈幼堂,若不是天家?庇佑,我该是活不到?这么大的。”
    “是娘娘一力主张的。”
    “嗯?”
    “慈幼堂是娘娘坚持一定要办好的,她说……无父无母的孩子最是可怜,她很挂心这件事,立意要天下都开满慈幼堂,为所有孤儿庇佑风雨。”
    崔妩笑道:“娘娘真是慈爱,其实,也不只是慈幼堂,也是因为我遇到?的是你。”
    赵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虽然?脾气有点坏,但?你才十二?岁,一个人能在追杀里逃离出来,跟着我一直走,到?现在也没喊过苦喊过累,昨夜你明明害怕,还肯护着我……
    六大王,我说一句实话,你别笑我,这一路我是故意同你斗嘴的,还请你莫介怀。我只是害怕,怕的时?候话就多,就不过脑子,若是死了,也不想在担惊受怕里死掉。”
    赵琰的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又?克制地说:“本?王……也是,虽然?你说话很不好听,但?是……本?王没有很讨厌你。”
    “我觉得你很厉害。”他把这句话藏在心里。
    正是因为崔妩一直在和他斗嘴,才让赵琰暂时?忘了自己身陷险境,不然?哭哭啼啼的,只怕堕了天家?威风。
    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面对生死,不可能不怕的。
    他竟庆幸,这时?候陪在身边的是崔妩这样的人,若是什么沉默寡言的矜持娘子,他大概不会?这么如此放松。
    像赵琰这样出身的人,一生就是如此,周遭遇到?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人,不到?绝境,永远不知道谁会?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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