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聪明人聊天,各怀心思,随意闲聊,不至于冷场,也不会说什么实质性的话,说了就等同于没说。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最敏感的就是立场和表态,绝对不会轻易让人摸清自己的真实想法。
    端王本身也不需要在座诸位表什么态,他只是在局势明朗之前做个铺垫,表明他自己的立场,那就是——诸位,咱们是可以坐到同一桌喝茶的。
    贵人话少,都不是喜欢没事儿闲聊之人,端王的目的达到,局也就散了。
    还没等到家周锦钰就在车上睡着了,周二郎担心睡着后冷,把自己身上的棉披风脱下来给儿子盖上,到家的时候周锦钰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周二郎身上冷,心里却温暖满足。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踏实,因为他们不是病弱孩子的父母,没有经历过孩子脸色苍白甚至发青时的恐惧。
    周二郎抱着孩子进屋,云娘见他自个儿衣裳给孩子裹着呢,命人往火盆儿里再加些炭来。
    周二郎放下儿子,吩咐人把那只百灵鸟儿拎进来屋来。
    看到那只长得也不咋好看,还蔫头耷拉耳一动不动像是要快死掉一样的小百灵,朱云娘诧异地看向丈夫。
    周二郎解释:“钰哥儿要的,他稀罕,死掉估计该难受了,先在屋里给他养两天,病好了赶紧给弄出去。”
    想了下又道:“务必让人及时给清理鸟粪,身上,爪子都给擦擦,别用湿布,用干布擦一下吧,鸟笼子虽是新的,也需每日用湿布擦拭干净。”
    朱云娘有些欲言又止。
    周二郎挑眉。
    朱云娘:“若是怕这鸟儿冻到,在外面杂间给燃上炭火也是一样的。”
    啊……?
    周二郎长指遮脸,哑然失笑。
    光想着孩子喜欢的,得替他精心照料,一时脑子竟然不转弯儿了。
    一大早,周二郎洗漱完毕出屋门,却发现大哥在廊下站着呢。
    “大哥?”
    周大郎看了他一眼,往后花园走。
    周二郎忙跟随上,“大哥可是找二郎有事?”
    周大郎不搭理他。
    到了周府后花园一处僻静之地,周大郎定定地看了弟弟一眼,比划着,配合口型说了“习武”二字。
    周二郎用一种“大哥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上下打量周大郎。
    周大郎神色认真,态度坚决,显然是来真的。
    周二郎不干。
    “哥,我都多大了,我还习武,我一个文官我习那门子武,再说了,大哥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天赋异禀,一把年纪了还能轻轻松松开筋拓骨,弟弟不自虐,不练!”
    周大郎心说合着你自己知道人与人有天赋的区别呗,逼钰哥儿连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努力都没努力过有什么资格谈天赋。
    周大郎比划着,“对身体好。”
    你不是觉得只要是对孩子好的,孩子就得必须接受吗,大哥这也是为你好。
    周二郎:“大哥,我现在身体好得很,一只手就能把钰哥儿抱起来。”
    周大郎看他,目光中的意思大概是:一只手抱起来不是很正常吗,两只手才能抱起个钰哥儿这般的六岁孩子才不正常。
    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周二郎直接耍赖,“哎哟,哥,我刚才就要去茅厕来着,这会儿真受不住了。”
    说着话周二郎就要开溜。
    大郎拦住他去路:别装了。
    周二郎痛苦状抱住小肚子,“真没装。”
    周大郎的目光看向周二郎的身后。
    周二郎下意识就挺直了身子。
    周大郎憋不住笑了。
    意识到自己被大哥耍了,周二郎气得一拳锤向大哥的肩膀。
    周大郎闪都不闪,任由弟弟的拳头打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弟弟出了这口气儿,笑着看他。
    周二郎多聪明一人啊,看到大哥眼中的揶揄,又联系刚才大郎的行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哥这是让他体验一下钰哥儿的感受呢。
    “大哥,你可真是……”
    兄弟俩沿着回廊慢走,二郎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想来想去,此事关系到我周家的生死,大哥有权力知道。”
    周大郎倏然停下脚步,盯住了周二郎。
    环顾了下四周,无人,周二郎凑近大郎耳边,低声耳语。
    周大郎瞳孔骤然收紧,难以置信地看向二郎。
    周二郎朝他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沉默一会儿,周大郎抬起头来,目光中是大主意已定的坚决。
    ……
    吃过早饭,周二郎依旧在琴房陪着儿子练琴,这次要求放宽了许多,不求弹得多好,肯练就行;不再练习整首曲子,而是单句练习。
    但是想要想放下不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每日只练习一小会儿。
    周二郎的要求放松了,周锦钰反而对自己要求严格起来。
    “爹,我这个泛音是不是有些发虚了,感觉不对劲儿,爹再教教我。”
    “乖,现在闭上眼睛,好好去想象一下雨滴落在花叶上的声音,不是春日里的绵绵微雨,是初夏里可以明显听到淅淅沥沥声音的小雨,用心去感受其中的区别。”
    周锦钰听话地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所以,钰哥儿按弦的力度应该略重一些,速度也要快而干脆?”
    周二郎面露赞赏,“不错,钰哥儿领悟地极快,再试试。”
    周锦钰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再弹,果然效果好了许多,曲子里的情绪多少能表达出来一些了。
    周二郎道:“钰哥儿可以再多弹几次,变换力度和快慢去体会其中的细微差别。”
    周锦钰正欲再弹,门房进来禀报。
    “老爷,有个叫刘三儿的在门外求见,说是老爷您让他来的。”
    周二郎点点头,“我知道了,带进府来让他先等会。”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
    周锦钰眼睛一亮,“爹,是昨天卖鸟那人。”
    周二郎轻敲了一下儿子的小脑瓜,“别分心,钰哥儿今日表现不错,把刚才的音再弹三遍今日就可以不用练了。”
    周锦钰:“爹,我再弹五遍吧。”
    “怎的今日这般配合?”周二郎诧异。
    周锦钰咧嘴儿一笑,“爹,今天爷爷要带大伯去武神庙还愿,钰哥儿也想跟着去。”
    周二郎挑眉,“跟着你爷爷和大伯出去可比跟着爹有意思多了是不是?”
    周锦钰光笑不说话,眼里的意思很明显:爹,原来你是有自知之明呀。
    周二郎:“……”
    周锦钰拉了他的手,“爹,钰哥儿今日表现这般好,你奖励我嘛。”
    在周二郎的印象里,儿子小时候乖巧听话,懂事得让大人心疼,唯独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跟大人撒娇耍赖,现在大了些反倒像个孩子样儿了。
    周二郎嗔笑道:“早去早回,不准在外面胡吃海塞,尤其是那劳什子臭豆腐,给我少吃点儿!”
    周锦钰听得仔细,他爹竟然说的是“少吃”而不是“不准吃”。
    果然他想的是对的,会提要求的孩子才有糖吃。
    周锦钰把刚才曲子里的单句又接连弹了五遍,周二郎听得出孩子弹得极其认真,没有丝毫敷衍之意,欣慰地点点头,道:“好孩子,弹得很好,今天手指有没有很疼?”
    周锦钰摇摇头,“我记着爹说的话呢,不要跟琴弦较劲儿,学会松弛。”
    “不错,孺子可教。”
    周二郎站起身,“走吧,回屋儿让你娘给换件外出的衣裳,去找爷爷和大伯吧。”
    把周锦钰送回屋,周二郎去见了刘三儿。
    刘三儿昨日特地花钱去大澡堂子里洗了个澡,狠了狠心,花了八文钱让人给搓澡,看见地上搓下来那层厚厚的泥,感觉得这钱没白花。
    他又买了布,连夜让老娘和婆娘给缝制了件新衣裳,鞋子现做来不及,直接买现成的又太不合算,从街坊四邻那儿买了双新做的。
    一家子听说他竟然可以到顶顶大的大官家里去做事儿,兴奋得睡不着觉。
    儿子闺女都用崇拜的目光瞅着他,平时骂骂咧咧嫌他成日里就会养几只破鸟儿的婆娘也温柔了许多。
    长这么大,刘三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红了眼圈儿,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为贵人做事儿,争取能留在周府。
    看到周二郎,刘三儿啥都不说先给周二郎磕了三个响头,冬天地硬,也不嫌疼,咣咣地。
    礼多人不怪,磕得越响越有诚意。
    周二郎稳坐上首,并未发一言。
    这种无声的沉默让刘三儿无所适从,跪在那里不敢起来,不敢抬头,更不敢吭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惹了贵人的恼。
    周二郎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刘三儿三个响头就讨好取悦了,现如今讨好他的人多了去,哪个不比刘三儿这种高明。
    周二郎仅凭刘三儿与昨日里截然不同的穿着,以及他一进门儿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此人是个有野心之人,且为了自己的野心很拼也很豁得出去。
    这种人用起来顺手,但也容易被欲望和利益驱使背叛主人,所以放在什么位置,怎么用他,用他的话如何让他畏上而不敢生异心就是个问题。
    在刘三儿忐忑到腿肚子发抖,大冬天脑门儿上开始冒汗时,周二郎才淡淡开口,“起来吧,本官用人只看你会不会做事儿,讨好奉承这一套就先收起来吧,本官不缺你这几个响头。”
    心思被周二郎直接戳穿,刘三儿涨得脸黑红黑红的,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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