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此时正同贺明堂在牛狭岭进行阵地布防,牛狭岭涧谷深峻,道路狭窄,极为适合对敌军进行包抄。
    易守难攻的地形,再加上这个季节半人多高的茂密灌木丛,利于遮挡隐蔽,可谓是敌在明,我在暗。
    这无疑是对大干朝军队极为有利的条件,可将我方重步兵持戟善射,能攻善守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与之相反,哈撒人的骑兵在宽阔的地面上作战占尽优势,在此处却是完全施展不开。
    这正是当初周二郎研究了牛狭岭的地形,同贺明堂定下的计策: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切断后缓,前后包抄。
    三万大军,派遣出八千机动部队佯装支援风离城,坚持几天之后,有序后退,退至洪阳城,继续迷惑敌军,再行撤退,引敌军进入牛狭岭。
    之后命骑兵在峡谷首尾夹击,轻步兵协同重步兵埋伏在两侧高地,以逸待劳,等候敌军。
    待到敌军深入,先行一波滚石檑木外加石灰攻击,打乱敌军队形,使其马匹在狭窄的道路上受障碍物所阻,更加寸步难行!
    趁哈撒人方寸大乱之际,车弩弓箭齐发,擒贼先擒王,凡能射杀哈撒小旗以上首领者,加官晋爵,重赏!
    当然,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此计若成,大功一件!若是不成,项上人头堪忧。
    因为一旦牛狭岭这最后一道关卡被突破,迎接哈撒铁骑的就是开阔的大平原,又正值秋收之际,哈撒人粮草问题都不用考虑了,直接就地取材,兵强马壮,粮草充沛,一举冲到安京城都有可能。
    威胁到皇帝安危,你说要不要杀头。
    机遇与风险总是共存,也正是突围牛狭岭以后的诱惑巨大,哈撒人才有可能冒险进入这危险之地。
    一方面是干掉西北蛮夷最强大的哈撒骑兵,保我大干边境至少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安宁。
    一方面是被敌军突围,威胁到京师安危。
    敌军纠结,就连贺明堂也难以抉择,诱惑太大,可风险也太大了,虽然说是我方胜面儿极大,可这万一呢,万一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周二郎给他吃了两颗定心丸儿。
    第一、哈撒人若是冲出重围回撤,苏密是其必经之地,哈撒大势已去,若是苏密配合最好,若是不配合,就派人在哈撒回撤的半途中不惜一切代价对其伏击,消灭其有生力量,改变整个西北蛮夷部落现有的局势。
    此后,大干朝可采用合纵合作之策,对整个蛮族部落进行实际控制。
    第二、若此次诱敌深入不成,反成引狼入室,那就只能动用最后一步——在禹北施行坚壁清野,用火烧毁禹北最北边几个郡县的粮食,彻底断了哈撒人的粮草补给。
    人无粮可吃,马无草可用,再厉害的军队也得趴下!
    贺明堂真是彻底拜服周二郎,为了让禹北老百姓能吃上饭,想千方设百计,劳心劳力是他,现在要毁了老百姓庄稼的人还是他,丝毫不顾及他辛辛苦苦在禹北攒下的好名声。
    为了大局,不为声名所累,周侍郎的格局之大,绝非一般人能比,他若不成事儿,天下没人能成事儿。
    再高明的计策,也还需要落到实处,实际运作中的各种细节,就得靠贺明堂这种有着实战经验的人来把控了。
    贺文找过来的时候,周二郎正在营帐里研究洪阳、风离、苏密这三个地方的地形地貌,听到动静,一抬眸,见是贺文,嘴角儿扯出一丝笑意,放下手中地图,做了个请的手势,“贺指挥使,请坐。”
    大哥的顶头上司过来,周二郎比对着贺明堂更加客气了几分,命人倒水沏茶。
    贺文摸了摸嘴角儿,有点儿为难,可再为难,那不也得勉为其难。
    贺文组织了一下措辞,决定还是先铺垫一下,他道:“周大人,这苏密地方虽小,但战略地位却不一般,对我们攻打哈撒亦有重要作用,不知道对于前去说服女王的人选,周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周二郎心里自是有了人选,兵部李侍郎的侄子最是合适不过,不过既然贺文有此一问,定然是有什么想法,二郎顺着贺文的话意浅笑道,“听指挥使此言,莫非是有了什么合适的人选?”
    “咳,咳咳。”贺文清了清喉咙,道:“正是,我军有一细作现下已经混进苏密部落,且取得了苏密女王信任,成为其贴身近侍。”
    “哦?”周二郎尾音微扬,目光里露出些许似笑非笑来。
    贴身近侍么?
    不错,近侍挺好。
    周二郎道:“指挥使手下果然是人才济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女王信任,必有其过人之处。”
    贺文:“……”
    你大哥确实很有过人之处,不论从哪方面。
    贺文扯出个不自然地笑来,“周大人说是,其实此人周大人也认识。”
    “是么?”周二郎尾音一滑,道:“周某好像跟军中的人并不……”
    “熟悉”两个字还没出口,周二郎猛地变了脸色。
    空气一瞬间变得安静。
    贺文感觉不太妙,接下来好像应该要发生点儿什么。
    既然周二已经猜到是大郎了,他还在这儿待个爷头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贺文起身就要溜走,只屁股刚一离开板凳,一杯茶水连杯子带水猛地朝他砸过来——上好的碧螺春,刚才周二郎特意命人沏了招待他的。
    只不过现在换了个招待方式。
    贺文也不是好惹的,换个人敢这么砸他,他可不让,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周家人丁单薄,哥儿俩都上战场确实不妥。
    但他又深知大郎心里所想,大郎虽是个哑巴,但他亦有他的抱负,不该被埋没。
    贺文的武功底子比贺武还要高,周二郎的茶杯被他用左手轻松接住,嘿嘿一笑,“如此好茶,撒掉太可惜了,周大人火气太大,贺某改日再来打扰。”
    说完不等周二郎反应,人已经跳出了营帐外,低头掸了掸肩膀上的水迹,没好气道:“你爷头的,周老二,老子忍你了!”
    周二郎比贺文更加了解自己的大哥,大哥早晚有一天要上战场,不然他参什么军。
    只是二郎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大哥这才参军多久?最起码贺文应该让他多在军中历练一段时间再上战场才是。
    他更知道大哥这次来,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保护自己,只不过他得做出个样子来给贺文看。
    否则就以大哥的脾气,上战场就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边的,他得让贺文尽可能地多照顾大哥,顾及到大哥的安全。
    只是大哥一个哑巴,他是怎么混进苏密部落的,还当上了苏密女王的贴身近侍?
    贺文这浑人,讲话讲一半儿,不把事情说清楚就走,着实招人恨。
    周二郎完全忘了是他自己把人给砸跑的。
    不管怎么说,二郎知道大哥的脾性,大哥不可能跟那苏密女王有什么牵扯,只是有了大哥做内应,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攻打哈撒固然重要,可重要不过大哥,若是大哥有什么危险,他宁可放弃这次行动。
    贺明堂若是知道周二郎这般想,非得气得跳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说你不干了?
    你的大局观呢?
    为了大局,周二郎甚至可以牺牲他自己,但他做不到牺牲大哥,自己能走上读书这条路,能出人头地,其实牺牲最大的就是大哥。
    大哥其实很会读书,他知道,他都知道,但他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大哥哑了,便只能牺牲掉大哥,这就是周家的难处,穷人的难处,得有人牺牲奉献去成全另一个,否则周家便一个人也走不出来。
    周二郎缓缓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长指抚额,低敛了眉眼,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地图上。
    某一瞬间,他自己亦不理解自己如此拼命为什么,明哲保身不是更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做什么?!
    说是为了天下万民?
    如此高尚,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只是他出身农家,和那些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贵族到底不同,他知道有些人的苦,因为他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若他都不愿意站出来为这些人说话,天下还有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有兵士进来,躬身行礼,“大人,驿站收到您的家书。”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将书信举过头顶,呈给周二郎。
    二郎目光一亮,忙取过书信,待目光落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上,淡抿了下嘴唇,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钰哥儿的字越来越有几分样子了。
    周二郎打开信纸,这张是云娘的信,信中嘱托他现在换季了,一早一晚天气寒凉,一定要照顾好身体,又同他说了家里的一些事,总而言之,家里的一切都很好,让他放心。
    看完娘子的信,二郎又展开了儿子写给自己的信。
    爹,您不必瞒我,我听胜哥儿和坤哥儿讲了西北正在打仗的事,爹是文官,却跑去前线,不用说钰哥儿也猜得到,爹定然是去做那谈判的使臣,此行危险重重。
    钰哥儿虽小,但也深知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就要挨宰,仗打赢了,同爹没有关系。若是输了,被人逼着签下什么不公平的议和书,爹就会背负骂名,成为大干朝的罪人。
    这对爹不公平!
    钰哥儿知道爹的脾气,不会轻易认输,您一定会做到人所不能,钰哥儿就算劝爹也没有用,爹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拦,所以,钰哥儿在家里等着您平安回来。
    爹,我会用琴箫吹奏春江月了,胜哥儿说很好听,坤哥儿也说好听,等着您回来看我是不是进步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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