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男人择偶比作置业,想做他老婆就得不断提升性价比,直到物美价廉,他才愿意买下。如果仅仅有爱,这个男人也只肯把你当成一间可以长租的公寓,不乐意随随便便买单一辈子的。
    何知南看到“绿”这个字,心里起了几丝不屑。
    倒不是觉得出轨是多大的罪孽,只是觉得,孙涵涵并没有一点做人小三的自觉。
    她在律所里混久了,见惯了那些领万把块工资就被不当人使唤的社畜,出入五星酒店、衣冠楚楚的白领基本不会有周末,电脑24小时背在身后,只要客户或者上司一条微信,无论是在地铁里、街道里、垃圾桶边,都随时能够找一根桩子抵着端起电脑,以十二分生人勿进的姿态,开手机热点回复一封邮件。
    24小时随时standby是律师这一服务行业的使命感与价值所在,也是整个商业社会的基础信念,背后是最基本的“以物易物”:用你全部的时间、体力和脑力,换你的风光薪水。她虽然是个秘书,但这种极高的“职业荣誉感”也深深影响到了她——老子花钱了,就意味着要买你的一切。
    而做三儿,不也是一种服务行业?
    金主给你钱给你房,买你的时间、身体和可以为他提供的情绪价值。本来人家看重的就是你的青春和爱恋,你受多少委屈忍多少屈辱都是应该,把这个当成工作,反正,人民币会给你找补。最烦的那些人是什么?是做了小三,却偏偏还要宣告自己是在追寻真爱,男人要,钱也要,捧着一颗玻璃心还来上职场,委屈半点忍不得。
    何知南冷眼看着屏幕上孙涵涵发过来的那个“绿”字,就像冷眼看着团队刚来的助理律师,事事做不好,却还偷偷在微博上抱怨:“人间冷漠,我要跳槽。”
    但她嘴里还是甜的,回给孙涵涵的话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打算怎么绿呀?”
    孙涵涵没回答,反而给何知南搬了一个大瓜——莫妮卡在微博上被人扒了。
    微博上新兴起的账号,叫“专扒网红白富美”,莫妮卡的粉丝数量堪过3万,算不上网红的范畴,可不知怎么回事,几个小营销号纷纷转载起来。说莫妮卡在网上立的是高智商高学历人设,法学院没毕业就在几个顶级律所的涉外诉讼部实习,实际上英语差得一塌糊涂,连六级都没过。而之所以能去顶级律所实习,靠得还是一个40多岁的金主。金主的照片也很快被晒了出来,大腹便便、肥头大耳。
    何知南认出就是她老公,a所的合伙人。底下有网友评论难怪呢,又老又丑,每次在微博上秀恩爱,都不敢秀老公照片。接着又有人扒出来,莫妮卡一直自诩白富美,其实家境连小康都不算,甚至可谓贫寒,本名叫做黄丽梅,当初考上了政法,村委会还给奖励了,又有匿名的大学同学出来爆料,说她当初读书的时候就特别穷,连舍友新买来的hm包包,她都借着背。
    这些孙涵涵都知道。但没想到,底下又了更新的爆料,说她以前穷就算了,可现在在微博上炫富晒的包包和鞋子,全部都是水货。
    帖子里还晒出了专柜正品和莫妮卡微博图片包包的细节对比,一看确实不一样。讽刺的是莫妮卡最新一条微博,还是感叹自己去年虽然花了几百万,但不知道怎么的,户头的钱却从来不见少。
    何知南目瞪口呆:“她老公确实挺有钱啊,不至于让她买假货吧?”
    孙涵涵说我也奇怪。
    等到上班的时候何知南没忍住和同事八卦起莫妮卡的事情,其中一名和莫妮卡老公有业务往来的同事才一脸神秘说了:“我们上次有个聚餐,她老公将她带出来,你猜当时在座的男士对她第一印象是什么?”
    何知南想了想莫妮卡在微博上不是露乳沟就是露大腿,布料总得少一块的架势,坦诚回答:“娇媚?性感?”
    同事斩钉截铁打断:“错!朴实!”她当时老老实实穿着一件米色高领衬衫,高腰天鹅绒运动裤,显得腿长腰细胸大,明眼人看得出身材惹火,却不觉得是低级又刻意显露的性感。看起来老实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看着自家老公眼睛里全是星星。脚踩一双四叶草板鞋,连拎着包都是普通小女孩喜欢的款式,更绝的是,包里还有两本书,一本《百年孤独》,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
    就连老公喝多了,都会和男同事美滋滋炫耀,我老婆就是一个女文青,整个脑袋里成日都是爱来爱去、春花秋月那些劳什子,和外面爱慕虚荣的女孩子不一样,简单的很。
    不过同事又说,我当时见到她不和别人聊天,只在角落拿了书看,就走过去想着要不聊聊马尔克斯也行,结果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问我什么星座,她说她还是比较懂得星座,我就懒得理她了。
    何知南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手段高超,问了同事和他们聚会那天的日期,登上微博翻了她当天的内容来看,写的是:“我喜欢天蝎座和双子做的男人,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永远有痴迷,愿意为我花钱,而水瓶和双鱼是我可以撩拨到的,金牛座虽然抠门,但是对我例外。最最最最讨厌的是处女座,永远!永远!和我不在一个频道上!”
    何知南突发奇想问同事:“你是处女座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她真是宝藏女孩”,何知南把事情始末告诉孙涵涵,两人笑到胃抽筋。
    所以莫妮卡的双面人设经营地辛苦,在老公面前朴素,却不敢真的花大钱买包包。但孙涵涵认为,尽管莫妮卡的包是假的,但坐上阔太这个位置却是真的。她能傍上金主,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至少她知道——这群鸡贼的老男人们,真正愿意娶回家的,还是宜室宜家的主儿。愿意不断给你送包送钱,还是存了把你当成了一个短期消耗的物品的心,就像每个月支付租金。
    孙涵涵从莫妮卡的经历里想明白了:若把男人择偶比作置业,想做他老婆就得不断提升性价比,直到物美价廉,他才愿意买下。如果仅仅有爱,这个男人也只肯把你当成一间可以长租的公寓,不乐意随随便便买单一辈子的。
    而此刻周斌与自己之间,分明是签着一份“租赁协议”。
    活力城里的暖气开得烈,一到了冬天就捂得人发晕。孙涵涵总是习惯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一个小角,注入一些新鲜冷风来。而今夜风大了,周斌没有来,她一个人在家,听着狂风在夜里穿梭席卷,拉风箱一般刮出各种声音,好像一只巨大的幼兽在楼宇之间捣乱,想引起人注意般,又不得法,只会拼命摇晃着绿化带出气,树叶惊惧地莎啦啦作响,而冷风一点点灌进屋子里,孙涵涵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发现这间装修精细的房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一个月来,她沉迷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爱人。还是这间屋子,困住了自己。
    一周后,消了气的周斌打开活力城17楼的住户门,发现里面竟然人去楼空。
    周斌惊讶,打给了孙涵涵就问:“你搬走了?!”
    电话那头懒洋洋的声音:“对啊,住得不舒服,所以就走了。”
    周斌气恼:“怎么搬走了都不和我说?闹什么小性子!”
    孙涵涵声音娇娇:“搬家很容易的嘛,周周你不要生气。”声音糯糯软软传来,周斌想发脾气也不行。
    他没好气又问:“你搬去了哪里?我来找你。”
    结果电话那头没了音,周斌着急,才听见对方不急不缓吐出几个字:“我不告诉你。”
    乍一下失去了掌控权,周斌被打得措手不及。沉住了脾气,只好哄:“涵涵,下班我来你办公室楼下接你,我这一阵去出差,带了礼物。”
    孙涵涵这才表示:“好呀周周,那你用心选好餐厅哦。”挂了电话的孙涵涵无比神清气爽,拿回了主动权,她才有资格耍一把无赖。
    想起搬家那天,工人扛着她的行李下楼,她最后望了望一眼活力城,冬日乌糟糟的云与不新的大楼,趁着眼前灰蒙蒙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她相信,活力城的每一栋楼里每一间小小的窗格后面,都住着一个美丽的伤心人。或许她们刚进来的时候也是崭新的,但随着日子久了,也随着这楼一点点灰了。她以前只笑自己被金屋藏娇,可后来才想到陈阿娇是汉武帝明媒正娶的妻,她不是阿娇,她是差点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倘若是活的还好,可活力城里的姑娘,却日复一日发了灰,灰成了绣在屏风上的金丝雀,死也死在屏风上。
    她曾以为住进活力城是自己的梦想,而今她才知道,这个角落满足不了自己的野心。
    离开时的孙涵涵又想起何知南之前的问题:绿了周斌,怎么绿?
    如今她终于可以冷静回答了:绿了他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使小性子。她现在要做的,是保留自己的选择权——
    她要让周斌,重新变回她鱼塘里的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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