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管事的话, 景辰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楼下是怎么一回事儿。
    韩骏不屑骂道:“乍穿新鞋高抬脚呗,除了高家的人还能有谁?”
    李琮:“这吃相忒难看了些,高家人怕不是在一堆亲戚朋友面前炫耀了个遍, 可叫人知道他高家如今也是上善楼的主子了。”
    冯仑看向景辰, “我下去看一下?”
    冯仑之前跟在杨睿身边那么久, 明里暗里的事替杨睿处理了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是高家的一帮子亲戚,有的是法子摆平。
    景辰朝他摆摆手,冲进来的厅堂管事吩咐下去:“不要耽误其他客人用饭, 以后空出一处雅间来专门用于招待这帮高家的大爷们,记住, 饭钱他们可以不给,但必须要打借条。”
    管事应下,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东家,若他们不肯打借条……”
    “不打借条?那便都留下来以身抵债吧。”
    管事听出东家虽语气淡淡, 但话意里的刀光剑影已经掩盖不住, 他心里有了定夺, 应喏一声,躬身退下。
    高家强势入股上善楼, 惹怒的可不光是景辰、韩骏这些上面的人,而是上善楼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包括上善楼后厨那些最底层的洗碗工!
    宋景辰这样的好东家对他们来说那叫“天降福星”, 千年等一回的存在。
    在宋景辰之前,有哪个东家舍得给下面人分红, 又有哪个东家在乎他们这帮泥腿子苦不苦累不累?还能让他们像朝廷里的官员大老爷们一般有旬休的机会,不止这些, 还有他们在上善楼享受到的各种福利是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们这些人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出现高家这个横刀夺楼的大灾星,他们比景辰、韩骏等人更恨高家,因为对他们来说,失去了上善楼,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上善楼。
    上善楼就是他们的命。
    “外敌”入侵,上善楼的所有管事、厨子、雇工前所未有的团结,厅堂管事一个眼色下去,高家亲戚这一桌的饭菜被格外照顾。
    可以说宋景辰俨然已经成了上善楼的精神领袖,哪怕他在上善楼只有半成股份,上善楼也姓“宋”,宋景辰的“宋”,唯有宋景辰在上善楼可以做到一言九鼎,其他谁来都不行!
    ……
    此后数日,高讳尝到甜头一般,越发得寸进尺,不止要上善楼的分红,他还要享受众星捧月,享受当“上善楼”主子的美妙感觉。
    为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高讳对上善楼的管理各种指手画脚,上善楼的管事们被弄得苦不堪言。
    他们听高讳的吩咐,
    上善楼非乱套不可。
    他们不听高讳的吩咐,
    又面临被集体辞退的风险。
    要知道之前景辰除了给他们定下规矩,几乎从不插手楼里的具体事务,两相对比之下,他们才明白景辰当初是给了他们多么大的权力和信任。
    一众管事忍无可忍,跑来找景辰诉苦,景辰叫这些人稍安勿躁,先回去等消息。
    ——宋府后街的一处小院儿內。
    刘桂花,现在改名九香,一大早起来便换上一身崭新利落的缠枝纹细绸布对襟褙子,坐在窗户前对镜梳妆,描眉画粉忙乎得不亦乐乎。
    之前九香同王大柱连同儿子王小宝一家子在宋府下人院子里住,后面景辰替他们在后街寻了一处小宅院,叫他们搬出来宋府住。
    他们一家是托了王氏的关系到宋家谋差事,存在雇佣关系,却并非那种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景辰认为九香的儿子王小宝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既然要走读书这条路,出身还是有讲究的,再说了,小宝如今念书了,懂得越来越多,从小就让他生活在下人院里,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大柱瞅着越来越好看的婆娘,非但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反倒心里酸得不行,他嘟嘟囔囔道:“你说你这婆娘,都徐娘半老个人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涂脂抹粉的,你羞臊不羞臊。”
    九香懒得搭理王大柱,她早已经过了同王大柱吵架拌嘴的那个阶段,自从王大柱丢了宋府管家的差事,反倒是她因祸得福入了东家的眼,越来越得器重,王大柱的心理就一天比一天不平衡起来,有事儿没事儿总得找茬贬损她两句。
    九香同王大柱过了这么些年,还不了解他那点儿小心思,也不接他话头儿,转而道:“咱们家小宝在宋家族学里书念得很好,这次小考得了头名,过几年定是要考秀才的,说不得以后还能考举人,考进士,考状元。
    到时候光宗耀祖,光耀的难道还是我刘家的门楣不成?
    小宝有出息,以后用银子的时候多着呢,你不说同我劲儿往一处使,还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
    你就不想想,我是那样不检点的女人么?有哪个臭男人比咱们小宝的前程还重要?
    便是为了小宝的前程,我亦不会胡来。
    我现在好歹也是上善楼的管事,若不收拾的体面一些,难不成要蓬头垛面地出去见人?”
    随着职位的升高,见识的增多,九香比王大柱所站的层面更高了一层,她已经很少有歇斯底里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了,反倒是王大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抱怨个不停。
    说到王小宝念书有出息,王大柱的眼珠子瞬间亮了——没错,小宝可是他王大柱的种,他姓王!
    一瞬间王大柱又觉在婆娘面前硬气起来。
    九香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她知道以前那种相依为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男人有了功业可以让家里婆娘更加仰慕,一家子和和美美。
    可若是女子有了功业,只会换来家里男人的冷嘲热讽和嫉妒,那怕女子为这个家里赚来许多银子。
    即使如此,九香也觉现在的日子更亮堂更痛快!
    想到此,九香道:“我正要同你说呢,我听人说三叔公病了,不如你回去照看些日子?”
    王大柱一听不乐意,“我去照看他干嘛?”
    九香白他一眼:“你傻了,三叔公无儿无女,却有十几亩良田,你若有本事让三叔公百年后把这些地全都转给你,咱家将来不又多了一分保障。
    这什么时候说起来,这十几亩良田可都是你这当老子的给咱儿挣来的。”
    说到这儿,九香故意皱了皱眉,叹口气道:“还是算了,估计算计三叔公那十几亩良田的不止咱一家,你也争不过人家,还是别白费这力气了。”
    王大柱一听就火了,冲九香道:“刘桂花你别瞧不起人,以为就你一个人能耐,你看我争不争得过!”
    九香说话顾忌着外间睡觉的儿子,都是压低嗓门,王大柱火气上来哪还顾得上外间儿子正睡觉呢,声调噌一下就上去了。
    王小宝被俩口子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爹,发生了何事?”
    九香瞪了王大柱一眼,忙朝外间喊道:“没事小宝,你三太公病了,你爹说要回去看看呢。”
    “什么!三太公病了,我也要回去看看,三太公院子里有颗大枣树,以前在庄子里,三太公每年醉了枣子都给我吃呢。”
    王小宝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要跟着王大柱去。
    王大柱拍了儿子屁股一巴掌,“去啥去,好好在学堂里念书,将来给爹考个举人回来比什么不强!”
    王小宝不服气怼他爹道:“景辰哥哥说了,念书不应该光是为了谋求功名富贵,更是为了知进退、明事理、修己身。
    三太公疼爱过小宝,如今小宝明知他老人家孤寡一人躺在病榻上,却熟视无睹,漠不关心,算那门子明事理,算那门子读书人,简直不配为人!”
    王小宝义正言辞,王大柱听得双目光彩连连!
    好家伙,臭小子能耐啊,果然是念过书的人就是跟人不一样,这小词儿整得一套一套的,这要回庄里给家里人说上一通,还不得羡煞旁人?
    王大柱迫不及待想要领儿子回家炫耀一番,好叫人都看看他王大柱养出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九香也觉得儿子说得有理,念书固然重要,但为了念书连点人情味儿都不讲,还有什么意思。
    九香给父子俩收拾着东西,就听王小宝道:“娘,把我的书本也装上,景辰哥哥说我不能像他一样投个好胎拼爹,考个举人进士还是很有必要的。”
    王大柱:“!!!”
    九香抿着嘴儿笑,手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道:“娘算看出来了,景辰少爷说什么你都肯听。”
    王小宝:“景辰哥哥说的话都是为我好。”
    九香:“当着外人可不兴叫景辰哥哥,没了尊卑,叫人听见不好。”
    王小宝:“小宝不傻。”
    九香摸摸儿子的头,正欣慰着,院子里有人喊话,“九香婶子在家么。”
    九香透过窗子,见是景辰屋里的小丫鬟翠儿,忙迎出屋来。
    “九香婶子,我们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劳烦翠儿姑娘过来跑一趟,公子可有说是何事?”
    “公子没说。”
    九香笑笑,“那咱们就快去吧,公子一大早来找,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
    翠儿一听,暗道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公子一大早找人可能是有急事呢,这般没眼色,怪不得当不上大丫鬟。
    不敢耽搁,翠儿忙领着九香匆匆赶往前院儿。
    来到景辰书房外,翠儿在门外朝屋里道:“公子,九香婶子过来了。”
    “进来吧。”景辰搁下手中毛笔,叫人进屋。
    翠儿满眼羡慕地看着刘九香进了公子的书房,是以上善楼管事的身份进书房,而非什么下人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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