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骏不喜杨睿, 更不喜欢杨睿加入到他们的小团体中来,乐呵呵招呼郭午、冯仑两人:“咱们哥儿几个去大相国寺那边逛逛去?”
    冯仑目光闪了闪,韩骏平日里对自己同郭午两个不过是点头之谊,大面上过得去而已, 今日怎么突然热络起来了。
    冯仑视线落在正与景辰交谈的杨睿身上, 目光闪了闪, 心中了然。韩骏与他们几个捆绑成铁板一块, 便是景辰想要与杨睿交好,杨睿也融不到景辰的圈子里来。
    冯仑暗想: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尤其是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世家子弟, 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不过,韩骏所想, 也正是冯仑所想,他亦不希望杨睿加入到景辰的圈子里来,欣然应允。
    杨睿说有一处茶楼还不错,可去坐坐, 景辰点点头。
    杨睿所说茶楼离着上善楼并不算太远, 俩人步行过去, 晌午过后外面便起了风,不算太大, 但吹得人干冷干冷,景辰紧了紧斗篷领口的系带, 道:“南州府便是最冷的时候也及不上洛京的冬天。”
    杨睿侧头朝他笑了笑, 道:“还好,其实我三岁之前的时光都是在京城里度过的, 后面我父亲考中进士到外地就任,我们一家才跟随父亲离开京城。
    我还记得我幼时夏日最爱吃薛三娘家的冰酪, 这冬日里则最喜侯罗锅家的松子糖,一晃快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亦不知这侯罗锅还做不做糖了,否则定要买些尝尝幼时的味道。”
    听杨睿这般说,景辰不由笑道:“巧了,你说这些也正是我幼时好吃之物,你说那薛三娘是不是大相国寺后墙外面那条街道走到头拐角那家?”
    杨睿认真回想一番,摊手笑道:“时间太久远了,我只记得是在大相国寺附近,我每次同母亲过来上香,必要嚷着吃,我还记得那薛三娘的左脸上似乎是……”
    “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景辰接口道。
    “对,没错!”杨睿抚掌道:“就是她家,她家的冰酪最是香甜美味,又很实惠,我记得每次都有好多人在她家店门口排队。”
    景辰心说哪里实惠了,贵得咋舌,每次都是爹发了工钱,偷偷给他开荤,都不敢让娘亲知道一点。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那时候还没发达起来呢,不能跟人家杨睿比,杨睿说实惠倒也没错。
    景辰没多想,或许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童年喜好,他对杨睿的戒备无形中小了一些,景辰笑道:“那薛三娘岁数大了,如今是她家儿子儿媳继承了她的手艺,虽说是真传,到底少了点味道,不过侯罗锅家的松子糖味道还同从前一模一样,只不过铺子越做越大,搬了家,店名亦改了。
    以前叫罗锅糖铺——酥香斋,不止卖松子糖,还有各式小点心卖。”
    说罢,景辰招呼身后阿福,“阿福,你去那酥香斋买些松子糖回来,顺便买一盒他家的福八宝。”
    阿福看了对面杨睿一眼,为难道:“公子,老爷吩咐小的要寸步不离跟着您。”
    不等景辰开口,杨睿率先开口道:“不如这样,等到了茶楼,咱们给些跑腿费,叫那茶楼伙计去买就是。”
    宋景辰笑笑:“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睿垂眸,抿了抿唇,他抬起头道:“景辰,我是我,我外公是我外公,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我外公之死亦与你无关,是陛下要杀他,有没有你的事情,他都难逃一死。”
    景辰看他。
    杨睿苦笑道:“杨家只是外公手里的棋子,随时可以被他牺牲掉的棋子,我母亲也好,还是宫里的姨母也好,在他眼里亦都是工具而已。
    越是高门大族越是亲情淡漠,就如那皇家一般无父无子,无兄无弟,一切皆为各自利益。
    我不想也没必要让我爹我娘,我们整个杨家为他送葬。”
    杨睿这是在解释杨家能在那场危机中完好无损的原因,因为杨家看清了形势,所以顺势而为。
    景辰听他说完,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杨睿无奈地笑了笑,“不说这些,便是你对我再多看法,今日只当我腆着脸子想要与你交好。
    如今,不求你像南州时那般待我,你能给我几分薄面,不让我太过难堪,我已是心存感激。”
    杨睿言辞切切,说得卑微诚恳,与他在南州府时的倨傲截然不同。
    宋景辰吃软不吃硬,赵敬渊清楚,杨睿也看得分明。
    说着话的功夫,茶楼到了,闹中取静的地方都是好去处,杨睿上前掀起厚厚地棉布帘子,请景辰入内。
    景辰不由诧异看他,他感觉来到京城之后,杨睿变了许多,像是替人掀门帘这活儿杨睿就绝无可能做的,冯仑还差不多。
    杨睿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别人自然不成,替财神爷掀门帘是我的福气。”
    景辰笑道:“你们杨家可不缺银子。”
    杨睿眨眨眼:“银子还有人嫌多不成,看在我这般殷勤的份儿上,我那十成股份可说定了。”
    景辰乐了。
    大夏的棉花金贵,茶楼门口能用得起棉布帘子遮挡风寒,足见其身价。
    果然一踏入楼内,便闻一阵清幽的茶香飘来,木头和藤蔓搭成的楼梯直通二层包间,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副颇具趣味的小画。
    两名长相机灵的茶小二在楼梯口笑脸相迎,弯腰问候:“贵客楼上请。”
    能在这等高档茶楼谋生计的,不光机灵,还得有眼力价,景辰身上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大氅足以说明问题,杨睿自也是身价不凡,头上金冠非寻常公子可戴。
    不用问,这都是要往二楼、三楼请的贵客。
    宋景辰同杨睿一道上楼的功夫,道:“瞧着像是才开不久的茶楼。”
    杨睿点头:“月前才开张,来过几次,这里的茶博士还不错,点茶颇有本事。”
    景辰是个好茶的,会品更会玩儿,只不过轻易不外露而已。
    俩人说着话往楼上走,楼上走下一行三人来,为首之人正是宋景茂。
    景辰没想到这般凑巧,在此处看到自家大哥,笑呵呵叫了声“大哥”。
    宋景茂见自家弟弟同杨睿在一处,微微怔了下,随即笑着步下台阶来,同弟弟打过招呼,轻扫了对面杨睿一眼。
    杨睿朝他拱手:“见过宋学士。”
    宋景茂之微微点头,朝着景辰道:“天寒地冻,日头落下去的早,莫要回家太晚,叫三叔三婶担心。”
    景辰点头,“大哥,我晓得。”
    景茂身后俩人笑着上前同景辰打招呼,“见过小宋大人。”
    他们都是景茂的下属,韩林院的学士,年龄比宋景辰大上许多,见过景辰公子不大合适,索性便叫小宋大人,怎么说都是皇帝亲封的二品,他们这也不算献殷勤。
    景辰一一拱手还礼。
    待到两波人擦肩而过,宋景茂回头瞧着杨睿背影,若有所思。
    宋景茂出了茶楼,与两位同僚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柳条胡同,那是当初杨志安排的美人计。
    后面施国公倒台后,杨志一直留着这根线,有些棋子暂时用不上,关键时候可能会有大用,能在宋家这头儿留一个眼线也不是什么坏事。
    杨志舍不得放弃这颗棋子,宋景茂亦是同样的想法,便也一直将计就计。
    只要那位柔娘听话,宋景茂倒也不为难她,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只是他自己轻易不会过来,除非有事要问柔娘。
    只是令宋景茂想不到的是,那位柔娘在对他的惧怕中竟然慢慢产生了让人无非理解的依赖心。
    宋景茂心细如发,柔娘看他的眼光发生变化,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男人哪有什么不懂的,除非是故意装糊涂。
    宋景茂懂,但他却故意放纵柔娘对他的爱慕,甚至偶尔会给个好脸色夸奖一两句做得不错,柔娘对他死心塌地,利用起来才能更放心。
    至于柔娘可不可怜,那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杨志送来个工具,他顺手把对方的工具为自己所用而已。
    太多心软做不成事情,宋景茂也曾是无比心软单纯之人,他如今成熟了,可以驾轻就熟地自我催眠,就比如把利用他人解释成必要手段。
    不说景茂,却说宋景辰与杨睿俩人边喝茶,边闲聊,顺道儿嗑着才刚刚买回来的松子糖。
    杨睿净了双手,擦拭干净,自然而然捡起一颗盘子中的松子糖剥开,放到另一干净的白色瓷盘中,他一连剥了好几粒,笑着将盘子推到景辰眼前。
    宋景辰瞅他:“你怎么不吃?干嘛全都剥给我吃。”
    杨睿笑了笑:“你就当我讨好巴结你吧。”
    宋景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今日这般殷勤示好,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情之请?”
    铺垫这么多,你这难言之隐,让我有点好奇。
    杨睿目光闪了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景辰你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吗?”
    宋景辰:“……”
    杨睿自失一笑:“其实我并非杨家的独子,我还有一个弟弟,名唤辰哥儿,因为是清晨辰正时分出生,所以家里便取名杨辰。
    我弟弟很好看,也很聪明,就同你一样,举世无双的那种聪明,七个月能言,三岁认字,六岁作诗,父母都很疼爱他,视若珍宝。
    唯独我……”
    说到此处,杨睿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以为我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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