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圣旨到, 王氏慌了,忙问老太太:“娘,这茂哥儿不在家里,如何接圣旨?”
    老太太也是奇怪, 这封官的圣旨不都得是先找人过来知会一声, 让接旨的人家有所准备, 而后摆香案, 着正装出来接旨,这毫无预兆的突然就来了是怎么回事?
    薛氏道:“会不会是口谕,或是陛下的赏赐之类?”
    秀娘起身, “哎呀,先别管那么多, 反正不是坏事,娘,咱们赶紧出去接旨,别让人宫里的人等急了。”
    一众人跟着起身离席, 急匆匆出来接旨, 宋大郎早一步出来, 这会儿正同张公公问话。
    就听张公公解释道:“陛下的圣旨是传给贵府景辰小公子的,洒家想着不能总去书院宣旨, 耽误学子们进学,就由其家人代接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 见一众女眷迎出来, 张公公道:“陛下的口谕,都跪下接旨吧。”
    众人呼啦啦跪下, 就听张公公道:“有子景辰,天资聪慧, 敏尔好学,童心赤诚,璞玉浑金,虽幼而为天下生民忧,今献牛策,甚得朕心,……”
    吧啦吧啦一堆,后面是一连串的赏赐,一家子忙叩头谢恩,秀娘在下面都听晕乎了,这说的还是自家儿子吗?
    都快夸成一朵花了,明明她都觉得小崽子臭毛病一堆,在外人眼里怎么还就这么香了呢?
    说完正事儿,张公公又笑呵呵说起宋景辰书写的事,他自然不会说辰哥儿字写得不好,只说是皇帝对辰哥儿极为看重,末了又道:
    “陛下将亲写的字帖送于小公子临摹,着其每日临摹,月末交由陛下亲阅,又着翰林院的几个书法大家亲自指导,如此恩宠,咱家当差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尔等莫要辜负皇恩才是。”
    宋大郎喜得连连称是,请张公公进屋歇歇,喝杯茶水再走,张公公略顿了一下,笑道:“也好,天气干燥,洒家也真有点儿口渴,那就不客气讨上贵府一杯茶水了。”
    “公公太过客气,快里边请。”宋大郎一瘸一拐带着人往花厅走,张公公顺口道:“你这腿是?”
    “前些日子不甚摔倒,不妨事的。”
    “原来如此。”张公公呵呵一笑。
    宋大郎一个不如流的小官自然不认得张公公这等权力中心的人物,更不知晓他在宫中地位连皇子都要给几分薄面,只道对方是寻常管事太监,因为不知,所以表现得倒是得体大方,不卑不亢。
    他不知道,伯府的当家娘子薛氏却是心里清楚的,她还没从皇帝对宋景辰的喜爱中清醒过来,就看到这位朝廷上下人人畏惧的御前大太监同宋大郎言笑晏晏,一副拉家常的架势……
    简直不敢想这皇帝对宋家兄弟到底有多喜爱。
    压下心中妒忌,薛氏把秀娘拉到一旁,凑到其耳朵边儿,低声耳语几句,秀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忙小声问薛氏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该是怎么一个规矩,给封多少银子为好呀。”
    薛氏想卖个人情给秀娘,同时显摆出她的能力见识,好趁机拉拢利用秀娘帮她赚银子。
    但她并不想真的帮秀娘,她明知宫里的太监没有不贪财的,子孙根都没了,不贪财他们贪什么呀,这位张公公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不贪小财而已。
    虽说他不贪小财,但他可以不要,你不能不给。
    他不要那是清高。
    你不给,那就是你不懂事儿、不孝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宫里的太监最怕的就是你瞧不起他。
    薛氏道:“我的傻妹妹,人家可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红人儿,哪里在乎你那点银子,是那么个心意就行了,你给多了,人家还当你有事让人家办,不敢收下呢。”
    秀娘忙拉住薛氏的手道:“哎呀,薛姐姐,你快别卖关子了,都快急死妹妹了,这心意多少才算合适,我这心里一点儿参照都没有,姐姐快告诉我,依照伯府的经验,到底多少才合适呀?”
    薛氏道:“这就看你了,一般来说不会低于三十两。”
    秀娘感激道:“多谢薛姐姐指点,你先进屋歇着去,咱们姐妹待会儿再唠,我这就速去准备。”
    快去快去,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跟姐姐客气什么。”薛氏朝秀娘摆摆手,让她自去。
    秀娘刚要走,薛氏又拉住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别傻乎乎的,给人家的时候话说得好听些,你就说给他的喝茶钱就是了。”
    秀娘对薛氏的好感大增,用力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着追上老太太,把薛氏的话转述一遍,老太太出身大家族不假,亦是被当成当家主母培养,一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她是了解一些的,但关于太监过来传旨给包多少银子她还真不清楚。
    老太太寻思着这种事儿亦不算什么秘密,回头儿用心一打听就都明明白白,薛氏不至于骗自家儿媳妇,点了点头,道:“宁多勿少,凑个整,给一百两吧。”
    秀娘点了点头,自觉自家比行情高出这么多,应该是很可以了,再高了,就如薛氏所说,不合适。
    婆媳俩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唯独没有想到一点,给多少那不得是看人下菜牒,一百两银子对位高权重的张公公来说,那真就打发要饭的呢。
    张公公自然瞧不起这点银钱,只不过不收倒驳了对方的面子,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等带人出了宋府,张公公把宋家给的一百两银票顺手给了下面人,道:“你们几个拿去喝茶吧。”
    几个小太监喜笑颜开,连声倒谢。
    虽说心里很清楚宋家人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这一百两按照规矩也不算少,可拿惯了大头的张公公仍不免有些不满,心道,这宋家虽得了圣宠,却无甚家底,往后不得罪也就是了,犯不着太为其卖力,何苦呢,讨不得什么实在的好处。
    张公公一行人走后,宋家的气氛又热烈起来,全都是道喜夸赞的。等到下午,宗族里的人也都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人络绎不绝,宋家热闹喜庆极了。
    门厅冷落的是宋长志一家子。
    这次轮到他们一家子被族人嫌弃了。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宋家人其实对宋长志一家除了装鬼吓唬那一次,还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连宋文峰在宋三郎手底下干活,只要老实听话,宋三郎亦未对他过多刁难。
    然而宋家自身的发达已经是对宋长志最强有力的回击,宋长志听到消息后再也不能好了,其实这几年眼瞅着宋家整整日上,他就没痛快过一天。
    宋家人的做法看在族人眼里,越发觉得玉郎这一家子仁义,他们才是真正可信任之人,可以带领宋氏一族走得更好。
    傍晚,等到宋家的男人们回了家,直被眼前的架势吓到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自家就连院子里都站满人了,宗族里的人不敢随便跟茂哥儿闹哄,茂哥儿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翰林官呢。
    还有就是茂哥儿往那儿一站,莫名就叫人闹不起来,这孩子看着热乎,凑过去又感觉冷。
    辰哥儿就不一样了,笑起来嘴边儿还有个小浅浅的小酒窝,讨喜着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笑眯眯朝着小孩伸手。
    宋景辰简直落荒而逃,太热情了,就算是他也招架不住呀。
    宋家的院子,灯火通明,一直到晚上亥时左右才算是清净下来,一家子人都累够呛。
    但累且扬眉吐气。
    忙活一天,一家子都想洗个澡,家里两个大锅都不够烧水的,秀娘让宋三郎同辰哥儿先洗,她等等而再洗,这家里买些人手帮忙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宋三郎打小惯出来的毛病,宋景辰每次洗澡都得泡够了,玩够了,他才肯好好洗,墨迹还费热水,宋三郎给他添了三、四次热水,这祖宗才算一脸满足的出来。
    三郎又给他擦干头发,擦头发的时候宋景辰还不老实,说是洗完澡肚子饿,得吃着东西让宋三郎给他擦,可是不能委屈了他自个儿的肚子。
    头发给擦干,肚子给喂饱,又给喝了点水,这才算把小孩打发了。
    宋景辰被皇帝那番话夸得有点儿飘,完全不困,跑去一样样清点皇帝赏赐给他的好东西,一副“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的抠门儿小模样,却假装看不见皇帝给他的字帖,明日有愁明日忧,今天绝不发愁明天的事儿。
    等一家子全都洗漱完毕,已经是半夜了,秀娘催促儿子赶紧回自己屋睡觉,别跟这儿得意了,宋景辰往宋三郎背上一蹿,两只手搂住他爹的脖子,那意思是让背过去。
    秀娘朝儿子翻了个白眼儿,嗔道:“有本事等你十八了也让你爹背着。”
    宋景辰道:“我有本事,就怕我爹没本事,我可不得趁我爹还能背得动的时候让他背。”
    “对吧,爹。”宋景辰歪着脑袋冲宋三郎笑。
    宋三郎想收拾这逆子。
    宋景辰趴他耳朵边儿道:“没关系,等爹背不动儿子的时候,儿子就背得动爹啦。”
    宋三郎嘴角儿又翘起来,秀娘在后面嘟囔道:“得,一个会说好话,一个愿意听好话,娘才不操你们爷俩这旷心。”
    宋三郎只笑,两只手绕过小孩的膝盖,轻轻松松把儿子背了起来。
    开玩笑呢,十八就背不动了,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把儿子安置好,又陪了一小会儿,宋三郎这才落下帐子,又给熄灭了床头灯,回了房间。
    秀娘这会儿已经把皇帝赏赐的东西放进箱子里小心地收好锁起来,又铺好了床褥,宋三郎褪下外衫,脱了鞋子上床,与秀娘并排躺下,秀娘道:“这一天的,可把我累坏了,累倒是不怕,有些事儿可真是一窍不通。”
    秀娘把今天不知道该如何给传旨的太监封礼,多亏了伯父薛氏提点之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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