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穿上衣裳下榻, 视线暼向在旁沉默不言的谢衍,心情甚好地理了理发髻。
    走到窗口前,推开窗牗朝外吩咐:“暮食做好了就摆饭吧。”
    随即转头朝着谢衍,语声轻快:“家主, 用饭吧。”
    谢衍听到这声“家主”, 又是一噎。
    瞧着越发随性, 也越发没心没肺的夫人,他心里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堵。
    在等暮食时, 明毓坐在软榻上想起谢衍回来时瞧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中似蕴含着欲求不满。
    也不知她怎的瞧出来的, 反正她感觉就是那个意思。
    瞧了好几眼看书的谢衍, 终试探的问:“你觉得红莺怎么样?”
    谢衍抬眸瞧了她一眼:“为何忽然问起红莺?”
    明毓说:“我想起上一辈你似乎寡欲,但这一世……”她顿了顿,琢磨着该这么形容。
    谢衍隐约猜测出了她的想法, 眸色霎时冷沉了下来, 嗓音似乎也挟着些许的冰碴子:“这一世如何?”
    明毓还在想, 便也没太在意他那些微的变化, 说:“不那么寡欲了, 也像旁的男人,但我虽同意暂时不提那两个字, 可我也不可能与你合房,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寡着吧?”
    “而上一辈子红莺就有意你, 她长得也算小有姿色,性子也不算差,你这一辈子就没半点想法?”
    谢衍蓦然把手中的书一合, 声音破大, 惊得一旁的明毓心头一跳,她抬眼不怎么高兴的睨向他。
    只见他那薄唇抿得紧紧的, 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自己。
    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却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生气?
    生什么气?
    她是在与他商量,他生什么气?
    “你让我纳妾?”谢衍的声音极缓,像是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来的。
    明毓除了提起和离和改嫁时,几乎没见过谢衍生气,瞧他这样,似生气了,隐隐泛着危险。
    她虽不惧他,也不知他怎了,但还是很识时务摇头:“我可没让你纳妾,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那些个需求,万一有的话,也该提前考虑考虑不是?”
    这与直接让他纳妾有何区别?!
    谢衍觉得,这些日子,他感知的情绪越来越多了,特别是这发怒的情绪。
    且都是被她给激出来了!
    谢衍把书房重重放到桌上,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看得明毓有些头皮发麻,警告他:“谢衍你若敢对我做什么,你便出去睡!”
    谢衍不说话,只盯着她这只纸糊的老虎瞧。
    明毓认输了,说:“我真没让你纳妾,只是你上一世也知红莺的心思。而且这段时日,红莺向你献殷勤时,你也没有拒绝,我便以为你也有那么些心思。”
    谢衍目光不动,说:“她上一世什么心思我从未在意过,我不喜女婢太近伺候,便呵斥过她,这一世……”
    “既然她有心思,那断然不能留她。”
    明毓愣了愣,又听他说:“不然把她送回明家去。”
    明毓忙道:“正缺人使唤呢,红莺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虽有小心思,却也算稳妥,外头再进来的人,谁知又有哪些坏心思?我又哪敢轻易要人?”
    明毓说完,恍惚间看到谢衍在听了她的话后,那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染上了几分黑沉。
    谢衍声音冷沉:“所以夫人这是明知她对我有心思,还要留她?”
    “也不是这个理,你只需训斥她几句,再冷个脸,她那点儿心思就没了。”
    明毓看得透彻,红莺瞧上的可不是谢衍这个人,而是以后的好日子。
    但知晓绝无可能后,自然不会再上赶着。
    谢衍闻言,忽然闭上了双目吐纳气息,像在调整情绪一般。
    好半晌谢衍睁开黑黝黝的双眸瞧向她,幽幽道:“你信这个别有用心的婢女,可却不愿再我信一次?”
    他的语调似乎有苦涩在慢慢地泛滥,飘荡在这房中,传到了明毓的耳中。
    明毓听得心底略微一颤。
    她低眸不语。
    他徐徐道:“我知你不信我,不信我会有七情六欲,觉着我现在所有的改变都是在伪装,只为了不与你和离。可我的这种执着,难不成就不是七情六欲中一种?”
    谢衍看到她的眼睫微微一颤,又继续道:“搬出谢府的这一个月来,我待夫人如何?相处得又如何?难道这还不算是寻常夫妻吗?”
    明毓暗暗咬了咬唇。
    他的话,她却是没法反驳。
    他待她千依百顺,相处也算融洽,也像是寻常夫妻。
    可她就是拧巴,就是想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不想再陷进去的理智。
    曾经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可最后呢?
    她最后还是带着满身心的疲惫,与他和离收场。
    好半晌,明毓抬头望向他,几乎是梗着脖子道:“我曾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却在漫长的六年中,你的冷漠一点一点消耗了我对你的感情,凭什么你这一世说你改变了,我就要信你?”
    明毓暼开了目光,不让他觉得她现在很委屈。
    她的指责,让谢衍想起了那一页又一页的沉重日志。
    谢衍忽然一叹,眼神逐渐无奈,声音渐轻地唤了她的名字“阿毓”。
    这声“阿毓”,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轻缓绵长。
    她的手被他握了起来,明毓要抽出来,却被他捏得紧却不至于让她疼。
    她恼得转回目光瞪了他一眼:“又想耍无赖了是不是?”
    谢衍道:“耍无赖也是有情绪的一种,不是吗?”
    明毓秀眉一皱,寡言少语的谢衍,何时这般能说会道了?
    二人相继沉默了几息,谢衍又道:“别提纳不纳妾的事了,我上一世没想过,这一世亦绝不会做,你便是让我这辈子寡着,那我也只能认了。”
    明毓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暗自垂眼。
    这话前半段她信,后半段有待考究。
    想到这,明毓恍惚反应了过来。
    生理欲望这难道不也是有了情绪的一种?
    静默间,青鸾和红莺便端着饭菜敲门入了屋中。
    察觉到两个主子间僵硬的氛围,两个婢女连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放下了吃食,则由红莺主动盛饭盛汤。
    红莺正要给家主盛饭,却听家主冷声道:“往后这活让青鸾来做。”话语一顿,又道:“今日不用伺候,都出去吧。”
    红莺手微微一颤,随即应了一声“是”,放下勺子,与青鸾退出了屋子。
    转头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诧异。
    寻常夫妻,哪个不是妻子洗手作羹汤,给丈夫舀汤添饭的?
    可她瞧到了什么?
    家主站了起来,拿起夫人面前的碗先盛了汤,再盛了饭。
    阖上房门的时候,她还隐约听到家主哄着夫人“莫气了,先把饭吃了。”
    屋中,谢衍给她挟了菜,说:“就不想知道今日何媪被审得如何了?”
    明毓眉眼微微一动,冷淡道:“你说我便听。”
    谢衍说:“今日何媪被提来了大理寺,经严审问后,是昏迷后被人从大理寺少卿的办公署中拖出来的。”
    明毓闻言,侧眸看向他。
    谢衍继而道:“听丁胥言,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明毓不由的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顿时眉心紧蹙,只觉得觉得恶心,胃口也没了。
    谢衍问:“怎了?”
    明毓还是想听的,也就摇了摇头,应了声“没事。”
    “若我猜得没错,指认她的那一伙人,正是妖道派来的人、妖道知晓她的所有底细,府中也有眼线,自是最容易知道她的行踪。”
    “杀手供认与买主接头那日,正好何媪不在谢府中,而是去会了姘夫,可大人寻不到她的姘夫作证,如此她的嫌疑就越发的大。”
    “很有可能,何媪的姘夫被妖道收买,早离开了长安。”
    明毓拧眉问:“那孙氏呢?我听红莺说,下午在谢府外看到了有官差在府门外。”
    “那是大理寺少卿,虽不至于捉拿孙氏,但亲自去审问显然是怀疑到了孙氏。至于问了些什么,我倒不知,只知林少卿向温公请了禁足令,这段时日孙氏只能待在谢府中,不能外出。”
    明毓沉默思索片刻:“现在证据指向孙氏,为何还不捉拿?”
    她俨然忘了方才他们俩还闹了别扭,这会被谢衍的话题带偏了,全然把心思放在了案子上头。
    谢衍给她又挟了菜,语气平淡道:“到底是官眷,胞妹还是贵妃,所以还是要进宫请示过圣上,不出意外,我也得进宫一趟,与其对峙。”
    明毓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
    这孙氏还真不是寻常的官妇。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圣人会包庇孙氏,听谢衍提过这事牵扯到了巫术。
    圣人最忌讳用巫术,而孙氏取谢衍心头血和头发显然是行巫术,这也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这事得有个过程,急不得。
    至于谢衍说要进宫,明毓连圣人都没见过,又谈何进宫,心里自然也没个章程。
    谢衍见她沉思,说:“孙氏自幼苛刻我,府中多的是眼睛,她也瞒不住,当面对峙我的胜算会大。孙氏或会被定罪,但未必会把妖道供出来。”
    “孙氏会想方设法的保下孙贵妃,保下谢府,所以会把全部罪责揽下,这点妖道也早料到了,所以才敢假借孙氏名头来杀我,丝毫不担心孙氏会把他供出来。”
    谢衍在她惊疑视线之下,又交代:“我想了别的办法对付妖道,会把他做过的恶事一一扯出来。”
    明毓听到他这么说,心下稍安,半点不怀疑他的能力,可随之又问:“你说谢府中有妖道的眼线,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谢衍端起汤饮了一口,才望向她,反问:“能随时接近谢煊,给他下药,让他生病,也与何媪交好,且在府中有一定地位,能知晓府中大小事的人,夫人觉得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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