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胥随着谢衍进书房前, 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眼,随后才入内,把房门阖上。
    低声言:“如大人所料,那妖道的人昨日暗中联系了谢府的眼线, 似在谢家嫡子的坐骑上动了手脚。”
    谢衍沉吟一二。
    谢煊向来随性, 不注重隐私, 他日程,近身伺候的人几乎都是知道的。
    若是提前约了人去打马游街, 那么在坐骑上动手脚, 确实再也合适不过。
    要是伤得再重一些, 也更合妖道之意。
    丁胥疑惑道:“妖道针对大人,属下还看得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那妖道为何要对谢家嫡子出手。”
    虽然大人未曾言明, 可丁胥也有眼睛看。谢家对大人这个养子, 着实不怎么样, 说分家就分家, 来个落脚处都没有,半点不念二十年的感情。
    或者说, 压根就无甚感情。
    可至于妖道和谢家,还有大人之间都有什么联系, 丁胥还真不知道。
    谢衍简单的提了一下:“妖道说我与谢家嫡子相克,我顺他逆,我逆他顺。”
    丁胥是机灵的人, 一点即通, 顿时惊瞪双眼。
    “所以谢家才如此对大人?妖道也因此对谢家嫡子出手,是想借谢家主母的手来对付大人?!”
    谢衍点头, 淡淡的“嗯”了声。
    丁胥灵活的脑子有各种想法飞驰而过,毕竟在市井长大,各种腌臜事都见得不少,是以想法也更大胆。
    片刻后,他斟酌的说:“妖道这些年胆大妄为,漠视王法,更是草菅人命,行事嚣张,他会不会想借谢家主母的手来除掉大人?”
    说罢,仔细观察着大人的脸色。
    说到底,谢家主母也是大人的养母,他如此不敬的言论,生怕惹大人不快。
    观察了片刻后,丁胥放弃了,也再次确定他这位顶头大人,是个面瘫,再怎么观察也是多余的。
    谢衍薄唇轻启:“无事,若是他真借我母亲的手对付我,那也正好可以牵扯出这个妖道来。”
    这也是谢衍所希望的一石二鸟。
    丁胥见大人都如此说了,便放宽心继而道“可如此,大人岂不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谢衍暼了一眼他,说:“不放饵,怎么算是放长线钓大鱼?”
    丁胥一惊。
    这大人真的太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作一回事了!
    丁胥有些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要是这谢大人真出了什么事,还有哪位大人会用像他和陈九这样的人?
    谢衍道:“还需麻烦你的那些兄弟帮忙盯着妖道和谢家,主要是谢家主母与谁见面,又商议什么事,都尽量查到。”
    丁胥点头,应:“卑职回去后就与兄弟们交代清楚。”
    谢衍又道:“妖道既然让人动了谢煊的坐骑,那谢煊很有可能出了事,你仔细去打听,一有消息就来告知我。”
    丁胥应下“好”,也没旁的事,就告辞先行离去了。
    丁胥离去许久后,谢衍才从书房出来,望向主屋的方向,沉思。
    昨日他睡在妻子的屋中,她方才也进了主屋。
    院门忽然有响动,谢衍抬眼望去,就见从谢府跟出来的一个小婢女从外头走进院中,看见他时,面上显然一慌,忙行礼:“见过家主。”
    谢衍视线从她那沾了泥土的鞋子扫过,再落在她的发髻上,有一小瓣凌霄花的花瓣。
    现在这个月份,凌霄花早已旧枯萎了,而谢家主院养有一株,照顾得格外精心,他离开谢府的时候,凌霄花开得正艳,正是婢女肩上那花瓣的颜色。
    他昨日晕厥,今日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回去报信么……
    正好。
    谢衍微微抬了抬下颚,转身入了堂屋,敲了正屋的房门:“夫人,我有要事与你商议,非常要紧的事,事关我们先前商量过的事。”
    便是没有明说,谢衍猜测她会知道是什么事。
    谢衍望着房门,静待。
    等好半晌,房门才打开。
    明毓面上无甚表情地瞅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入了屋中,坐回长榻上,抬手把额前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复而拿起针线活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是小虎服。
    虎头虎服虎鞋给小孩子穿,也有辟邪之意,更有吉祥如意,增添福气之意。
    谢衍目光从虎服上移开,目光落在覆着一层淡淡光晕的夫人身上,是如此的娴静而美好。
    有一刹那,谢衍好似回到了上一世这个时候。
    那时尚在谢府,她也是这般满怀期待地给孩子做衣裳。
    谢衍不大想打破这种安静的美好。
    可他觉得,要是迟迟不开口,定会被夫人赶出去。
    这点自知之明,谢衍还是有的。
    指腹摩挲着指侧握笔而生的茧子,酝酿了片刻,才开口说:“今日丁胥来,与我说了妖道出手了,动了谢煊的坐骑。”
    明毓手中的活计一顿,抬眼看向谢衍。
    谢衍继而道:“妖道许是不知我们夫妻闹了矛盾,也不知我昨晚昏厥请了大夫,只知我协助陆司直破了案子,日子顺遂,是以想借着谢煊出事,利用孙氏来对付我。”
    “我也知妖道迟早会出手,是以想一石二鸟,借着妖道煽风点火让孙氏出手,抓她个现行,再牵扯出妖道来。”
    明毓闻言,拧眉沉思片刻,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望着谢衍的眼神顿时凝沉了下来:“你若想以身犯险做饵,我拦不着你,但你若出事,我与景煜尚在这长安,谢家会放过我们吗?妖道又会放过我们母子吗?”
    谢衍在她身侧缓缓坐下,把她小篓子中做好的虎头鞋拿了出来,放置在宽大的掌心中,小虎头鞋显得更小了。
    少之又少的记忆中,他记得景煜的脚很小,与他的手指差不多的长度,便是他阿娘的双足,也不过和他手掌一样长。
    明毓见他紧盯着景煜的鞋子,眉心紧蹙,轻咳了两声提醒他。
    谢衍回了神,把鞋子放回小娄子里头,说:“我会安排好后边的事情,若我真的出事,也会做好送你们母子离开长安的准备,安置好你们往后的日子。”
    明毓沉默无言。
    他还竟真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她本不欲多与他纠缠,可他们二人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更没有什么仇恨,只是意见相左罢了。
    想到此,明毓忍不住暼向他,面色肃严道:“谢衍你是个凡人,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没有什么神机妙算之能,更没有什么靠山,你以命来博取与谢家断绝关系,你自己衡量到底值不值得。”
    谢衍唇角似有一丝很浅很浅,几乎是浅得不可见的弧度,他朝着她倾身过去:“夫人是关心吗?”
    明毓看着忽然靠近过来的谢衍,冷着脸用手抵着他的肩膀,静默地看着他。
    说开后,他的脸皮子倒是越发的厚了。
    谢衍在她的注视下,知道她快生气了,只得缓缓直回腰身,坐得板正。
    “值得,起码不会让你和景煜受制于谢家,不会逢年过节都要看人脸色。”
    明毓默然无语了半晌,低头看向手中的虎服,语声徐沉:“要么和离,要么你就坐到上一世的那个位置,给景煜做靠山。但你若让我成寡妇,让景煜无父,我离开长安后就改嫁,反正你也会给我留银钱,我还年轻,又长得不差,便是带着个孩子,也多得是想娶我的人。”
    说到最后,明毓才抬头看向谢衍,只见他的唇角紧紧抿着,眸色沉沉。
    她似乎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了阴沉之色。
    明毓眼中多了几分狐疑,为了确认是不是错觉,又说:“你大抵不知道,我上一世与你和离后,有个秀才一直想要娶我,每日都锲而不舍在桥那边摆摊子,几乎风雨无阻,就盼着见我一面,更是请了媒人来说媒……”
    “好了,上一世之事已烟消云散,别提了。”谢衍的声音格外的冷沉。
    面色更是多了几分难有的黑沉,他双眸也是冷的。
    他越不让她说,她越想说:“我说他若能考取功名,我便考虑考虑。若他真能考取功名,我或……”
    谢衍猛然扯上她的手,把她拽入了怀中,以唇堵住了她的唇舌,把那些他不想听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清冷寡欲的人,行为却是蛮横霸道地把舌挤入她的口中,卷着她的唇舌,发出清晰水声。
    谢衍学习本就快,有过先前的一次经验,现在更是能举一反三。
    任凭明毓推搡他,他也无动于衷。
    谢衍听她说要改嫁,心口那口气堵得他几乎窒息。
    更别说是听到她提起那个碍眼至极的秀才。
    那个秀才,他怎会不知?
    丁胥的兄弟便是隔壁大娘的儿子,后来他招了这人做下属。自她搬到梨花巷后,她的一举一动都经由这人告知他。
    秀才的事,谢衍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那个秀才,因被闹事的人掀了摊子,有一卷画落在了他夫人脚边。夫人给他捡了过去,他一眼就纠缠了上来,此人着实轻浮。
    他知道秀才想娶她,便想法子让他远离梨花巷,让人把他招去当了账房先生。
    但他却不知她说过会考虑的话。
    她若改嫁,他又当会如何?
    谢衍只要一想,便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似要从他的胸膛破土而出。
    他的夫人,这一世是他的妻,也只能是他的妻!
    他不会允她和离,更不会允她改嫁的!
    思及此,谢衍箍着她的手臂越发地收紧。
    许久后,他才稍稍离开她的唇,鼻尖依旧抵着她的鼻尖,嗓音多了几分喑哑:“不许再提和离,更不许提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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