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回到谢府这一宿, 睡得不是很好,夜里总觉得阴冷阴冷的。
    结果第二日推窗一瞧,可不阴冷,这都下秋雨了。
    细雨淅淅沥沥的, 天色暗沉, 空气中都是湿濡发潮的味道。
    院中的青石砖皆被被细雨打湿, 明毓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雨天路滑,着实不便出门。
    青鸾也是一脸忧愁, 说:“雨天地面湿滑, 这雨怎早不下晚不下, 偏生今日下,夫人还怎么出门?”
    明毓收回了目光,道:“无事, 小心些就好。”
    早早做了决定的事, 也不能因为下雨天就不出门了。
    今日要赴宴, 青鸾和红莺两人一同给明毓上妆。
    梳了个高髻, 佩戴上碧甸子与簪花的头面, 倒能撑上门面。
    筵席的时辰在巳时正,需得巳时就出门, 明毓只留了小半个时辰去主院请安。
    原本青鸾打算给主子撑伞,但却被春瑛给抢了。
    春瑛道:“今日大爷出门前特别嘱咐了, 雨天路滑,让我看着点夫人,不能让夫人出半点意外。”
    明毓唇角微微一抿, 手心不自觉的放在小腹上。
    不管是给她带吃食进补, 还是马车上的软枕,亦或者是今日的提醒, 再加上差不多一整个月没碰她,谢衍做的这些都尤为反常。
    叫她如何相信他,相信他不知她有孕。
    明毓敛了思绪,仔细脚下,一路慢走,一刻左右才到主院。
    入了廊下,何媪见了她,笑说:“旁人家做儿媳的,早早就来请安了,倒是大少夫人这日子过得极好,都日上三竿了才来请安。”
    明毓淡淡的暼了她一眼,声音轻缓:“比不* 得何媪,不过是个下人,却有资格与主人家说教,这般大的派头,知道的都当是我婆母的仆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婆母。”
    何媪被她的话一噎,说:“大少夫人可别折煞老妇了。”
    明毓朝着她淡淡一哂:“是折煞吗?不是,只是提醒何媪别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如此欺下犯上,当真惹着我,便是婆母的仆妇,我作为官妇,一样可惩治你,你信不信?”
    何媪对上明毓平静地视线,四目相对半晌,最终还是她先低下了头。
    明氏说得确实没错。
    想惩治她,她也有这个资格。
    近来不仅是谢衍,便是这明氏的变化也是极大的,夫妇二人连主母都敢怼,更别说她一个下人。
    明毓冷漠收回目光,说:“去给婆母通传,说我来请安了,想来这个时候婆母也已经起来,也梳妆好准备出门了,应当不会让我等太久才是。”
    何媪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应:“老妇现在就去通传。”
    说罢,转身入了屋中。
    不过半晌,谢四娘便从屋中如同炮仗一样冲了出来,边冲边骂道:“好呀,你居然还敢回来!”
    谢四娘都九岁的年纪了,差不多到成人肩膀的孩子。明毓心猛地一紧,要是真被她给撞上了,非得从廊阶上摔下下去不可。
    几乎是顷刻间,春瑛整个人杵在了主子的面前。谢四娘撞了过去,人没撞倒,反倒是她自己被弹到在地,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眸,看向忽然出现在明氏跟前的壮硕女子。
    抬起手怒指着壮硕女子,愤愤道:“你,你敢挡我!”
    春瑛憨厚道:“你撞人,怎还不让人挡了?真真好没道理。”
    劫后逃生的明毓,脸色则是一片苍白。
    她看向谢四娘,两世的怨恨掺在了一块,前所未有的浓烈,眼神极为凌冽。
    一股子恶气涌了上来,开了口:“春瑛,压住她。”
    谢四娘闻言,惊道:“你想做什么?!”
    春瑛快步上前,径直压住了谢四娘,院子里其他下人傻眼了,手忙脚乱的上来阻止,谢四娘却已经被按住得动弹不得了。
    紧接着那素来柔弱的大少夫人,上前一步,扬手直接朝着谢四娘的脸就抽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下一瞬,谢四娘发疯似尖叫:“你敢打我,你个扫把星的妻子竟敢打我!”
    她的声音,把屋中原本不急不躁的孙氏给惊着了,忙道:“何媪你快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声音才落,外头传来明氏铿锵冷硬声音:“母亲,儿媳受了四妹的惊吓,便不请安了,就先回去了。一会儿也会自行去将军府。”
    “另外,若是下回四妹还这样莽撞,儿媳便自请下堂回娘家去,再也不回来了,看外边的人怎么传四妹蛮横把自己的嫂嫂给逼走了,看谁家还愿意要四妹这样的儿媳!”
    孙氏闻言,快步走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却只是看到明氏离开的背影,还有被下人拦着,想要追上去,像个疯子一样的小女儿。
    再看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孙氏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险些昏倒了。
    明氏哪来的胆子敢在她的院子里,打她的女儿?!
    哪怕四娘真错了,也轮不到明氏在她的地盘教训她的女儿!
    反了,真是反了!
    谢衍如此!
    明氏竟然也如此!
    一个两个都反了!
    明毓出了主院,心头依旧久久不安。
    一旁撑着伞的春瑛道:“还好大爷有先见之明,让奴婢一到主院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提防主院的人,特别是府中的谢四姑娘,警惕再警惕。”
    明毓闻言,也没有心情琢磨谢衍这样吩咐的心思,她只知道这二两银子是真的花得值。
    若非春瑛,这一次恐怕凶险。
    回了静澜苑,明毓想,若今日不像谢衍说的那样分家,她无论如何都会先离开谢家,且回娘家去。
    这谢家是真的不能继续留了。
    青鸾知道主子受了惊,一回来就去煮了一碗热汤给主子压惊。
    她劝道:“夫人喝了热汤,歇一会再出门吧。”
    明毓点了点头,暗暗调息,过了许久才慢慢平缓好情绪。
    等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时辰。
    马车是谢衍这两日安排的,不是谢家的马车。
    谢府到将军府,约莫小半个时辰。
    虽下着蒙蒙细雨,但客似云来,府门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
    明毓递了贴子,在礼单上写下蔷薇水一瓶,而后随着府中婢女从抄手回廊下走入后院。
    原本明毓的身份是不打眼的,但奈何前些天谢家嫡出因养子而被关进大牢中,这事传遍了长安,她便因这事而引人注目了起来。
    说起前些天的事,长安中有人说是因谢衍嫉妒才陷害的嫡子。可稍作打听,便知这谢煊是个流连风月之地,为花娘豪掷千金的纨绔子弟。
    而谢衍,不仅是今年会试榜首,还是圣上钦点大理寺评事,这一对比,到底是谁嫉妒谁,旁人都是笑笑,心里都门儿清得很。
    因这事,谢家这些天都是贵眷茶饭后的谈资。
    这及笄宴,先是谢家夫人带着三女儿来,过了一刻后,谢家大儿媳又自己前来,就这几个人,谢家竟还分成两拨来赴宴,更是让人纷纷猜测谢家后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私。
    旁人对前些日子的事好奇,便去孙氏那处旁敲侧击。
    孙氏只说孩子大了,想法也多了,她到底不是亲生母亲,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话没明说养子不好,却句句都在点明错的人是养子。
    旁人见着养子的妻子,便也凑了过来,话里话外试探。
    那日谢家茶席上也来过的梁夫人问道:“明娘子怎不与你婆母一同来赴宴,还分开来了?”
    明毓笑应:“我在家中耽搁了一些时辰,便也就与母亲错开了。”
    梁夫人挂着笑,说:“原来是这样呀,我还当是你们这闹了口角呢。前些天我也不知听谁说明娘子在娘家住了好些天,今日又分来来,倒叫人担心。”
    明毓温温和和地应:“我怕想娘家人了,也就回去小住了几日,没想到梁夫人如此关心,还知道我回娘家了。”
    梁夫人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道:“这纳是我关心,分明是你们谢家前几日闹出来的事,让旁人说了闲话。明娘子你如实与我说句实话,你那小叔被关入牢中,真是因为妨碍大理寺办案,对你丈夫大打出手?”
    明毓露出歉意一笑:“这寻常人家兄弟都会龉龃,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至于是什么事,我也不在场,夫君也没与我细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夫人见明氏说得滴水不漏,又暗自琢磨了一番。
    这小娘子年纪轻轻,倒是个嘴严的,反倒是她那高门婆母,啧啧啧,不予置评。
    梁夫人见明氏也不是长舌的,却也愿意在这及笄宴上带她一带,不叫她在席上坐冷板凳。
    宴上,有人瞧得仔细,这婆媳二人愣是一句话都没话,更加明摆着闹掰了。
    估摸着不用多久,这谢家该把谢衍单独给分出来了。
    顾明月倒也因为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对谢家的印象更深了些,还特意来与明毓打了个招呼,与认识的贵眷说:“这位是谢家的嫂嫂,虽瞧着面生,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伙今日可别冷落了我这位谢家嫂嫂。”
    今日顾明月是主角,又是个爽朗的性子,旁人也愿意给她面子,明毓倒是结识好些贵眷。
    这边热闹,瞧得那边的孙氏直咬牙,心说等晚上谢衍回去后,就立刻说分家的事。
    瞧他们离开了谢家,还有谁肯搭理她。
    筵席散去,已是下午。
    明毓先行离去。
    谢衍前脚落轿,后脚便看到妻子的马车也回来了。
    谢衍从春瑛手中接过了雨伞,把妻子从马车上扶下,叮嘱:“下雨天湿滑,慢些,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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