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家都给史湘云面子, 毕竟是实在晚辈,哪知道等到去了就发现不对劲了。
    史湘云就是个毛丫头,做事不周全, 大家也能体谅,别说是请吃螃蟹,就是请吃茶呢, 大家只有赞的。
    结果前脚吃了螃蟹,后脚就听说, 史湘云拿不出钱来,这螃蟹其实是薛宝钗给的, 这宴席也是薛宝钗张罗的。大家看着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实际上心里头都不自在起来。
    史湘云是谁, 贾史氏正经的侄孙女。府里头除了嫁进来的媳妇,正经的主子, 跟史湘云都有亲戚关系。如今史湘云被薛宝钗摆弄成了穷酸亲戚, 连着贾家的脸都被扇得响脆。
    史湘云不懂事,被糊弄了, 薛宝钗都快及笄的人了,能不懂事?
    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不好直接打脸,但是第二天, 贾史氏就叫人还席,明确是还薛家的席,至于史湘云这边, 贾史氏也不好说什么,这孩子虽说有些缺心眼, 这么多年多半时间也是养在贾家的,她当初是打着帮着教养的名头接过来,如今她不通俗务,也是自己的失职。
    因此,贾史氏也不好意思教训,只是私底下又贴补了史湘云一些零花钱,然后叫她去跟黛玉住在一起,想着叫贾敏帮着带一带。
    贾敏也看不过薛家想要花小钱办大事,拿着史湘云作筏子,又觉得史湘云可怜,父母不在了,婶子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以至于不通世情,人家利用她,还傻乐呵。
    贾敏也没有跟史湘云直说,只是笑着说了上次黛玉举办诗会的事情。黛玉笑道:“这有什么费事的,正巧上次我家庄子上送了些名品的菊花过来,我父亲那边也从南方送了一些菊花茶,母亲叫厨房那边以菊花入菜,做了些点心小菜,还有菊花酒,这诗会也就开起来了!”
    史湘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笑道:“我一直当林姐姐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呢,春天还见你去葬花,如今一瞧,也是个俗人,竟是会这等煮鹤焚琴之事了!”
    林黛玉指着史湘云笑道:“你还说我俗呢,这花能入茶入药合香,怎么就不能入吃食了?屈子当年都说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见你不但俗,还是个不学无术的!”
    史湘云刚刚也就是自以为抓住了黛玉的把柄,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告饶道:“是我一时忘了,林姐姐你绕了我吧!”但黛玉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这诗会其实就是自家小姐妹最多加上个宝玉,凑一起吃吃喝喝玩一玩罢了。这么一想,宝钗之前所谓的帮忙请客,就有些叫人生出芥蒂来。
    只是史湘云自觉丢了脸,这会儿干脆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叹道:“可惜我这两年都在家里,不得过来,你们这些事情,竟是半点也不曾听闻!”
    黛玉安慰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怕什么!”
    史湘云却是摇头说道:“林姐姐,我听闻林姑父年底就要返京,以后姐姐肯定也是得回家住的,至于玫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两年,只怕也该议亲了,以后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便不多了!”
    瞧着史湘云难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黛玉笑道:“我便是回家住了,难道就不回来看外祖母了不成?再有就是,人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女子,总不能也就是头顶这一片天地,未免叫那些男子轻看了去!我听大嫂子说,王府两位县主都立志出海的,为此,寻觅的都是肯出海的好男儿!海外与中原不同,因着海外汉人少,蛮人多的缘故,又地广人稀,便是女子,也能独当一面,咱们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么多年来饱读诗书,难不成就为了在内宅吟诗弄赋的吗?”
    史湘云看着黛玉的眼神,不免有些惊讶:“我原当这话唯有三妹妹能说,竟不知林姐姐也有这般心思!”
    黛玉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出去走一走!”黛玉没好意思跟湘云说,她这几年住在贾家,虽说不是跟贾宝玉同进同出,但是,贾宝玉是个小意殷勤的性子,又惯会在后宅厮混,如今年岁也不算小了,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黛玉很难将宝玉当做是异性,但是,很多时候,在面对宝玉的时候,她总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问题是,她这辈子父母俱全,下面还有个弟弟,家里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贾敏对她素来宠爱,甚至超过了对植哥儿,她跟姐妹们在一起,从来都是快活自在,便是一时拌嘴,很快也就一笑而过,哪有什么伤心事。偏生很多时候,宝玉一句无心之言,明明按照她寻常的性格,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偏生就总是会被宝玉牵动心绪,忍不住要计较起来。
    只是,她又不好直接将宝玉拒之门外,毕竟,因为贾敏的缘故,宝玉又不会直接到她所住的院子里头来找,总是在小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凑过来,按照外祖母的说法,那就是一家子骨肉,正好亲香。
    黛玉看着是个纤细柔弱的模样,实际上心智却颇为不凡,她不明白,自己对贾宝玉并无半点男女之思,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牵动思绪,难不成真有什么前生的孽缘。她偶尔会做一个梦,梦醒过来,往往泪湿沾巾,梦里的事情醒来就如同云烟一般消散殆尽,只留空虚怅然。她已经意识到,再多跟宝玉接触,自己就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另外就是,植哥儿论起读书的资质,其实是有些平常,大概也就是比当年的贾珠略强一些,还不如贾瑚。林如海费了不少力气,给植哥儿安排了自己当年的一个同年做学生,但是植哥儿委实不够出挑。比起当年的黛玉,可差了许多。
    贾敏与林如海书信往来,说到此事,倒是没有为植哥儿叹息,毕竟,他们二人这个年纪才有了这个儿子,又经过许多磨难,孩子如今好好的,他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何况,植哥儿天份只是不够突出,但人也勤奋,不是那等惫懒的性子。或者说,贾敏琢磨着,跟但是对黛玉,两人都觉得惋惜,这般天分才情,若是个男子,定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偏生是个女孩子,如今民间风气也并不宽松,女子所受到的约束也颇多,黛玉一肚子的才情,也只能是自娱自乐。最多就是年纪大了,不用在意这些名声的时候,才能将闺中的诗文集结成册,取个别号,付梓印刷,但多半也就是在圈子里头流传,外人也很难知晓。
    林黛玉之前因为偶然听说江南情势,担忧父亲的处境,偷偷看看几封林如海送来的书信,看到信里父亲的惋惜,渐渐心中也生出一些不甘来。
    是啊,自己读了这么多的书,懂得那许多知识,难道就真的要如同宝钗所说,女孩子只需要工于针凿女红,安分随时就好吗?
    因此,当其他人对于海外的事情还停留在猎奇心态的时候,黛玉已经开始私底下偷偷摸摸搜集各种关于海外的消息。她这些话不像跟别人说,却想要跟湘云说。
    因为在她看来,湘云反而是最能理解她的。反倒是满脑子我若是个男人,一定要出去做一番事业的探春,却未必能理解她的心理。
    史湘云果然对此有些意动,她以前不懂事,但是在史家守孝数年,当年的许多事情,她也明白了。
    她父亲死了,因为她是个女儿,所以爵位只能由二叔继承。母亲也因此郁结于心,生出了癔症,最终抑郁而亡。就因为她的性别,她只能寄人篱下。
    没错,府里头姑娘们都要做针线,但是除了庶出的姐妹,二婶亲生的湘雯年纪跟湘云一般大小,她难道也有这般吗?她不想做,撒个娇,难道二婶也会逼着她硬要做完当天的任务吗?下人们还得在她耳边念叨,叔叔婶婶对她如何如何好,要不是他们,自己就无依无靠了。自己得讨好他们,才能有个好亲事云云。
    她这个孤女,被叔婶抚育,就得感恩戴德,没人会觉得,原本这一切,就是她该得的。
    她有的时候,也会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没生成个男孩呢,若是如此,即便同样继承不了爵位,但那样的话,起码自己的母亲不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如今听得黛玉的话,她想到自己三叔,似乎是想要去南洋那边拼个爵位出来,她忽然说道:“咱们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吗?”
    林黛玉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许是可以的吧!我听说西洋那边,还有女大公,女王呢!”
    湘云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真好啊!”
    黛玉对海外的了解很多都是来自于佳婉,这会儿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去找大嫂子问一问吧!”
    湘云犹豫起来:“大嫂子那边会笑话我们吗?”
    黛玉笑道:“笑话什么,我瞧那两位县主也不是什么甘于后宅之人,要不然,为什么也要出去呢?”
    佳婉果然没有笑话她们,她之前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结果一家子将她当做是玻璃人一样供了起来,恨不得什么都给她代劳了。她如今怀胎还不满三个月,正是需要小心的时候。只是她从小到大过得自在惯了的,如今真的是觉得难受得很,这会儿两个表小姑子过来,佳婉立马高兴了起来。
    一听说两人想要了解殷洲那边的事情,佳婉便是笑道:“你们不会也想要过去见识一下吧!”
    黛玉笑道:“怎么会不想呢,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这么多年读的书已经不少了,但是万里路什么的,却从来没有。我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乘船从扬州到神京,但一路上也就是在船上,最多就是隔着窗户往外看罢了!这殷洲万里之遥,听说风土人情与中原截然不同,我自然想要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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