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圣上严令封口, 因此,外头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来。
    但是皇后随后就告了病,在凤仪宫中修养。便是徒嘉珩过去探望, 也没两句话都被撵了出来。
    皇后对徒嘉珩这个儿子的感情如今也很复杂,一方面很是疼爱,毕竟, 徒嘉珩除了不够聪明之外,无论什么地方都不错, 又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儿子。另一方面就是恨他不争气, 做世子也就罢了,做了皇子, 依旧没转过弯来,还是以前的模样。
    她如今真的不太想要见这个儿子, 结果却让徒嘉珩误会了, 徒嘉珩愈发颓丧起来。
    徒嘉珩如今少去弘文馆,但不是不能去。他一向是个讲规矩的, 按理来说,弘文馆那边下了学,宗亲子弟就住在弘文馆后头的几个小院落里,而作为皇子,便要回自己的住处, 宫里门禁严格,少有互相串门的。
    徒嘉珩这日心中迷茫,琢磨着弘文馆下学了, 就忍不住去找徒嘉钰。
    因着弘文馆下午的时候一个先生告假,一帮孩子便跑到演武场上去玩蹴鞠, 回来的时候都是满头大汗,饥肠辘辘。
    徒嘉钰给了小太监一点银子,叫他提了水过来给自己洗澡,等到徒嘉珩来的时候,徒嘉钰就在屋里靠着熏笼,用熏笼烘头发。
    一听外头传话说徒嘉珩来了,徒嘉钰不由吓了一跳,不过面上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来,连忙起身到门口相迎:“珩大哥,你怎么来了?”
    徒嘉珩一看他头发还湿着,因着刚刚放在熏笼上的缘故,还冒着热气,连忙说道:“你先去把头发烘干,免得回头吹了风头疼!”
    徒嘉钰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跟珩大哥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不像刚才一样半躺在那里,而是叫人将熏笼抬高了,自个坐了起来,又叫人给徒嘉珩奉茶:“这会儿天晚了,不好喝什么酽茶,喝一点花茶吧!”
    徒嘉珩对此无可无不可,瞧着徒嘉钰吩咐小太监从匣子里面取了一些点心出来,放进葵式攒盘里,笑道:“这些点心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下头人新琢磨出来的花样,如今天冷,也放得住,我妈就叫我多带了一些,珩大哥尝尝看,好吃的话,带几盒回去!”
    徒嘉珩看着攒盘里精美的点心,随手拿了一个做成刺猬造型的陈皮豆沙馅的硬面点心,咬了一口,点心很甜,却不腻,带着点陈皮清新的味道,但是他却觉得味同嚼蜡一般,吃了一口,便放下了手,强笑道:“婶子素来都是疼爱孩子的!”
    见徒嘉珩语气不对,徒嘉钰仔细看了徒嘉珩一眼,忙问道:“珩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一说!我虽说年纪小,许多事情也不明白,但说不定也能替珩大哥你派遣派遣!”
    徒嘉珩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苦笑道:“没什么,就是母后病了,我去探望,才说了两句话,她就打发我出来了,我就是为母后担心!”
    徒嘉钰安慰道:“那也是皇伯母疼爱珩大哥,不愿意叫珩大哥过了病气!我妈以前生病也是一样,只叫我隔着门问候一下,便催我自己回去!”
    徒嘉珩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安慰,他纵然在许多事情上不够敏感,但是却很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他能感觉到,母后就是失望,不想见他!难道就因为父皇不喜欢他,想要将他过继出去,连着母后也不喜欢他了吗?
    想到这里,徒嘉珩眼圈都红了。
    徒嘉钰见了,有点慌。平王府里头,顾晓从来都是习惯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外如今都这样的身份地位了,生活优越,不用鸡娃,没什么烦心事,自然在各方面都很松弛,因而,徒嘉钰也跟着养成了比较乐观开朗的性格。如今瞧见徒嘉珩心事重重,徒嘉钰只觉手足无措。
    徒嘉珩再傻也知道,在圣意没有明确之前,许多话不能说出口,因此,他只是带着点恳求,说道:“嘉钰弟弟,我今儿晚上歇在你这边好不好,我有点不想回去!”
    他现在几乎有些害怕这座皇宫,只觉得这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张巨口,随时都要将自己吞没。
    徒嘉钰却是松了口气,忙说道:“好啊,珩大哥可以跟我一起睡,我跟你身量差不多,珩大哥可以换我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叫了小太监过来,又给了他一个荷包,说道:“一会儿去膳房多点两个菜回来,我前两天过来,不还带了一些糟的鹅掌鸭信嘛,也切一盘子送过来。”
    小太监听了,又问道:“要不要再拿一坛子酒过来?”
    徒嘉钰犹豫了一下,说道:“皇后娘娘如今病着,哪里能喝酒,弄点饮子就好!要热的!”
    小太监听了,忙答应下来,就赶紧去膳房点菜。
    徒嘉钰见徒嘉珩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也不好逼他说出来,只能陪着他闲话。
    徒嘉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明显神思不属,有的时候应答的话,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叫徒嘉钰愈发担心起来。
    等着晚饭送过来,徒嘉珩也明显胃口不佳,只捡着自己面前的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发现徒嘉钰停了筷子,便也搁了筷子。
    徒嘉钰心里头简直是有些抓心挠肺,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皇后娘娘不好了?怎么如今这个样子!
    见徒嘉珩明显心神不宁,徒嘉钰琢磨了一下,干脆叫人打了水过来,两人各自洗了脚,就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徒嘉钰留了一盏灯,小声说道:“珩大哥,这天冷,咱们就在炕上说说话吧!”
    徒嘉珩这会儿也有些愧疚,说道:“嘉钰弟弟,我是不是让你麻烦了!”
    徒嘉钰随口说道:“咱们一起长大,在一块的时间比我跟下面弟弟妹妹都多,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珩大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弟弟总会帮你的!”
    徒嘉珩犹豫了一下:“那要是我不是皇子,那也一样吗?”
    徒嘉钰笑了起来:“我们认识的时候,你也不是皇子吗?珩大哥,我跟你说,这天下大得很,大不了将来咱们一起出海!我看了许多洋人的笔记,说是那些洋人,几百个人就敢占领一个国家!咱们总比那些洋人强吧!”
    徒嘉珩听得一愣:“真的?”
    徒嘉钰说道:“是啊,我妈喜欢看这些,我便跟着看了不少,即便那些洋人笔记上有夸张的地方,但也不会太失真。要是咱们在中原待不下去,咱们就出海!我家有好多海船,我还仿照洋人的帆船自己设计了一种帆船,如今正在造呢!到时候,你要是做不了太子,被新的太子忌惮,咱们就干脆带上人跑路。”
    徒嘉珩听得豁然开朗,自己真的离开了中原,那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吧!
    “可是母后和妍妹妹怎么办?”徒嘉珩又有些犹豫。
    徒嘉钰说道:“那就一起走呗,我要是出去,我肯定也带我妈一块出去!”
    顾晓没想到,徒嘉钰竟然早有出海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只怕肯定会很欣慰。
    徒嘉珩虽说还有些郁郁,但是总归徒嘉钰竟是肯抛家舍业地跟着他,不免觉得总还有人是真心对他的,原本沉甸甸的心也放松了下来,之后竟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徒嘉珩醒来,想起了这事,就又去了凤仪宫。
    皇后其实没病,就是之前情绪崩溃了一次,想着圣上半点不为他们母子三人考虑,就想要消极怠工。还打理內宫,她恨不得直接彻底罢工。
    听得儿子又来了,皇后心也软了。孩子生得不够聪明,这能怪谁呢?她当初也没想过,自家丈夫又不是长,又不是嫡,也不是什么爱子,在外头也没听说什么贤名,偏生这皇位就落到了丈夫头上!如此一来,自家儿子的短板就比较致命了。是她没把孩子生好,如今怎么能怪到孩子头上。
    “罢了,让他进来吧!”皇后说道。
    “昨儿个大皇子殿下晚间去了弘文馆找了平王,这会儿过来,只怕还没用早膳呢!”孙嬷嬷看着徒嘉珩长大的,自然心疼,不免说道。
    “那便去膳房提了膳,多准备一些,他这个年龄,正是饭量大的时候!”皇后心软了,想到这一切其实也怪不得自家儿子,因此又说道,“他喜欢黏食,看看有没有糯米点心,拿几样过来,不过这个不克化,选小巧的,吃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皇后絮叨一番,心情居然好了不少,而这时候,徒嘉珩也进来了:“儿子给母后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忙说道,“我昨儿个心里不痛快,怕对你发火,才叫你先回去!这事,也怪不得你!”
    徒嘉珩听得皇后这般,鼻子一酸,忍不住说道:“还是儿子不好,不能叫父皇满意!”
    皇后摆了摆手:“你皇祖父难道当年对义忠亲王不满意吗?许多事情,不是那样说的!你父皇做了皇帝,真要说起来,那得是皇父,皇在前头,父才在后头!所以,之前在王府,他不会为了这个苛责你,但做了皇帝,又是另一番心肠!”
    说着,她也有些低落下来,当年夫妻两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朝不保夕,那会儿尚能携手同行,报团取暖,但如今时过境迁,当年那些情分,现在看起来,简直如同前世一般,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徒嘉珩见皇后这般,想到之前徒嘉钰的话,说道:“要是父皇真把儿子过继出去,那儿子能出海吗?”
    皇后吃了一惊,忙说道:“出海?你听说说的这个,海外都是蛮荒之地,又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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